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 第53章
作者:莫寻秋野
【她说小看女人是会吃大亏的,她说就算是漂亮的人鱼,武器也可以是一把大斧头,她说裙子不会成为自由的枷锁。都是很耳熟的台词,我依稀记得我听过许多许多次了,可又好像第一次听似的。我对她发了很久的呆,一直没退出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忽然笑意浅了很多。】
【“朋友,”她对我说,“你还好吗?”】
【我突然愣住了。我看着她,她的笑容还是一如往常。我却突然惊慌失措,我好像不认识她了,我一点都不认得她,她的关切只让我觉得恐怖。我看着她,只想得起来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电击的疼火烧似的烙在我心上。】
【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闭眼便是像头被检疫的猪一样被五花大绑在床上的那时。已经两年了,我一直没有睡个好觉。我后来再也承受不住了,我开始发疯似的朝我父母喊,我去厨房拿了菜刀想杀人,可最后也只是胡喊一通后砸了电脑。】
【我开始一天一天活在恐慌和绝望里。我兄弟看我再也没笑过,就说,不开心就玩会儿游戏吧,他说驹哥你以前最喜欢海梨尔了。】
【我说谁是海梨尔?】
【他怔住,愣愣地看着我。他说是你拿了三年国服的那个打野角色啊,你把她海报都贴了一墙。】
【我不记得,我回家的时候没看到,可能是我妈撕掉了吧。】
【我兄弟说打游戏能开心,可是我打开游戏只能发呆。我再也没有开过一把游戏,我放在匹配键上的手一直发抖。我再也玩不了游戏了,我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在那个地方被换成了无穷无尽的痛苦。半个月前我彻底卸了它,再也没见过海梨尔。】
【我爸妈说我又不听话了,我总是坐在房间里发呆,学也不去上,他们说我像个什么样子。我爸想把我再送回去,我听了之后吓得浑身发抖,这次真的去厨房拿了菜刀,对着他挥,对着他大喊大叫。我真的砍了他的胳膊,我妈吓得报了警。】
【幸好,还有好的警察叔叔,负责做笔录的刘警官听完我爸妈的话以后,没有批评我。他带着我去了医院,见了心理医生,我才知道我已经重度抑郁,还有应激障碍。我拿到诊断书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只想笑。我已经记不起来之前很多事了,心理医生说是正常的,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我只是突然想,我是不是原来可以很好的。我可以去青训,可以去训练,可以去比赛,没准这会儿已经到了二队一队候补什么的,会不会已经能上场比赛去了?我会站在灯光底下,能看见观众席上的灯牌吧?也能心无芥蒂地直视海梨尔的眼睛吧?】
【我再也没办法去看海梨尔的眼睛。】
【我再也没有从前的雄心斗志,再也没有往日的勇敢自由,我只能在她那大海般的眼睛里,看见我深邃的恐惧。】
【不过海梨尔还可以一直活着,一直自由。】
【而我,我想从那个学校里逃出来,我想要真正的解脱。】
【我没有办法再看你的眼睛,我得离开了,但我依然爱你。】
【继续自由吧,海梨尔。】
方谕往下拉,置顶评论的第一条,是这个作者自己。
如海一样自由:我是正文里原作者提到的“兄弟”。很遗憾地通知各位粉丝,《自由之战》主播“海橘子”谷驹在2019年4月1日离世了,留下了遗书,将在三天后进行海葬,钱款由我的班级师生、及另一平台的粉丝们进行了募捐。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助,因为海橘子直播以及打单子挣下的所有钱款都被他的父母取走了。后续我也会和老师沟通,看有没有机会向他的父母提起诉讼。但还有一句话,我想橘哥一定是想告诉各位的:如果有机会,希望各位可以多尝试冷门角色海梨尔,虽然容错低难度高,但她是一个很厉害的打野。
方谕手指僵在第一条这儿,良久。
死亡是过于沉重的字眼,哪怕对方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他手指沉重,好半天都动不了,胸腔里像压了块石头。
好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往下拉了拉,看见许多人在下面发了蜡烛怀念,发了截图和一些视频。
是一些这人出事前直播和趁着假日去活动的照片和视频,真是个活力四射的人,每一张都挂着笑脸,给每个粉丝签名,还笑着对搞抽象搞到自己脸上来的粉丝说你差不多得了,看见女粉又夸她很漂亮,嘱咐她早点回家。
他好像看见陈舷了,十几年前他也是这样。怎么都不生气,一直笑着。
【我只是突然想,我是不是原来可以很好的。】
【我只能在她那大海般的眼睛里,看见我深邃的恐惧。】
方谕僵硬地又上划,在他最后的字里行间恍惚一瞬,想起半个月前在殡仪馆的停车场前,他在那里叫住了陈舷。
他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于是陈舷也几乎是惶恐地望向了他。
【我没有办法再看你的眼睛,我得离开了,但我依然爱你。】
【继续自由吧,海梨尔。】
方谕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又点开微信,再次给陈舷打了语音。
陈舷再次一直没接。
方谕攥紧左手,指尖用力得发白,直抠进皮肉里,四周呼啸的冬风越来越冷,嘟嘟声持久不断。他垂了垂眸,望向脚边的石头,正以为陈舷不会接起电话时,电话通了。
陈舷不耐烦的声音从那边响起:“你有完吗。”
方谕哽了下。
“我会走的。”他说。
陈舷一愣:“什么?”
“你要是不想再见我,我可以走。如果跟我一刀两断,再也不见,对你最好的话,我可以消失。”
陈舷没说话。
电话里一片沉默。
“你听我说,陈舷,”方谕说,“我欠你很多。”
“……”
陈舷还是没说话,但方谕听见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会回意大利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出现了。但我的钱,你拿去吧,没有你的话,我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钱。”
“拿去治病,好吗。”方谕说,“老方家那些人绝对不会再烦到你了,你把病治好,以后好好的去生活,什么都不用怕,也什么都不用担心。我知道,你想解脱,可我不想让你死。”
陈舷没说话。
“我不想活。”他还是说,“你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方谕说,“我只是告诉你,我会这样做。”
他顿了顿,又问他,“我走以后,你会去死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舷冷声放下这句,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方谕脸色僵住,没来得及反应,语音界面就消失不见,又回到了聊天界面上。
没有几句交流的聊天界面。
方谕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出来。一口气息化作缥缈的白气,慢悠悠浮向天空,然后消散。
第38章 玫瑰树(上)
对着聊天界面, 陈舷亦是良久无言。
陈舷下意识往上拉了拉,只一下就拉到了头。
方谕换了手机,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微信。连网线里的东西都如此物是人非, 陈舷找不到半点儿十几年前的记录。
他握紧手机。
【我会走的。】
【你要是不想再见我,我可以走。】
方谕刚说的两句话在陈舷脑子里一遍一遍绕了起来。陈舷脑袋隐隐作痛,又笑出声来, 不是因为方谕, 是因为自己。
他突然看不明白自己。在桥上迟迟不跳,犹犹豫豫等着方谕的是他, 他来之后说还爱他的是他;被救起来以后说不要的是他,赶他走的也是他。
做出这么出尔反尔的事,方谕没怪他, 反而说他可以走。
陈舷又突然不甘心。
真要走吗。
说让你走,你就真走吗。
他握着手机, 心神难宁。
他看不明白自己。
真是个精神病。
胃一下子就绞痛起来。陈舷伸手捂了捂肚子。
“粥粥。”
听到声音,陈舷迅速锁上手机, 反手把它摁在腿上。他抬头, 陈桑嘉手里拿着张单子, 朝他走了过来。
陈舷一脸无事的笑笑:“怎么了?”
“进去做胃镜了。”她说,“我推你去吧。”
“好。”
陈桑嘉把他推到消化内镜中心里。
胃镜做得难受,但也快,十几分钟以后陈舷就又出来了。这胃镜检查他做得烧心, 喉咙里发麻,扶着床边干呕了好一会儿。
陈桑嘉帮他拍了好久的后背顺气。
等陈舷终于好过来不少,陈桑嘉把他扶到了轮椅上。陈舷这两天毫无力气,出来做检查只能坐轮椅移动。
检查要下午才出结果,陈桑嘉就把他先推回病房去, 将他扶着回了床上。陈舷已经不用呼吸机了,医护们在今早给他撤去了机器。
陈桑嘉说,下午就她自己去拿检查报告,陈舷在病房里呆着就行。
陈舷说好。
陈桑嘉想了想,又不太放心:“我叫个护士来盯着你吧。”
“……为什么?”
“你又跑了的话,怎么办呢。”陈桑嘉喃喃,“为什么从医院跑了,粥粥?”
陈舷没吭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小叔叔说,老陈死了,方真圆给你打的电话,你才过去的。你怎么不跟妈妈说,干嘛自己一个人跑过去?”
陈舷还是没说话。陈桑嘉心疼不解地望着他,陈舷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低下头,半坐在病床上,抠起两手的指甲来。
“她那么说,叫你过去,就是要欺负你呀。”陈桑嘉痛心至极,“你傻呀,粥粥,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去,不就是送上门给人家欺负吗。你看看你……才几天,就被折腾成那样?”
她说着说着,又抹起眼泪来,声音哽咽。
她一哭出声,陈舷心脏一揪。他还是最受不了陈桑嘉哭,就是想让她过得好一点,陈舷才会一直想死。
“我不会跑了。”他只能说,“别哭了,妈,我不会跑了。”
陈桑嘉低头抹了两下眼泪:“那为什么要跑?”
“我就是……”陈舷磕巴了下,“没什么,就是,想去最后看一眼。”
看一眼方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