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这些年您谁都不搭理,原来是心里有人。”焦娅说,“我能听听您和您哥哥的故事吗?”

“不行。”

“一点也不行吗?”

“一点也不行。”方谕说,“去做你的活。”

“好吧。”

焦娅略显遗憾,转身朝着楼下走。

方谕揉了揉肩膀,头都没回,就听见楼梯上原本往下走的脚步,又腾腾地跑了回来。

焦娅探出脑袋:“就一——”

“一点也不行。”

“我只听你们第一次见面就——”

“下去!”

“好吧。”

焦娅更遗憾了,她瘪着嘴,这回老老实实地真下楼去了。

方谕头疼又无语,转身过去,打开二楼的木头窗户,深吸了一口带着深重草木的夜风,稳了稳神。

第一次见面。

女佣焦娅一句话,让他心里立时有些不安宁。

夜风在吹,把他额前的发吹得一荡一荡。方谕想起第一次见面那时——真是并不怎么体面的见面。

【你告诉我,你要结婚了?】

【你问过我没有?】

【我问你,你问过我没有!?】

【我见都没见过的一个男的,你告诉我你要跟他结婚!?】

【那我算什么东西!?】

【你是个人吗你!?】

【我去死好了,去死行不行!?】

方谕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他喉咙忽然有些疼,和那时候一样,好像要流血出来似的疼。

方谕在都灵的夜晚里长叹一声,看向天上。明月和流云,在平和地明亮着。

他想起自己的十几岁时。

方真圆要结婚了,方谕是被这条消息带去的宁城。见到方真圆的时候她打扮得很漂亮,满脸洋溢着幸福,穿着料子不菲的新衣服。可方谕对她最后的记忆是她痛苦的脸,她和周延离婚时流的眼泪,和通红的眼睛。

方谕站在那儿愣住了。

一进屋,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穿着一身洗得黄白的衣服,已经穿了两三年的裤子发白,裤腿都已经短了一截。

凉人的秋末,他露着脚踝。

屋子里的亲戚们就笑,说他怎么穿着这身就来了。方真圆就跟着他们笑,笑得花枝乱颤一脸羞涩,说小鱼妈妈结婚你怎么穿这样就来了呢,一会儿赶紧让你舅带你去买两身衣服。

她突然就幸福了,像只已经飞在天空里的鸟,所以方谕站在那儿愣住了。

他和方真圆歇斯底里地吵了一架。

方真圆被他说哭了,亲戚们过来打圆场,陈庆兰把他拉着去了陈舷的地方。门一开,他看见了陈舷,一个明明跟他境遇一样,却看起来比他平静体面多了的男生。

陈庆兰把他放下,匆匆地就走了。

就留下他跟陈舷两个人。

真是很不体面的见面,方谕刚跟他妈吵了一架。

方谕忽然笑了声。

他靠到窗户上,吹了挺久的风。过了好半天,方谕突然想抽烟,于是伸手往兜里摸。

摸到了烟,他又一顿,想起在宁城时,陈舷闻见他身上的烟味就咳嗽的样儿。

方谕又把手收了回来。

咔哒。

开门声响起,方谕转头,看见陈舷脑袋上搭着毛巾,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方谕给他的是自己的睡衣,尺寸有点大了,陈舷也还是一身病骨,衣领只到两边肩膀的一半,就那么空落落地挂在他身上。

陈舷两手拽着毛巾走出来,往旁一看,看见了他。

“小鱼,”他说,“你怎么在这儿?没回屋?”

方谕摇摇头:“想吹吹风。”

他把窗户关上,陈舷朝他走了过来。

陈舷看出来他在担心什么,挺无奈:“我能吹风。”

“还没好,别吹了。”方谕拉着他的手,把他拉进怀里,一下子紧抱住,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气,“真香。”

“是你沐浴露的味儿。”陈舷说。

“你本来也好闻,”方谕揉揉他的肩膀,“我爱你。”

陈舷愣了瞬。

“我爱你,哥,”方谕又念叨了一遍,“全世界我最爱你,你最好了,我爱你。”

“……突然这么说干什么?好了,我也爱你。”

“没什么,突然想起以前了。”方谕轻轻,“我其实小时候就觉得你挺没脾气的,怎么亲爸一声不吭突然结婚,你都没什么反应。”

一说这茬,陈舷干笑了声。

“那会儿你姑姑带我去你家里,我都以为要又吵一架了,没想到遇到个你。”方谕说,“我那天是想跟你吵架的,所以一直跟你摆脸。”

方谕把他抱着,下巴搁在他脑袋上,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就这么说着话,“没想到你从头到尾都不在意,也不吭声。”

“我就想,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没脾气的人。”

“后来我才发现,你哪儿是没脾气,你是被欺负惯了,没办法了。你爸对你不好,想要你帮忙撑撑场子,就把你带去饭局。不想搭理你了,就把你扔在家里一句不问。”

“把你的抚养权争来了,又不好好对你。你发脾气就无视你,又冷你好几天。出什么事,都说是你自己的错。搞得你对谁都没脾气了,对什么都没脾气了,总是委屈自己,将就别人,你怕别人都不要你。”

“以前我觉得不公平,嘟嘟囔囔地骂你爸,你就不吭声。过了好半天,你就跟我说,没事小鱼,至少没打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你傻啊,哥。”方谕说,“真傻啊你,精神上的虐待也算虐待,他这还根本找不到痕迹,就这么聪明地欺负你,你还觉得没关系。”

“我心疼你。”

“我心疼你,哥。”

陈舷没吭声,但往他怀里钻了钻,浑身都用力地抱紧他,肩膀都耸了起来。他吸吸鼻子,忽然有点想哭。

方谕把他扣在怀里,又安慰地拍了两下后背。

方谕低着头,又想起十七岁那年的运动会。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个运动会。

陈舷跑了一千米,是冠军。冲线之后他高兴得嗷嗷叫,气喘吁吁地朝方谕冲过来。

方谕接住了他,又猝不及防地被扑倒在地——他又一次感受到陈舷作为一个炮弹的威力,他的胃似乎都被顶错位了。

把方谕撞摔了,陈舷也没有丝毫歉意。他哈哈乐着,趴在他身上一倒,喊,“冠军!”

方谕就无奈地笑,然后听见一声哭叫。

陈舷也听见了,他从方谕身上坐起来,身边围着的一众欢呼的亲友也散开了些。一群人回头望去,看见第二的那个隔壁班的体育生哭着奔向一对夫妻。

“我输了!”那人喊,“我靠,就差一点啊!”

那对夫妻笑着,边把他拉过来抱住,边把他的脑袋呼噜呼噜摸了几下,安慰说:“没事没事。”

“还有下次,还有下次!”

“第二也很厉害了,你看看,这个一千米有多少个同学参加呢!”

那学生在他们怀里气急败坏地跳了几下,一个半大小子,几乎是撒娇着说:“可我输了!”

陈舷突然不吭声了。

方谕抬头去看他,看见他像突然死了似的,脸色青白地僵在那儿。

鬼使神差地,方谕一下子伸手抓住他,坐了起来,不顾旁边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将他抱在怀里。

“有我,没事。”方谕说,“有我。”

陈舷浑身一抖,僵硬的骨头终于回暖,慢慢在他怀里软了下来。

第104章 会场

“高二那年的运动会, 你记得吗。”

方谕突然在陈舷后头冷不丁地开口。

他们已经回到卧室里了,方谕刚打开卧室的灯。

陈舷正往里走。听了这话,他回过头, 有些茫然:“什么?”

“高二那年的运动会。”方谕说,“记得吗?”

陈舷回想了下,真记不清了, 于是摇了摇头。

“出什么事了吗, 那时候?”

“那年你跑一千米,是冠军。”方谕走过来, 揽着他的肩膀,往里走,“不过出了点事。跑你后面的那个第二名, 他父母都来了。”

“他跑去跟他爸妈哭,他爸妈就哄了他, 就在赛道旁边。”

方谕把他拉到屋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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