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 第52章
作者:莫寻秋野
“打你怎么够,”他哑声,“我送你也进一个电疗所,怎么样?”
方真圆瞳孔一缩。
门口被人笃笃敲了两下。
一群人回头看去,一个快递员站在门口。
他拿起手里一个文件袋:“法院传票,方真圆在不在?”
方真圆一愣:“什么?”
须臾,她嗡嗡的脑袋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回头望向方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告我了?”她歇斯底里地崩溃了,“你真的告我了!?”
方谕冷若冰霜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方真圆脸色惨白。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向门口的快递员。她从他手上夺下文件袋,整个人哆嗦个不停,手上没力气,抖了半天都没把文件的红条撕下来。
好半天,她才扯开文件袋,从里面掏出一张纸。
法院传票。
文件顶头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两行字。
合海市宁城区人民法院
传票
案号、案由、她的住址,都写的清清楚楚。
传唤人那栏写着她的名字:方真圆,传唤事由写着开庭,连审判法庭都定了下来,是第八审判庭。
方真圆脸色刷的惨白。她往后踉踉跄跄两步,两腿霎时发软,抓着传票,扑通又跌坐在地上。她耳畔嗡鸣作响起来,好半天才回过神。她回头,红着眼眶望向方谕,就看见花了十几年养大的孩子依然冷眼望着她。
仿佛她不是他的母亲,是他的仇人。
“……你告我,”方真圆喊,“你真的告我!?”
“我为你费心费力这么多年,我是在为了你铺路!你这个白眼狼!!”她说,“就为了外人家的孩子,你连你亲妈都告!本来这事儿谁都没有过问了,谁都没说什么!本来都已经过去了!!”
“我过不去。”
“你有什么可过不去的,为了一个外人家的孩子,你连自己亲妈都告!?”
“对,”方谕说,“我就是过不去,我就要为了这件事逼死你。”
方真圆一哽,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没法过得去,陈舷比你对我更好。”方谕也望着她,“我有良心,方真圆,我做不到不管这件事,我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差点把人弄死,还能轻飘飘地把这一页翻过去。”
“你现在害怕,是应该的。”
“你也不用要求我把这里的人撤掉,他们还会看着你。”方谕扭扭头,望向屋子里这圈黑衣安保,“我知道你又蠢又坏,你想给陈舷打电话,想去医院里闹事,对吧?”
“你得刺激他啊,你知道他有病,你得刺激他犯病,刺激他去死,不然他手上的遗产怎么办,对不对?”
方真圆连忙说:“我没有……”
方谕冷笑了声,骂她了句骗子,再不说什么,下了台阶走向门口,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小鱼!”方真圆哭着叫他,“小鱼!回来!你回来啊!你撤诉啊!”
方谕没有回来。
马西莫跟着跑了出去,两人离开了。
方真圆再控制不住,手里攥着法院的传票,失声痛哭。
她哭了很久。
她哭得上不来气,心中越发不能理解,只觉得一腔真心喂了狗,这么多年的良苦用心,全都不如拿去卖钱——她那样努力地栽培他,努力地养着他,给他花钱。
她嫁给老陈,因为老陈有权有势有钱,公司开的不错,至少能给方谕安稳的前程兜底。她其实并不爱他,但为了方谕,她嫁给了他。她给他争取到老陈家最好的南卧,把他从荷城的乡下带来了这里。她起早贪黑的工作,挣钱,没少他吃没少他穿,辛苦十几年,终于把他养大成人。可是有天他躲在衣柜里,抱着老陈的儿子,他被外人带坏了,他被洗脑了,他跟她作对。
方谕让她伤心了,但是她依然坚信不是他的错。她把他送出国,痛恨害惨了他的这个外人——老陈如果没有亲儿子,只有方谕,他肯定会愿意给他花更多钱,方谕也不会受他这种歪门邪道影响,跟她作对。
经年累月,恨意更甚。
方谕再也没回过家了,他开始对她冷淡。
都怪陈舷。
方谕本来是她的乖儿子。
本来不会有这些事!
他们一直好好的,方谕很听话成绩好,跟她也很好,小时候还为她挡过周延的拳头!全都是陈舷——陈舷把他带坏了!
他还说陈舷比她对他更好,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亲妈对孩子更好的人!
她痛彻心扉,哭得越发难过。她的父母围在她身边,宽慰着她。安保公司的人却也围在两侧,监视着她,以防她做出什么。
她缓了很久,都没缓过神来。就这样时间一晃两三个小时后,她的手机嗡了一声。
陈建衡手机也响了。他拿起来,就见居然是方谕发来了一个视频。
点开一看,视频里是老陈半月前立在山上的坟墓。方谕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把雕刻刀,对着老陈的墓碑忙活了会儿。
他起身来,把雕刻刀随手一扔。
就见老陈墓碑上的“亲父陈胜强之墓”的字两边上,被他用雕刻刀刻下两个大字。
【畜生】
方谕轻飘飘地走出画面,只留被划花的墓碑。碑上大字显眼,但空出了老陈的名字。只是“亲父”两个字被“畜生”霸占上,划得花了一片。
“这才算愧疚。”
画面外,方谕冷声,“留遗产算什么,有本事别安生的死。”
第37章 眼睛
陈舷并不知道方谕干了什么。
事实上, 方谕也没打算跟他说。
站在老陈坟头的山上,拍完了视频,方谕默默地转头, 又把丢到枯草丛里的雕刻刀捡了回来。他甩甩上边的泥土,从兜里掏出帕子,把它擦干净, 又放回盒子里, 揣好了。
好歹是几十万的金贵东西。
“要把视频发给陈医生吗?”马西莫问他。
“不用。”方谕掏出刚在山脚下买的烟,抽出一根, 给自己点上,“跟他们家没关系,这都是早就该做的事。”
马西莫提醒他:“老板, 别在山上抽烟。一个不注意就山火了喔,到时候你就得去局子里睡几天了。”
方谕沉默了下, 把烟掐了。
他转手把灭了的烟递给马西莫。马西莫接过来,又掐几下, 确定没在燃了, 才放回到一个烟盒里, 准备下山再扔。
“真的不发给陈医生吗?”马西莫又问他一遍。
“不用。”方谕说。
“已经对伯母提起诉讼的事情呢?”马西莫说,“这个案件多少跟陈先生有关系。王律师说了,陈先生算案件主体,就算他不是原告, 也必须知会本人。”
方谕想想也是,就算他不出庭,这事儿也跟他有关系。
“那你跟陈白元说一声吧,让他找个机会告诉他。”方谕嘟囔着,“估计他又要觉得我烦了。”
“好。”
方谕拿出手机来, 没有再说话,低头搜起了这些天杀的书院学校。
过去十好几年里,这种学校残害了数不尽的青少年,受害者层出不穷,远不止陈舷一个人。网上有很多痕迹,有受害者们留下的自白与求救,甚至是绝笔。
有人在留下这些文字后,毫不犹豫的自.杀。
方谕点开最上面,有几百万赞的第一条。
【我已经没法回到正常生活了。】
【我每次闭上眼,都只能看见那天。我准备去上学的那天,我妈突然一反常态,非要我留在家里,然后他们就上门来了,是一群虎背熊腰穿着一身黑的男人。他们把我扯下楼,要把我塞进车里。我不愿意,离我最近的那个男的朝着我的脸就是一拳头。】
【我被带走了,带进无穷无尽的地狱里。】
【车子开了很久,我望着外面越来越偏的路,慌得不知所措,又不敢说话,我脸上还在疼。最后到了学校,我下了车,看见外面的栅栏很高很高,一根一根栏杆都离得很近,我可能连手都伸不出去,最上头也全是尖刺,围着一圈一圈的铁丝,我后来才知道那些铁丝能通电,是电网。】
【我被带进黑漆漆的宿舍里,他们拿走了我的手机,让我换上衣服。虽然搜过身了,但是他们怕我还贴身藏着通讯设备,就站在门口盯着我,叫我换衣服。我说我要自己换好,不要盯着我看,他们过来又给了我一拳头。我流了好多鼻血,他们不让我去洗,也不给我纸擦,只盯着我用手抹血,说,换衣服。】
【太疼了,我不敢再说话了。我换上了衣服,他们还让我把内裤也换掉。我一件一件,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来了,一件都没有留。宿舍里有三个教官盯着我,还有其他八个舍友。好多双眼睛盯在我身上,空气很冷,我把最后一件脱下来,突然想起我小时候,在农村看过的那只猴子的表演。】
【那时候,我跟着我奶奶生活,有时候她带我去早市赶集。市集上时不时会有一个老头用锁链来拴着两只猴子表演,脏兮兮的锁链生了锈,把猴子的脖子都拴红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都围着看,看那两个猴子被老头呼来喝去扯来扯去,穿上滑稽的白裙子转圈,骑着小自行车转圈。周围人哄堂大笑,鼓掌,往老头的破碗里扔零钱钢镚,又笑话猴子两颊上夸张的腮红。】
【我突然觉得我就是那只猴子,是被铁链拴着的畜生,我正在被观众围观,他们要看着我穿上滑稽的白裙子转圈,要看我被扯着锁链拽回去,被老头打一巴掌。教官把我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最后终于让我穿上了“校服”。校服是他给的,一身迷彩服,我又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一件一件穿了上去。】
【这只是个开始,我打这些字的时候手在发抖。我写的这些会前言不搭后语,因为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敢回想那时的事。那是个监狱,又还远不如监狱,没人有自由没人有隐私,为了治好“网瘾”,他们把我拽进漆黑的屋子里,把我锁在一张像去看牙医时会躺下的床上,然后把我五花大绑。】
【他们拿来电击的东西,有把一端绑在我身上,一端连着机器的。也有的拿在手上,是个像电熨斗的东西。如果我疼得不出声不回答,或者跟他们犟嘴,就用那个摁在我身上,他们管这叫“加大马力”。】
【现在我的身上还残留着痕迹,这就是他们的教育。他们向我的父母保证会把我教育成听话的小孩,方法就是让我活得猪狗不如然后屈服。我第一天去的时候宿舍里就少一个人,宿舍是十人间,所有人蚂蚁一样挤在一起,过道特别窄。那天留在宿舍里的只有八个,算上我才九个。】
【后来我才知道,不在的那一个是在禁闭室里。因为他不听话,被关到禁闭室里呆了三天。教官们会进去教育他,然后再出来。说白了,就是不给吃喝还要挨打,他们说这是“教育”。】
【等他出来,他脸上都呆滞了。我也差不多,为了让我听话,他们除了电击,还会殴打。打晕了就泼水,醒了就继续打,死不认错就往鼻子里灌辣椒水,直到我哭着说错了再也不了。那会儿我疼得站都站不起来,又怕挨打,硬挺着又爬起来,跪下向他们磕头,我说我错了我以后会乖乖听话。】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不是人了,我是条摇尾乞怜的狗。我疼的动都动不了,却能硬挤出下跪的力气。】
【我终于出来了,我学会乖乖听话了。我爸妈很满意,出校的那天,我一脸麻木呆滞,像我那个从禁闭室里出来的舍友。可是我妈特别高兴,她拉着我说好了好了,终于好了。到底好什么了呢?我从前又哪里不好了呢?我后来想了很久,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之前到底怎么了。】
【后来我问我从前的兄弟,他哭了,两百斤的胖子哭得像狗,他拉着我哭,说没有没有,驹哥你什么都没错。】
【他说我成绩中等,但是打游戏很厉害,他说我是国服什么来着,说我是个很有名气的主播。三个月前,国内第一的战队叫我去青训,说会给我开工资,那几乎是和我爸一个月差不多的工资。我说我想去试试,我爸妈不同意,就开始哭,说我被骗了,说那些是邪门歪道,然后把我送进了“全封闭军事管理”学校里,去“改正”。】
【我坐在电脑前发呆,我现在也坐在电脑前发呆。我朋友说的好像是真的,我偷偷又打开了电脑,打开了游戏。打开的时候我浑身都在抖,耳边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恐吓我,有人拽着我的耳朵掐着我的脖子,问我错没错,知不知道错了。我浑身上下都疼,好像还没从那个学校里走出来。】
【游戏自动记住密码,自动登陆了,有很多好友在游戏里给我发来消息,问我怎么这么长时间没上游戏,都从国服榜上掉下来了。】
【有人说不行啊哥这个角色舍你其谁,除了你都没什么人玩。有人说哥哥你先别打让我在国服榜上待一会儿,你过两个礼拜再给我挤下去;有人问我是不是去青训了,有人说我被收手机电脑了吧,哈哈哈。】
【还有很多人问我怎么了,怎么视频也不发了,直播也鸽掉了。他们问我出什么事了吗?严重吗?】
【我没有回,一个都没有回。我打开个人主页,我最常用的角色还挂在我的主页上。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漂亮的鱼尾裙,两条腿也是鱼尾,手里却有一把装饰可爱但是杀气凌人的斧子,天蓝色的头发像海浪。我对着她发呆,她弯着眼睛看着我,待机的台词说了一句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