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 第47章
作者:莫寻秋野
陈白元走到陈桑嘉身边,又蹲了下去。陈桑嘉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好半天没出声。
陈白元理解她,便也没说话,只是在她旁边坐下,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啊,”她缓缓开口,深吸了一大口气,语气像是在哭,“我十好几年前,跟老陈离婚,就再也没见过粥粥。”
“老陈不让我见,他说孩子过得挺好的,不见你这么多年,突然见也尴尬。”
“我心想,孩子过得好也行。有时候我偷偷去学校门口看他,就看见他跟朋友勾肩搭背的出来,去打篮球或者去游戏厅。我就想,他真是开心的,那就好了,不见我也好。”
“可是过了几年……过了几年,”她突然哭得崩溃,呜呜咽咽,“过了几年,他就那么一身伤的被推到我跟前来,身上一块好的地方都没有,瘦得一点儿肉都没有,喘气都是哑的……”
“我都快要不认识他了,他也好半天才认出我。他哭着跟我说不回去,抓我抓得指甲都抠到肉里……他得多害怕啊,我好好一个儿子,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抱着哄到大,生怕磕了碰了的孩子,怎么就成这样了?他在里面得被怎么对待过,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我儿子喜欢什么,那不是他乐意的事儿吗?那是他的自由啊!凭什么打他!?”
“……你们说我疯子我也认了,说我大婆子说我太子妈,说什么我都认,反正我就是要粥粥好,以后我在这儿,谁都不许靠近粥粥……再说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粥粥替他扛着,变成这样,都是应该的了?”
“他方谕凭什么啊?”陈桑嘉红着眼睛抬头,满眼痛不欲生,“凭什么他能去意大利,凭什么他就出人头地,凭什么他就能逃掉?”
陈白元没吭声。
沉默良久,他望向窗外远处的天。还是那样灰蒙蒙的天,飘着细雪。
“我也一直觉得不公平。”陈白元开口,“我也总在想,为了这么个人,表哥到底觉得哪儿值得。”
“可这个人,他的确出钱出力,还跟着表哥一块跳了江。”
“以前表哥犯病的时候,也总是问我方谕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家……没准,就是有忘不了的地方。”陈白元说,“叫他过来看看吧,三姨。”
陈桑嘉不做声了,只是哭。
她抹掉眼角的泪,哭得声音不由自主地发哽,吞咽。
她哭了很久。
窗外飘雪不断。
陈舷躺在病床上,嘴上罩着呼吸机。他望着窗外的飘雪,听着仪器在身边两侧规律地响着。
没死成。
居然没死成。
他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把一手好棋打得稀烂。
病房的门又打开了,陈舷转头,见陈桑嘉站在门口。她两眼红肿,脸上全是泪痕,看来又哭过一场。陈舷脑子里突突了两下,后悔自己这回太拖延太懦弱,没能死个彻底,又让她哭了。
“粥粥。”陈桑嘉叫他,“你……想见方谕吗?”
陈舷心里漏了一拍。
江宁大桥的寒风和那些年放学路上的春风忽的在心上吹来,将他的血管撕扯了一阵。
“想,”他说,“叫他来一下吧。”
第34章 相见
夏天。
是初夏的时候, 夏天的头儿。
操场上一片喧闹,坐满了学生。
今天是六月第一个礼拜五,三中例行公事地办了运动会。
高中部的体育老师在跑道边上呜呜地吹着个黄色号角, 那仿佛开战似的动静吹得一群初高中生激情澎湃,喊声震天,对着场上比赛的同学又喊哥又喊姐地尖叫。
运动会盛况空前, 如火如荼。处处都是正在比的项目和吵闹的学生, 操场上每个地方都围着人。
50米开跑,号令枪碰地响了。
方谕怀里抱着的流浪猫惊得老腰一弓, 嗖地就窜走了。
“哎……”
他伸出尔康手,猫却不是紫薇。那只大橘匆匆冲向操场门口,一眨眼就没影了。
方谕抽抽嘴角, 只好悻悻收回手。
“咋啦?”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你那咪咪跑啦?”
方谕回头, 陈舷脑袋上挂着校服外套,逆着太阳走到他边上。他外套长长垂在腰边, 造型十分别致, 后头来的阳光再在身上一打, 简直像个出来化缘的神秘高僧。
“……你这什么造型,哥,”方谕说,“你不是去跑接力吗?”
“早着呢, 都在贴号。”陈舷背过身,对着他把外套一扬,“锵锵!”
他对着方谕露出后背。
就见陈舷后背上有个被贴上的号,写着2B14。
方谕刚从手边拿起瓶水来,拧开盖送进嘴里一口。
他噗地喷了出来, 控制不住地笑出声:“2B14……”
“笑什么!”陈舷放下外套,懊恼地扭头喊,“不许笑!有什么办法,我们就是2班呐!2班是B赛道,这傻/逼编号就是成这样了,我有什么办法啊!!”
他仰天长啸,语气恨铁不成钢。方谕被逗得越笑越厉害,几乎要背过气儿去。
“再笑我,我告诉你妈去!”陈舷骂他。
“跑5x200接力的!”
方谕还没来得及反应,远处的老师就高声吆喝起来。那老师高高挥着手,招呼着说,“过来了,准备开始了!”
“哎哟喂,开始了,”陈舷一把把方谕从地上拽了起来,“开始了,快走!”
“!?”
方谕猝不及防被他扯起来,跟着他踉踉跄跄往那边去。
陈舷兴高采烈地跟他喊:“去终点等我,方谕,哥是第五棒!”
“好好好,我去。”他应声说,“你加油啊。”
“会的会的。”陈舷嘿嘿地朝他乐,“等着迎接你哥的冠军吧!”
“好好。”
方谕去终点等他了,陈舷每年运动会都这样。他学习不好,但是体育厉害,虽然基本没有主动逃学过,但上树翻墙无所不能其极,篮球排球乒乓球,就没有他不会的球。
运动会时他是班里的王牌,班主任总恨不得让他来个大满贯。方谕很讨厌体育,但是会陪他走完全程,他去跑圈,方谕就会去终点等他。
每年都这样。
从十四岁的情窦初开,到十八岁那年的戛然而止。
他站到终点处,终点已经围起了不少人。隔壁班来了三五个女生,她们围着一个明显打扮过的散发女孩。方谕看了眼,便知道她和自己是同一个目的。
号令枪响了,第一棒出发了。
远处传来呐喊助威声,一群人喊得撕心裂肺,每一次有人超越时,声音就更上一层楼。
很快要到第五棒了,方谕望向两百米外的陈舷。他哥也很紧张,第四棒还没到跟前他就往前跑了几步。
等接力棒到了手上,陈舷朝着他和终点冲刺过来。
隔壁班的那位几乎是和他同时拿到接力棒,同时朝着终点冲来。四面八方立马响起尖叫声,所有人都疯了似的喊着。
方谕不是个喜欢尖叫的人。
可四面八方的呼喊声,让他胸腔里澎湃起来。他看向陈舷,心跳突然跟着四周的尖叫一起震耳欲聋。
漆红的赛道上铎了层太阳的暖光,他紧望着陈舷,他看见陈舷朝着他和终点狂奔而来。他跑得快,跑的时候还在笑,一脸兴奋,仿佛什么都困不住脚步,能从世上任何地方逃出生天。阳光打在他身上,照得汗水都发光。
陈舷喘着气,调整着呼吸,胸腔一起一伏。
方谕跟着呼吸急促起来,他忍不住了,提了一口气,破天荒地也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喊起来。
“哥!”他朝他喊,“哥!加油!!”
陈舷眼睛里顿时更亮了些。他提了速,卯足了劲儿冲向终点,将终点线冲破在身上,然后发出一阵嗷嗷叫的大声欢叫,一个转身冲进人群里,一个起跳蹦到了方谕身上。
他们班的人尖叫着冲上来,满面红光地欢呼。
方谕托住他的屁股,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无可奈何:“别总玩这一套行不行?”
每次冲刺拿到冠军,陈舷都往他身上挂。
陈舷嘿嘿地乐,把终点线的带子从身上扯起来,高举起来喊:“第一!”
他笑着,迎着太阳笑着。
方谕忽然明白了年少意气四字从何而来。
陈舷本来是个热烈的人。
陈舷本来是跑得最快的人。
回忆无端残酷。
冷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方谕蹲在医院门口的屋檐底下,望着盖了层薄雪的干枯的空草地发呆。他脚边散落着张纸巾,纸巾上是一纸的烟头。
方谕嘴里叼着一根烟,却没抽,只是叼在嘴里发呆。
烟前头飘着细小缥缈的一缕烟气。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脚步阵阵。一阵脚步声打医院里走了出来,然后停下。
似乎是停在了他身后,不动了,没了声音。
方谕回头看了一眼。
他一怔。
陈桑嘉站在他后面,长发被风吹动,半头花白。
方谕赶紧站起来。他无措地夹着烟头,背过身,下意识地把烟藏在身后,朝陈桑嘉尴尬地笑笑:“阿姨。”
陈桑嘉没说话,只是望着他,发红的眼眶里是一双半怨毒半不解的眼睛。
方谕等了好半天,她都不说话。
方谕尴尬了会儿,讪讪解释:“阿姨,我没有想上去,我就是……就是有点担心,才在这儿晃了会儿。您放心,我不会上去的,我……我也不是有意打扰的,我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