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 第48章
作者:莫寻秋野
他回身拿起地上的纸巾,把烟头包起来,匆匆朝她弯了弯身,转身就耸着肩膀,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就走。
“站住。”
走出去了几步,陈桑嘉叫住了他。
方谕停住脚步。
他扭过头来,脸上五官紧绷,嘴巴都绷紧着,紧张发怵地望着她。
陈桑嘉五味杂陈。
说她不恨他,那是假的。
她知道陈舷喜欢他,喜欢得能为这人做到这个地步。她知道喜欢谁是陈舷的自由,可她一想到陈舷是为了眼前这人才变成这样,变得整晚整晚睡不好,又神志不清的样子,她就没法不去恨。
喜欢的如果不是方谕,是个其他人,也不会这样。
“阿姨?”
方谕小心翼翼地叫她。她回过神,又看见他小心翼翼的一张脸。
陈桑嘉皱着眉说:“粥粥醒了,他要见你。”
方谕一怔。
*
住院部。
陈舷躺在床上,动了动枯瘦的手指。
醒来已经小半天了,不知道陈白元给他输的是什么药,但陈舷恢复了些力气。五根指头已经可以动了,他又动了动胳膊。
胳膊也能动了。
陈舷端起两只手,把没输液的那只手伸开五指,搞抬起来,对向窗户外面。外面在飘雪,陈舷躺在床上,对着窗外虚抓了一把。
什么都没抓到。
他重重把手砸回在软乎乎的床被上,叹了一声有气无力的气息,望着风雪发了会儿呆。
半晌,他低下头,看见床边有一排开关。陈舷伸手碰了碰,研究了会儿,摁了个按钮,他上半身的床忽然抬起来四十五度。
是智能床。
还挺高级。
陈舷没什么波澜。这些年为了治病,他吃了太多精神性药物,情绪上鲜少会有什么波澜了。
除非被刺激到。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打开了。陈舷抬头一看,陈桑嘉回来了。
方谕从她身后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件黑色外套,身上还是穿着那件高领的黑色毛衣。像个被家长领进陌生家里的小孩,方谕一进门就往后退了两步,缩着脖子,无措又紧张地站在门口,望着他。
方谕还是头一次这么看他。
陈舷望着他。
这是他十九岁时费了半条命保下来的人。他看着方谕想,这是终于知道十八岁那年有多鲜血淋漓的方谕。
陈桑嘉说:“方谕我带来了,粥粥。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陈舷回过神来。
他说:“你出去吧,妈,我跟他单独说几句。”
陈桑嘉眉头一皱:“不……”
“就两句话。”陈舷苍白地笑了笑,“没事的,妈,就只说两句话。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再说,有什么事,我会喊你。”
陈舷十分坚持,陈桑嘉拒绝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她看看陈舷又看看方谕,没什么办法,只叹了口气。
“有事就喊妈。”
她说,转身离开。临走前她还不忘狠狠瞪方谕一眼。
门吱呀关上。
病房里安静下来。
方谕站在那儿,一步都没动,眼神闪烁地看着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过来呀,”陈舷轻轻叫他,“你站那儿,听不到我说话的。”
方谕踌躇片刻,抬脚走了过来。
他脚步缓慢,一步一步都好像拖着什么重物,好半天才走到陈舷床边。
“哥。”他哑声叫他。
陈舷才看见他红了的眼眶,红了大半边的脸,像被谁打过一巴掌似的。
陈舷问他:“谁打你了?”
方谕摇摇头:“没事。”
他说完这句,忽然掉了两滴眼泪。
“……哭什么,”陈舷苦笑着,“我还没说两句话呢,你怎么就哭了?”
方谕没说话,眼泪越掉越多,哭得更凶了。
陈舷望着他哭红的双眼,心上麻木得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想,没有心痛也没有欣慰——连欣慰他终于看见了真相的心情都没有。
陈舷突然觉得有点讽刺,他曾经最看不得方谕哭。
可现在他不急了,也不想了,更做不到了。
他麻木地望着方谕掉了一颗又一颗的泪,心里隐约有凉薄的嘲讽响起。现在终于知道哭了吗,知道着急了吗,知道自己做什么了吗?
陈舷沙哑地笑了声。
“别哭了,”陈舷说,“方谕,给我拿把刀来吧。”
方谕一怔:“什么?”
陈舷还是笑着看他,和大桥上那晚一样。他的笑和脸色一样平静,语气都没有任何不对。
“给我拿一把刀来吧,”陈舷重复,“你偷偷拿进来吧,这里楼层不高,估计摔不死,我只能用刀。”
方谕瞳孔骇然。
那种对陈舷的陌生感又起来了,他几乎是惊惧地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哥,你说什么呢……你拿刀干什么?”
“死呀。”陈舷说,“没事的,方谕,你偷偷拿进来,我会擦掉你的指纹的。到时候,就说,是我一开始就带在身上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
方谕抖声打断他,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他抓住他的手,呼吸急促,“不要刀……哥,不要刀,你不要刀行不行?”
他语气乞求,哭得哽咽,“有病就治病啊,你别死……他们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别死啊,我知道你不容易,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会出钱的,肯定会治你的,这里的治不好,我就去给你找专家号……”
陈舷望着他的脸。
方谕从来没有这么恐惧地看过他,他脸上煞白一片,呼哧呼哧地乱喘,胸腔剧烈起伏,嘴里的话七零八碎不停地说,渐渐前言不搭后语。
陈舷觉得很陌生,觉得不真实,觉得他好像不认识他。他对着他怔了会儿,觉得自己似乎该有点波澜——方谕在抓着他哭,说对不起,这一幕他等了十二年,他该高兴一点。
可他一点儿波澜都没有。陈舷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约真的病入膏肓了,真的想死了,所以对什么都无所谓起来。
“你花了钱,对不对。”陈舷无奈地笑,“不要花钱了,救我也没用。那么多钱,你该用在刀刃上……”
“有用,怎么没用!?救你就是最有用的!”方谕几乎喊了起来,“你别胡说了,我……”
“你还想要我吗?”
方谕一滞。
他怔在那里,脸上的焦急突然滑稽地僵住。
陈舷还是在笑。
“你还想要我吗。”陈舷重复了一遍,“方谕,你还想要我吗。”
“我要啊。”方谕说,“我当然要你……”
“可我不想要你了,”陈舷说,“我什么都不要你的了。”
第35章 白酒
方谕再次一顿, 僵在那里。
他像被突然捅了一刀,脸色更加惨白,眼睛都颤颤巍巍。
陈舷笑出了声。
“终于, 轮到你了。”他说,“好难受,对不对?”
方谕无措地看着他。他喉结滚了滚, 张了张嘴, 似是想说什么,可最终哑口无言, 也手足无措,只有眼泪落个不停。
“哥,”他颤声叫他,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对不起。”
陈舷扬着的笑意忽的一抽。
他嘴角向下撇去, 笑不出来了。
“对不起……哥,对不起。”
方谕一遍一遍地说, “对不起……”
陈舷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他眼眶里打转的泪光, 看着他划过脸颊的眼泪,想起那天那最后一通电话。天翻地覆前的那最后一个夜里突然下起了雨,两点半的暴雨,他看见窗户底下的树被风吹得像要断了。电话里的方谕困得要死, 但还是强打着精神问他怎么了,到底笑什么,是不是又被打了。
他原本麻木的心绪突然泛起波澜。
方谕关心他的声音太有耐心了,他突然心神恍惚,心里又响起自嘲的声音。
一恍十几年过去, 他居然还是对方谕的眼泪没辙。
“……不要哭了,”陈舷说,“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方谕抓着他的手摇头,哭得好像要死了,眼泪流个没完,好像流不尽,像流血似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