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谕掀开被子下了床,他捂着脑袋,往卫生间里走,“方真圆没动静吧?”

“没接到消息,应该是没动静。”

“开车去看看。传票要到了,她该闹了。”

方谕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地流下来,他洗了把脸,清醒了点儿。

马西莫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那我去开车,老板。”

他抬脚刚要走,水龙头突然被拧上。

“等一下。”

方谕叫住他,马西莫顿住脚步。

他往卫生间里一看,方谕拿起洗面奶,往手心上挤了点儿。

“陈白元给你打过电话没有?”方谕问他。

“陈医生?没有。”马西莫答,“怎么了吗,老板?”

方谕搓了两下手里的洗面奶,想了想说:“那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我哥还是想自杀,我昨天下午去找了他一趟,让他帮忙多看着点,想想办法。你打个电话,就问他,能不能把那间病房的窗户给封一下。”

“他这几天没什么力气,我怕他等过几天恢复好点了,趁他妈不在就翻窗户。”

马西莫骇然,点下头,忙说:“好。”

“没别的事了,你去吧。”

“好。”

马西莫拿上外套和车钥匙,出门走了。

方谕洗了把脸,刷了牙,又洗了把嘴上的牙膏沫子,换了身衣服,也出门了。

马西莫已经把车停到门口。

出了门,风一吹,方谕宿醉的脑袋更疼了。

马西莫下了车,绕了过来,给他打开了副驾的门。方谕无精打采地上了副驾,拉了把安全带。

马西莫钻回主驾驶座上,从他手上拿过安全带,替他插进了卡槽里——方谕一直这样,有了名气以后,那叫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尊贵,从来车门不用自己开,安全带不用自己扣,所以昨晚上喝成那样,真是史无前例。

方谕往旁边车窗上一靠,揉着脑袋。

看起来他还在宿醉头疼。

马西莫开动了车子:“我刚刚问过陈医生了,他说会封窗的,今天就会跟上边打报告。他先不和那位陈女士说,但是会把房间里的刀具都找个借口收走,找时间跟陈先生谈谈,叫你不用担心。”

“好。”方谕应了声。

“他还请你也不要和陈女士多说。听说陈女士这些年操碎了心,精神也很恍惚,所以能不要告诉她,就不要告诉她。”

“知道了。”

马西莫没再多说,载着他回了宁城,把车开到了央礼府楼底下。

方谕下了车。时隔将近半个月,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他心情早已和半个月前截然不同。方谕手插着兜站在楼下,仰头望着楼上,吹了好久的冷风。

宿醉之后思维混乱,脑袋一阵阵钝痛。方谕疲惫地眯了眯眼,眼中又还是清醒的。他望向三单元的门口,那里谁都没在,看热闹的人群早散去了,没人再偷偷嘟囔老陈戏剧性的死亡。

方谕往后退了两步,靠到车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忽的笑出声来——他居然还给这老混蛋的葬礼出了钱,方真圆居然还有脸让陈舷出钱。

想想都要笑出来。

他突然很想抽口烟,他伸手去摸放烟的衣兜,只摸到一个空荡荡的烟盒的时候,方谕沉默了瞬,才想起昨天在医院门口已经把烟抽完。

他把空了的烟盒拿出兜,扔到垃圾桶里:“走。”

马西莫跟上他,俩人一前一后进了三单元。

家门开着,电梯前和家门前都有几个一身黑衣戴着墨镜的健壮男人把守。见到方谕从电梯上走下来,他们朝他握住双手,弯腰示意。

方谕听见屋里传出呜咽声,他立马烦躁起来,皱紧眉啧了声。

他走进家里,果不其然,看见方真圆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着。

她两边坐着方谕的外公外婆,陈建衡和陈庆兰也在。

屋子里还站着几个同样一身黑衣威压十足的男人,或远或近地站在周围,紧盯着方真圆。

方谕走进来的脚步声一响,方真圆抬起头来。看见他,那双泪眼一缩。

“小鱼!”

她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失控地朝他扑过去。

方谕侧身一躲,后头一个黑衣大哥及时把她接住,不顾她歇斯底里的挣扎,将她按在沙发上坐好。

方真圆哭嚎起来,还是挣扎:“你怎么这么对我!?小鱼!我是你妈,你怎么找这么多人盯着咱家里啊,你怎么这么对妈妈!”

方谕没吭声,走到旁边一个单人沙发上。

“这都是正经安保公司的。”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前倾着身,握着双手,眼睛深邃,“我只是叫他们看住你,打电话前必须经过他们核实,外出必须跟随而已。我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也没有让他们对你用暴力。我是怎么对不住你了?”

“这还不算对不住吗?”方真圆大叫,“哪儿有你这样对亲妈的……这不就是限制人身自由吗!”

“你现在还能说话,我就不算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方谕说,“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限制人身自由吗?”

“不能说话,不能逃跑。挨打的时候怎么叫都没人救,被踹到胃出血,还要被关进小黑屋里,一天一天地不给饭吃不给水喝,直到他哭着求饶,说他错了,他再也不跑了。”

方真圆一怔。

她睫毛轻颤几下,两眸闪烁着,避开方谕直勾勾的眼睛:“那不是我……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那个学校……”

方谕嗤笑一声:“不知道?你俩去见过的吧?”

“陈舷在桥上要跳那天,他为了吓退我,拿刀比着自己的脖子。我后退的时候他说,这招对你跟老陈没用,没想到对我倒是有用。”

“他在医院要跳楼的时候,不可能找得到刀。所以一定是在书院里,他还在那里的时候,你俩一定去看过。一定是那时候他求过你们带他走,你们不同意,于是他就这样,拿刀比着自己,求过你们。”

“可你们俩不当回事。”

方谕眼底涌出血丝密布的恨。

他死死盯着方真圆冷汗淋漓的脸,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晦暗难明。

“为什么没当回事。”他声音喑哑,仿佛抑制着什么,“为什么没带他走……方真圆!”

他终于没压住,怒吼起来:“他都拿刀了!他都什么样了!他都想死了,为什么没带他走!!”

方真圆吓得一抖,惊恐万分地哭起来:“我不是……当时,当时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可是他确实需要教育啊,那时候教官也说他还有点不听话,还是过几天……老陈虽然也心疼,可一看他还敢拿着刀对着父母比划,还敢威胁父母,就说确实还需要教育,所以就……”

方谕再他妈听不下去了,抄起桌子上的烟灰缸,抬手就往挂在墙上的婚纱照抡圆了胳膊一砸。

那是方真圆和陈胜强的婚纱照。

方真圆一声惨叫,眼瞅着婚纱照的玻璃碎裂,自己的脑袋被砸成碎花,整个一歪,随着一阵巨响,砸在地上。

“小鱼!”她失声大叫,“你干什么!”

方谕头也不回,他从茶几底下抽出柜子,找到小锤子,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他给了电视一锤子,转身又走进卧室,对着方真圆的电脑又是一锤子,最后又一个飞锤,砸碎了她卧室里的婚纱照。

陈建衡大惊失色,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赶紧拿出手机来,对着方谕拍了起来。

方谕没察觉到,还在四处又砸又打。

“小鱼!!”

方真圆跪坐在地上,痛哭起来,“白眼狼啊!我花了这么多年,费了这么多钱,就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你爸死了,你妈我就孤身一人!你就这么欺负我!”

“到底谁欺负谁?!”

方谕破口大骂。

方真圆哭声一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她咬着下唇,眼睛不甘。方谕望着她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些怨毒。

方谕嗤笑出声。

他抹了把脸,莫名只觉得这一切真是越来越好笑。

“到底谁欺负你了,啊?”他说,“到底谁欺负谁啊!你知道你们两个干了什么,还有脸把他叫回来!还叫他送葬叫他付钱,还敢叫他去守灵!?你哪儿来的那么大脸,你贱不贱!!”

“你老公为什么死,你不知道吗!?老天爷看不过去了!陈舷这么多年一个觉都睡不好,好好一个人被折腾成这样,你们两个畜生反倒还活得风风光光,老天爷都坐不住了!所以他死了!”

“你倒好,趁着人家亲爹真死了,把他叫到葬礼上,堂而皇之地欺负他,踩了这么多脚!你要疯吗方真圆,他欠你什么了!你要这么欺负他!我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该替他抽你几巴掌!!”

方真圆脸一白。

他外婆脸一青,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你怎么能打亲妈……”

“你闭上嘴!”方谕气得脸上充血,脖子上爆满青筋,他指着方真圆,“你口口声声说他当年耽误我,方真圆,你知不知道高中的一级运动员证多难考!?”

“我们把他毁了!你知不知道!”

“他本来可以很好的!他也是个天才!!他一个游泳的特长生,他跑去跳江!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活了,他被你欺负得一点儿都不想活了!”

“你到底多没良心!你装什么装啊,你以为哭一哭大家都会可怜你吗!你以为哭一哭事情就全都没发生吗!?”

“你差点杀了个人!你把一个人毁了!”

方真圆被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你说什么?”她说,“你对我骂什么,我是你妈!我还不是为了你……”

“闭嘴!又为了我!”方谕声嘶力竭,“你还要拿我当借口到什么时候?!”

“我本来就是为了你!”方真圆尖叫,“他要是好好的,老陈的遗产怎么到咱们娘俩手上!老陈怎么把你当亲儿子!他能怎么把我们当一家人!!”

方谕脑子一嗡。

一瞬间,手比脑子快。

他冲过去,一巴掌狠狠扇到方真圆脸上。啪地一声响,余音绕梁。

方真圆碰的倒地,捂着脸。四周惊叫骤起,外公外婆簇拥而上,把她抱起来。方真圆被翻过来,她半张脸已经红肿,嘴角沁着血。

她气喘吁吁地抬头,眼神怨毒:“你打我……?”

方谕也气喘吁吁,他们的情绪都太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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