他手里,老陈的手机上,显示出一行字:

【密码错误已超过5次,进入安全锁定模式】

【请30分钟后重试】

操。

跟陈舷说话太入神了,一个紧张就乱摁键盘。

“没事,哥。”方谕把老陈的手机顺手往兜里一揣,“我过会儿也去一趟警局,尽量早点儿解决,早点儿回去。”

“好。”陈舷声音有点哑,“你……你见过我妈没有?”

“阿姨吗?”

方谕一愣,也才想起来,她好像在昨天摔门而出之后,就没有再回病房。

“没有,但是她昨天是和陈医生一起出去的。应该也是在警局忙吧,你别担心。”方谕说,“我去警局找一找,会带她回去。”

“嗯。”

这最后一天的化疗,陈舷听起来真的极其虚弱,说话有一茬没一茬的,感觉出声都是在强逼着自己。

方谕不和他多说了:“那你好好休息吧,哥。”

陈舷闷闷说了声好,然后放下电话。方谕条件反射地放下手就想摁挂断,手指刚放上去,陈舷忽然说:“别挂。”

方谕手指一顿。

陈舷这么一说,他也才反应过来,这个语音,是陈舷之前要求挂着的。

“不挂,”方谕松开手,“我不挂,你睡吧。”

陈舷又嗯了声,不做声了。他好像把手机放在了枕头边上,方谕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陈舷翻了个身,把他的外套抱在了怀里。

陈舷咳嗽了几声。

方谕苦笑了笑,把手机摁了锁屏,往外套口袋里一揣。他抬腿走了两步,正要离开房间时,忽然顿住。

犹豫了阵,方谕慢吞吞地回过头,深深地望了眼柜子里的那些照片。

一张一张都是还小的陈舷。

他们被塞在已经一片狼藉的这个家里,被塞在已经很少有人来的角落里。

方谕沉默了瞬。

屋门外,传来他外婆的哭声。

方谕垂在身侧的指尖抖了抖。他决绝地转身,拉开陈舷的衣柜。柜子里头也是空空如也,衣服也好被套被单也好,什么都没有。

方谕啧了一声,转头推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里。他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阵,终于从衣柜角落里拉出一个他高中时淘汰的旧包。

桌子上还有他高中时用过的几个收纳盒。

方谕顺手拿上两个,扔进包里,走了。

回了陈舷桌子跟前,他把柜子里的照片拿出来,全都工整地收进收纳盒,放进包里。

他看不得这个家把陈舷害成这样,还假惺惺很怀念似的,把他的照片藏在这里。

方谕又拉开柜子下面两层,底下倒是没有东西。

他背上包走了。

走到门口时,突然裤子被人一把抓住。

方谕顿住脚步,转头,他外婆正用和方真圆一模一样的恶毒眼睛,蛇似的死死盯着他。

“你拿了什么?”她声音发抖,“把你妈害成这样,你要去哪儿?”

“警局。”方谕平静,“放心,没拿钱,我也看不上你们的钱,我拿的是我哥的东西。”

外婆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方谕一后退,抬腿一踢,扯开了她,一句话都没多说,利落地转身走了。

他听见外婆在身后哭得更大声了,肝肠寸断地哭嚎。

“养了你快三十年!”她大喊,“就养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方谕头都没回。

【——小时候,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家里人对你好了这么多年,比不上老陈家儿子一个外人?比不上随随便便给你的几口吃的吗!?】

【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呐,亲妈你都往监狱里送!】

就算是隔着电话,方谕她外婆的哭喊,也很清晰地传进陈舷的耳朵里。

听起来声音有点远,方谕和她似乎有一段距离。

他应该是出了家门,把老太太留在了屋子里没管。

输液袋见底了,马西莫摁了护士铃。护士小姐正撕开陈舷的输液贴,给他拿下针头,用棉签摁住,止了血。

她听见手机里传出来的喊声,眼皮一动。

陈舷眼睁睁看见她眼睛里闪起八卦的光。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声,说:“别听了,不是什么好事儿。”

护士小姐尴尬地笑了笑,转身推着推车走了。

所有的化疗终于结束,陈舷突然一阵头晕脑胀烧心想吐,手脚都开始发麻,胃里也又一阵阵突突地发疼。

他捂了捂嘴,往被子里缩了缩,弓起后背,把方谕的外套抱紧。

“陈先生?”

马西莫见他这样,慌忙关心,“没事吧?需要我做什么吗?”

陈舷摇摇头,伸手朝他摆了摆。

现在还能忍。

陈舷捂了捂脑门,左额上的旧伤忽然都开始跟着病痛犯突突。

他闭上眼,稳了稳神,听见语音里方谕的外婆还在骂。她声音撕裂如泣如诉,声音真是尖锐,陈舷心脏咚咚几下,下意识地浑身发紧。

陈舷流了冷汗,不知道方谕怎么留在家门前这么久都没吭声。

直到语音里传出叮的一声,什么门打开了。

陈舷恍然明白,方大老板原来在等电梯。

进了电梯,方谕烦躁地猛摁楼层数的哒哒声响起,陈舷还听见他啧了好几声。

陈舷忽的轻笑起来。

方谕原来也很烦。

方谕出电梯了,不知道去哪儿,应该是去警局。陈舷有点想叫他几声,问他刚刚和老太太说的“拿的我哥的东西”,是到底拿的什么。

但他声音太虚弱,就算叫了方谕,估计他也听不见,便作罢了。

陈舷把脑袋缩进被子里,把脸埋在方谕的外套里。

【开什么玩笑。】

【陈舷被逼得去跳江,你们还有脸在这儿体体面面地过日子。】

【我不是变成这样,是早就该这样。】

【我有很多笔两百万,女士。】

【他想要的话,我能给很多个两百万。】

【但老陈的钱,一分都不需要。】

方谕刚说的话一遍一遍在耳畔边上响,空气稀薄的被子里,陈舷有点缺氧。

他弯着后背缩成一团,把手里抱着的外套攥紧。他疼得难受,却听见自己愈发不妙的心跳声,在方谕一句一句刚说完没多久的话里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陈舷忽的想起那些尚且年少夕阳西下的日子,想起那些他总是在跑的日子。他想起放学回家的路上,方谕会叫住他这匹脱缰的野马,很无奈地拿出耳机来说,别跑了,听歌回家。

陈舷就屁颠屁颠地跑回去,从他手上拿过半个耳机,塞到自己耳朵里。

“别跑了啊,哥,”方谕把另外半个塞进右耳里,拿出手机来放歌,“乖乖跟我走着回去。”

“哦。”陈舷应声,“那给我放甩葱歌。”

“我看你像葱。”

陈舷嘿嘿地乐。

话这么说,方谕还是给他放了首甩葱歌。他们用着同一副耳机听着歌,肩并着肩回家去了。

坐在公交车上,夕阳跟着车窗的窗框往前行驶,在公交车的地面和他们身上行进了一路。

陈舷靠在过道的位置上,脑袋一歪,望着方谕的脸,望着夕阳在他脸上投下暖融融的橘光。那天是听到什么歌了?陈舷记不得了,方谕总是按随机播放。他只记得是首不激进也没什么高潮的很平缓的歌,像夏天一场小雨后的天晴。他盯着方谕的脸,忽然看出了神,然后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他:“我要是哪天不见了,你怎么办?”

“啊?”

方谕回过神来,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陈舷忽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嘴角一抽,干笑两声说:“没事。”

他不再看方谕,转头看向别处。

方谕也没再说话。

可沉默一会儿后,方谕说:“要是你被人欺负了,我会去跟那人拼命的。”

陈舷怔了瞬,扭过头,看见夕阳一如既往地照在他身上,看见他平静随意的眼睛。

歌忽然切了,切了一首轰然漏了一拍前奏的情歌。

第60章 过夜

十六岁那年生日, 方谕骑着个共享小电驴,带着陈舷,一骑绝尘地从老陈的生日宴上跑了。

在车水马龙里骑了好久, 方谕带着他到了万达广场底下。

停好了车,他拉着陈舷进了广场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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