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谕立时急了,呼吸急促起来。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似乎是他急匆匆下床来,慌慌张张地穿起了衣服。

“你别冲动,别冲动!”他说,“哥,你听我说,别冲动!我这就过去,你有什么话……”

“我没在窗台边上。”陈舷说,“开了个窗户而已,你看。”

怕方谕不信,陈舷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窗户晃了一下。医院外头路灯明亮,窗户前的景象清晰。

电话那头骤然安静。

他听见方谕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随后咚的一声,听起来像松心地坐到了地上。

陈舷吃吃笑了起来,他低头,枯瘦的手指在结满寒霜的玻璃上慢吞吞地划拉几下,画了个小船。

“不骂骂我?”他说,“多恶劣的玩笑啊。”

方谕哑声说:“不骂你,我再也不骂你了。”

陈舷心里流过一抹酸涩的河流。

他含着笑垂眸:“你想走吗?”

“我会走的,我说了,哥,要是你觉得……”

“不是我觉得,我是问你,你自己想不想走。”

“……”方谕一哽,声音戛然而止好久,“我尊重你,我自己无所谓。”

陈舷又不吭声了。

他看着外头,病房的窗外有一棵在寒风里摇晃的、光秃秃的银杏。他又想起小时候的方谕了,想起他在衣柜里抱着他,嘟囔着说哥你真好的声音。

他恍惚地出神了会儿。

“小鱼,”他说,“我病房外头有棵银杏。”

“叶子掉光了,什么都不剩了。”

“我想要玫瑰。”他说,“如果这棵树能开满红玫瑰,我就考虑治病的事。”

真是个莫名其妙不讲道理的要求,陈舷也知道自己不讲道理,童话故事都不会写这么弱智的台词了。可是被摧残的苦日子真是太久了,难眠的夜晚不知道过了几个,他也不想讲道理了。

方谕却没有怀疑,他愣了会儿,向他确认:“红玫瑰吗?”

“红玫瑰,”陈舷望着地上的雪人,“我要红玫瑰。”

“好,我给你找,我一定给你找。”

方谕一句一句连连重复着,不停地答应着他,“我给你找,哥,我一定给你找。”

陈舷嗯了声,挂了电话。

雪还在下。

陈舷往窗户上呼了口气,外头那棵银杏还在风里飘摇。

“如果方谕能把这棵枯树变成玫瑰树,我就治病,也不去死了。”陈舷心里想,“我就再去试试他。”

人真是奇怪,生死这种大事,他居然还想押在方谕身上。

他还想赌一次方谕。

救救我吧,方谕。

你跟我拉过勾的。

你救救我。

第39章 玫瑰树(下)

一大清早, 天刚刚亮。

路边停着的车安静地排列成两列,路边的早餐店里传出烟气儿和香味。店主大叔在清晨的寒风里吸了吸鼻子,把一大屉包子从屋里头拿了出来。

宁城的早晨刚冒个头, 阴冷天边的乍破金灿灿的微光,是个晴天。

方谕从路那头钻了出来,急匆匆地跑过半条街道。

他气喘吁吁, 满脸通红, 脑门上全是细密的汗。大冬天还能跑成这样,着实少见, 他看起来像已经跑了三条街。

方谕左右看了一圈,见到忙活的早餐店店主,忙冲上去问:“附近有花店没有?”

“花店?”店主指了指远处, “有,那边右拐就能看见好几家, 不过都还没开门。这才几点啊哥们,你……”

“多谢。”

方谕半点儿废话不说, 转头就跑。

“哎!”店主喊他, “都没开门呢!你别着急啊!你买个包子吃不!帅哥!”

帅哥理都没理他。

他狂奔着拐过街角, 果然看见半条街都是花店。有好多都落着卷帘门,但第三家已经开了门,店主正在忙里忙外地布置。

方谕赶紧冲过去,开门见山地问:“有没有红玫瑰?”

店主吓了一跳, 转身对他赔笑:“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还没开业……”

“我着急!”方谕说,“有没有红玫瑰?有多少就要多少!越多越好!”

他满脸焦急,脸色通红,看起来真的很急。

店主拒绝的话说不出来了, 她立马脑补了一通大戏——红玫瑰,那就是爱情的花,她瞬间联想到了面前这个男人遇到的所有有可能的感情大事。

“我去给你找!”

店主站起身来,一脸大义凛然,“放心,就算是冬天,玫瑰也有很多的!”

她转头就往仓房里跑。

终于找到一家了,方谕松了口气。手机震动起来,他把手机拿起来,是马西莫。

方谕接起来:"怎么了?"

“现在花店都还没开门,老板,再过一两个小时估计才能订到玫瑰。”

电话对面的马西莫此刻坐在酒店里。他眼底一片乌黑,表情十分困顿,这都是他几个小时前,一大半夜被方谕揪起来的“罪证”——五年了,他终于也从方大老板这儿拿到了个霸总文的秘书剧本。

比如大半夜被他拽起来,毫不留情地说“去给夫人xxx”的人生经历。

方谕给的剧本是“去订红玫瑰”。

而且没有上限,能找多少找多少,至少来八万朵。

马西莫强忍住一个哈欠,望向面前的电脑。电脑上是一大排花店的电话,每一个都还没到营业时间。

他继续说:“还有,如果要这么多玫瑰,我估计拿回酒店,人家是不允许的,最好在外面短租一个工作室。”

方谕想想也是:“行,那你去租一个。还有,去给医院打电话,说一号住院楼301VIP病房外的那棵银杏,我们要包下来,再去找个做工的,把那棵树周围五米以及树顶以上五米用防风布给包住,保它别刮寒风。”

“叶子也是有多少来多少,光有玫瑰是不行的,太难看了,要红绿互补一下。那棵银杏树,三楼还能看见大片的树冠和顶,估计有九到十米。要做成玫瑰树,估计花费要不少……玫瑰得□□万朵,不对,还得多……”

马西莫本来是完全不知道方谕想干什么的,只是大半夜就被他揪起来,要他想办法找红玫瑰来。

直到方谕嘟囔着打算到这儿,马西莫终于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老板?”他惊道,“你要把那棵银杏树做成玫瑰树!?”

“对。”

“那不是胡来吗!”马西莫大惊失色,“那么大一棵银杏啊,你知道一般的玫瑰树才多小一棵吗!你把那么大一棵银杏弄成玫瑰树,先不说材料多费事,你放上去,这地方冬天风这么大,呆都呆不住的!”

“那就想办法让它呆住!”方谕不耐烦,“所以我叫你找人去弄防风布!我想办法就行了!他好不容易朝我提个要求,我死都要弄出来!不就是个银杏树吗!”

“……哦。”

我说呢,大半夜开始就这么拼。

果然是你哥。

“算了,你赶紧起来,先过来接我。我已经找到一家花店了,你先来把这家的玫瑰拉走,我回去煮银耳,一会儿你拉着我去医院,我去给他送银耳羹去。”

“你不是说陈先生不愿意见你,你不会上去吗……昨天一直在车里面坐着。你还为了让他能收下东西,说什么你要回意大利。明明你把意大利那边的工作都移交别人了,陈先生病好之前你都不会走。”

“那是昨天。少废话,你赶紧上工。”

“好的吧。”

反正方谕从来不少他加班费。

马西莫任劳任怨地拿起车钥匙出门。到花店门口的时候,方谕已经给老板付完了款项,脚边是几大箱子玫瑰。

马西莫匆匆下车,打开后备箱,边自觉地抱起一箱,边问方谕:“老板,这儿是多少朵?”

“五千朵,全部了。”方谕收起手机,和花店老板点了头说了谢谢,转头道,“远远不够,你还是多订。”

对一棵银杏树来说,的确远远不够。

马西莫点头说行。

俩人搬完玫瑰上了车,方谕也把手机一揣,帮忙搬了几箱。马西莫倍感欣慰,一扯到陈舷,方老板就不高贵了,非常接地气,帮着搬箱子这种牛马才干的事,他也愿意插手了。

坐上副驾驶,马西莫一转头,才看见他眼底下青黑的一片。

这人前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就这样了,马西莫沉默了瞬:“又没睡啊,老板。”

“没有。”方谕揉着脑袋,“他说他要自杀,我怎么睡,我昨晚上到处问心理医生这情况怎么劝,忙到两点,还去泡了杯咖啡。”

“泡咖啡都不睡吗。”

“嗯。”

马西莫无可奈何。

方谕最近倒是一直这样,陈舷出事以后就这样。他不怎么睡觉,怕像那天一样低血糖昏迷,倒是会时不时吃点东西,但晚上却一宿一宿地睡不着,想睡他也不睡,像自虐似的一遍一遍熬,实在撑不住才倒下去。

这样睡,也只是睡两三个小时。

马西莫真的担心他会不会猝死,方谕最近睡的唯一一个整觉都是因为前天醉得太厉害。

马西莫把车开了出去。才清晨,路上没多少车,只有一些接送孩子上学去的家长穿梭在路上。天边的寒阳缓缓移上天空,金灿的寒光蔓延向路的远方。

地上终于大亮,医院里昨日积的厚雪被照得亮闪闪一大片,连带着那歪七扭八的雪人都闪耀起来。

风雪已停,夜里雪太大,这会儿雪人已经被埋在了雪里。

上一篇:浮热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