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床旁边,俩人停下。方谕松开他, 转过身, 把他扶着坐下, 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们一起坐到了床边,陈舷看着他。

方谕侧过身,把一条腿抬到床上,盘着坐起。继续说:“你本来还在笑, 一看到他父母哄他,一下子就不吭声了。我抱了你一下,你也没什么反应,就只是跟我笑,也跟班里的人笑, 然后就说自己去上厕所,爬起来就走了。”

“我觉得你不对劲,过了会儿就追了出去。厕所里没看见你,我绕着操场找了一圈,最后在超市后面找到你了。”方谕说,“你那时候躲在个角落里,低着头不吭声。”

“我看见你肩膀抖了一下。”

“我叫了你一声,你就抬头看我。”

“你眼睛通红,满脸都是眼泪。但是表情很倔,你抿着嘴还咬着牙,看见我就别开脑袋,赶紧抹了两把脸。”

“不记得了?”

陈舷茫然地摇摇头。

“没关系。”方谕说,“但我想说,我那时候,看到你那张脸,突然就下了决心,决定一定要带你走。”

陈舷瞳孔微微一缩。

“你过得不好,我要带你走。”

方谕低眸看着他,脸上又有些红。他抬手抹了抹鼻子,又说:“晚了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你,但我是想告诉你,十几岁的时候,我真的挺认真的。”

陈舷愣了会儿,噗嗤一下笑开:“我知道。”

“你,你知道就行。”

方谕摸了摸后脖颈,把这话嘟囔着说了出来。

然后,他沉默了下来。

陈舷眼瞅着他张了张嘴,但没再说出什么话,只讪讪地又把嘴闭上。方谕脸更红了,把脑袋对着他深深埋了下去,连耳尖都好像红得要冒烟。

方谕整个人忽然就有点六神无主。他低头看看床上,又抬头看看陈舷,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又立刻别开脸。

然后脸更红了。

陈舷朝他眨眨眼,脑子有点发钝,没明白方谕这抽的什么风。

过了好一会儿,陈舷才恍惚地明白过劲儿——我去,他不会害羞了吧。

“我去洗澡。”

方谕放下这一句,匆匆起身。

“小鱼。”陈舷叫住他。

方谕身子一顿,回过头。

陈舷朝他伸出手,挥了挥,弯眼笑着。

方谕呆立片刻,朝他走过来,低身,跟他相拥。

他们又抱在了一起,陈舷把脸埋在他身上,深吸了一口,闻见夏天夜晚的草木味道。

“你很好,”陈舷说,“你很好,我爱你。”

方谕一顿,陈舷感到他又僵了几瞬,才将自己抱紧。

“哥,”他一声一声地叫他,“哥,哥。”

“在呢,”陈舷说,“我在。”

方谕把他抱得更紧了,陈舷伏在他肩上,忽然心上有点酸楚的疼,像被人拿小刀剌了一下又一下。

他抱着当年唯一心疼他的人,还是想不起来方谕说的运动会。可他没纠结,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

方谕不会怪他。

他们又抱了会儿,才松开。

方谕去洗澡了,临走前他让陈舷躺下,把被子给他盖好,还把电热褥给他打开了,说怕他受凉。

陈舷在被子里缩着身躺好。

等洗完澡,方谕拿了个热水袋回来。

方谕说天气还冷,陈舷的胃也没好完全,让他抱着热水袋睡觉。

“刀口怎么样?”他上床钻进被子里,把热水袋塞给陈舷,又往他背后看了眼,“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有时候有点疼,现在还好。”陈舷说,“不过,疼也只是一点了,不碍事。”

“不怎么疼就好……你把被子卷一下啊,后面都漏风。”方谕皱着眉轻斥了句,把他后背的被子往他身底下用力掖了掖,“我给你揉揉?”

陈舷说行。

方谕就把他抱过来,边搂过他,边把两手放在陈舷的热水袋上焐了会儿。等手暖和了,他才把手放到陈舷的肚子上,给他一圈一圈慢慢揉了起来。

陈舷背靠在他怀里,方谕的手按在他微微作痒的刀口上,慢慢地一点一点揉。

方谕手心抚过他的疤口和皮肉。

他不敢用力,又不敢不用力,就那么力度略轻地揉着他。他给陈舷揉过许多次了,但每次都不敢太用力。

陈舷在他怀里闭上眼,四面八方都暖和,他一下子就犯困了。

陈舷刀口其实一直以来都有异样感,不是作疼就是发痒。

养病这么长时间了,现在这些疼都收敛了挺多,只是他还是能感觉到。方谕这么一揉,这些不适立马消散很多,陈舷忽然困得不行。他在方谕怀里张大嘴巴,打了个血盆大口的哈欠。

他忽然想起从前,想起刚跟方谕谈恋爱那会儿,自己放不开,走在他旁边都同手同脚的,看他一眼都脸红。

那会儿,他明显得尚铭那傻子都发现他不对劲儿了,拉着他问:“怎么看自己弟弟还脸红?这哥在你旁边都帅了两年了,你才发现他惊为天人啊?”

陈舷能说啥?他只能呵呵呵地笑着说对,你说对了。

陈舷想想,自己又笑出声来,觉得自己也是牛,居然等到跟人家谈上之后才发现他自己心思也不纯,其实早就喜欢人家了,但就是没发现。

一谈上,他就这个脸红,那个也脸红,方谕一看他,他就说话磕巴。

“你笑什么?”

方谕出声问他,“我揉到你痒痒肉了?”

他一说话,胸腔都跟着震。

陈舷笑着说没有。

陈舷把头仰起来,仰得很高很高,望了眼方谕。方谕低着眼帘正看着他,手还在他肚子上一圈圈地揉。

他按着陈舷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扶了回去:“脖子要断了。”

陈舷嘿嘿笑了声,在被子里晃了两下腿。真是安宁,和十九岁东窗事发来前的日日夜夜一样安宁,像三中操场边上的那一排看着他们偷偷牵过手的大树一样安宁。

他好像还是十七岁。

和方谕待在一块儿,陈舷好像还是十七岁。

*

陈舷在方谕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睡醒了,身边还是一片热乎。他翻了半个身,惺忪地睁开眼,看见方谕还躺在身边,但已经醒了。

他一手放在陈舷胳膊底下给他枕着,一手拿着手机在看。那好像是工作软件,陈舷看见一堆令人头大的字母。

陈舷伸手过去,哼哼唧唧地抱住他。

“醒了?”

方谕放下手机,半抬起陈舷脑袋底下的胳膊,把他揽住。

陈舷把脸埋在他身上,闷闷点点头。

“醒了就起吧,下去吃早饭。”方谕拍了他两下,“我给你量尺寸。”

陈舷睡得迷迷糊糊的:“量啥尺寸?”

“给你做衣服呀。”方谕说,“哥,你睡傻了。”

陈舷趴在他胸膛上,半眯着眼抬起头,对他歪歪脑袋,还是没想起来。

他确实睡傻了。

俩人起了床,方谕带着他走下了楼。女佣焦娅已经做好了饭,俩人一人一份。陈桑嘉早已经吃好饭了,正在客厅里面看电视。

说是看电视,她也看不懂意大利当地的电视,正在影视点播里找了部中国片看。陈舷转头定睛一望,嚯,那啥传。

方谕看他飘飘忽忽地又双手抱臂,飘到电视那边去看电视了,就走过去,按着他的肩膀:“向后转。”

陈舷被他推着向后转。

“前进,”方谕说,“吃饭,舷哥。”

“……你也别叫舷哥,”陈舷搓搓胳膊,“好怪。”

方谕就笑。

方谕推着他到了餐桌前,喂他吃完了一碗饭,又叫焦娅去给他煮一壶蜂蜜水。嘱咐完这些,方谕就起身走了,说让陈舷等等他。

蜂蜜水煮好了,陈舷喝了两三杯,就坐不住了,满屋子飘飘荡荡地去找方谕。

找了会儿,他在一楼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方谕。方谕正在一张柜子跟前,拿了几卷尺子出来。

看陈舷走进来,方谕挺无奈:“不是叫你在外面等一等吗?”

“等不住了。”陈舷说着,走过去,从侧边抱住他,“干什么呢?”

“找尺子,给你量尺寸。”方谕抬起胳膊,揽住他,“尺子找好了,来,我给你量尺寸。”

陈舷来都来了,方谕就没再出去。他转身把门关上,在这间屋子里给陈舷量了尺寸。

陈舷听他的话,把手抬起又放下。方谕捏着尺子,把卷尺从他腰上绕了一圈过来。

方谕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他几下,陈舷骤然一哆嗦,立时脸一红,浑身骨头一紧。

靠。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怎么量个尺寸被碰一碰,还要脸红。

还心跳加速!

陈舷咽了口口水,把一些心思压下心底里。

“手可以放下了。”方谕说。

上一篇:浮热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