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第62章
作者:茉莉深雪
楼照林清楚自己又没照顾好连星夜,内心愧疚无比,捧着连星夜的脸轻轻亲了很久,低喃般地说爱他,最后,他用钢勺把所有药片一点一点磨碎了,融进了温水里,然后一勺一勺喂给连星夜喝掉了。
早上刚喝了粥,现在又喝了一大杯水的后果,就是连星夜不停地想要上厕所。
楼照林为了判断他上厕所的时间,在给连星夜喂粥的同时,也给自己灌下了一大碗粥。在给连星夜喝了一大杯水后,也用同一个杯子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于是,楼照林就能用自己的身体为连星夜当闹钟,每当他自己想上厕所了,就知道连星夜也有需要了。一整个早上,他俩都狼狈地在阳台和厕所之间来回跑。
连星夜根本无法想象,楼照林可以为他做到这种程度。他以为自己会被楼照林的爱感动得痛哭流涕,但实际上,每当他上厕所的时候,他满脑子只有那被他尿坏了的床垫和被褥。
他在脑子里疯狂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可是他就是忘不掉忘不掉忘不掉忘不掉!他死都忘不掉!
他的自尊心也像床垫一样打湿了,从此以后都留下了一块永远洗不掉的污渍,每当他控制不住回忆的时候,那令人作呕的臭味就仿佛在他鼻尖萦绕不散,让他一生都难以释怀。
……
窗户全部打开通风,空气净化器的功率拉到最满,被子里的棉絮和床垫都打湿了,楼照林打算不要了。只是他家的床垫是特别定制的,现在要再买一个现货可能有点困难,而且再过不久他就要高考了,到时候他可能要带着连星夜一起去他大学附近住,楼照林干侧直接给唐女士发了一个消息,让她从家里客房里给他寄一个床垫过来。
唐兰茹也没问他原因,当即就给他下了一单同城快送,说是下午就能到。
好在被子还有多的,只是放太久了,有一股霉味,楼照林趁着下午太阳好,赶紧把被子抱在外面晒了晒,晚上好盖。
电热毯也不要了,卷起来后直接用塑料袋装好,和家庭垃圾一起丢到了别墅外面的垃圾桶里,然后当场重新网购了一个,十分钟内就从别墅区内部的快递超市出发送达了。
把这些都处理完后,楼照林给物业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帮忙叫一个货车过来,他打算把坏了的床垫和被褥直接拖走丢掉。
当货车到他家里来拖床垫的时候,连星夜正躺在二楼阳台的懒人沙发里,自上而下地俯瞰着那两个工人把明显带着一大块污渍和散发着浓浓尿骚味的床垫扛到了车上。
连星夜的身心都剧烈颤抖起来。
他根本不敢想象,那两个工人心里此时此刻会怎么想?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床垫是一个身体健康、肢体健全的成年人弄坏的。
他突然感到十分恐惧,他知道有的人会去废品回收站捡丢弃的家具,拿回去二次使用。
这个床垫一看就价值不菲,要是有人带回去洗洗再用,怎么办?要是被二手家具厂的人捡回去了,清洗后二次贩卖,怎么办?如果有陌生人每晚都毫不知情地躺在残留着他尿液的床垫上睡觉,怎么办?还有那一大床棉絮和褥子,虽然脏了一块,但剩下的棉花都是完好的,要是有人跑去把它们掏空了,把那些不知道有没有沾着他尿骚味的棉花拿去填充新的棉被,卖给无数个对此一无所知的人们,怎么办?
连星夜实在是太惊恐了,可能是因为他的想象比世界末日还恐怖,等楼照林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甚至急得说出了话。
“烧掉……”连星夜嘴唇蠕动。
“嗯?你想说什么?”楼照林赶紧蹲下来,把耳朵凑到连星夜嘴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他,“慢慢来,不着急,我听着呢。”
连星夜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嚯嚯声,连说话都磕巴起来,口齿不清道:“把它们烧掉……”
楼照林马上懂了连星夜的意思,当着连星夜的面给刚刚走掉的货车打电话。
连星夜却还不满意,甚至朝楼照林竭尽全力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臂,瞪大眼珠磕磕绊绊地说:“你亲眼……看着他们烧!”
楼照林反手握住他的手,露出一抹让人安心的微笑,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好,我让他们加我微信,烧的时候必须跟我视频,我们一起亲眼看着他们烧,好不好?”
连星夜总算放了心。
下午,唐兰茹寄的床垫到了,楼照林刚铺好床垫,工人就发来了视频通话。连星夜通过现场直播,亲眼看着那群工人把坏掉的床垫和被褥烧掉了。
恐惧和担忧随着跳动的火星,一起从连星夜漆黑的眸子里烧去了,与此同时,好像还有什么别的情感,一同燃成灰烬了。
晚上,燕仙子寄的药也到了。楼照林收了晒好的被子,又拿了药,故技重施地磨成了粉,泡在热水里喂给连星夜吃了。
洗完澡后,连星夜突然死活不愿意跟楼照林一起睡觉了。他表情麻木空洞,苍白的脸上是两只又圆又大直勾勾盯着人的漆黑的眼珠,就像木偶人脸上嵌进去的没有光泽的玻璃珠,令人毛骨悚然。
“要是我尿到你身上了怎么办?你连这个都不介意吗?”连星夜的思维变得迟缓了,要慢慢思考很久,才能将语言连贯起来,就像一台生锈的打字机一样,吐字磕磕巴巴。
楼照林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毫不在意地摸了摸连星夜的头发,无所谓地一笑:“那我一会儿比你多喝一杯水,晚上比你早一步憋醒,然后和你一起起来上厕所,怎么样?”
连星夜只是用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楼照林看了一会儿,突然用一种轻飘飘的嗓音轻颤道:“楼照林,我好害怕啊……”
楼照林一顿,连忙将他拢进怀里,低声询问道:“怎么了?害怕什么?”
连星夜的眼睛越瞪越大,两只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他看到了无数扭曲的黑色人形怪物在楼照林的身边徘徊,他害怕地缩起脖子,发出来的嗓音阴森森的:“楼照林,你知道吗?今天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会邋遢成什么样子,我本来应该感动得涕泗横流,应该更加爱你,但我却觉得好疲惫啊,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管,谁也不想见,连你都不想见,连你跟我说话的声音都不想听到了,我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我连爱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楼照林心一跳,干哑地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间发不出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连星夜打了一个哆嗦,抱住双臂,害怕地躲进楼照林的怀里:“多恐怖啊,我忽然感知不到你的爱了,我以前从来都不会怀疑我爱你,但我现在开始怀疑了,我甚至分辨不出来我是否还爱着你,你知道吗?这是一件比死亡还要让我无法接受的事情!你那么爱我,我怎么能不爱你呢?我怎么能感受不到你的爱呢?”
连星夜越说越快,好像每个字都不需要经过大脑,语调上下飘忽,起伏不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的兴趣爱好好像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我想起我的那些石头,想起我死都要去学的考古,忽然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了,我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每天躺着发呆,就这么静静等死好了,我甚至连思考都不想思考,我只觉得好累,累得要死,可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还是会这么累?
“好恐怖啊,楼照林,如果一个人的身体无时无刻不架在火焰上烤,被刀子割,内心除了绝望只剩下绝望,感知不到任何快乐,也感受不到正常人的追求和欲望,对未来毫无希望,连情感都无法感知,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全都感觉不到,不是说我不懂,是我感觉不到!你明白吗?
“我懂什么是亲情、友情、爱情,我也可以客观分析出你很爱我,但我的大脑现在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一样,我只会客观分析了,我失去主观情感了,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眼泪到底在为什么而流,你说你爱我,我却无法为之高兴,我只觉得很累。连动物都有情感,我却没有了。”
连星夜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他用一种近乎吃人的目光死死盯着楼照林的脸,癫狂的模样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楼照林,你觉得我现在还是一个人吗?还是说,只是一个长着人脸,穿着人骨头、却没有人的心的怪物?”
楼照林流着泪,心如刀割地望着他,只沉默地凑上去,如献祭一般,在连星夜颤抖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连星夜,我们去住院吧,好不好?”
楼照林用力将面前如没有灵魂的娃娃一样呆滞又痴傻的爱人拥入怀中,不停吻着连星夜的脖子,亲吻他僵硬的下巴和苍白麻木的脸,吻掉他空洞的眼珠里像陨落的星辰一样缓缓滚出的湿咸的泪。
“是怪物也没关系,你现在没有心,那我就把我的心暂时寄存在你那里,我们一起去把你的心找回来,一定会找回来的,到时候,你要记得还我哦。”
就算是无底洞也没关系,他对连星夜可是有着两辈子的爱呢,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拥有两辈子的人了吧?那全世界都别想找出第二个比他更爱连星夜的人了。
他的爱那么那么多,多到上辈子溢出来,这辈子只会越来越多。他楼照林这棵树,两辈子就吊在连星夜这一颗星星上了,有本事,就把他的爱全都拿走吧。
如果连星夜要一生去填满,他就许他一生永不离去,爱他两辈子至死不渝。
第47章 住院
决定住院后,楼照林立刻给了燕仙子回复,然后主动联系了徐启芳。徐启芳听说连星夜的病加重了,当即就跑过来看望连星夜。当时连星夜正处于木僵状态,呆滞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就像枯竭了的井底,没有一丝生机,瞳孔像褪了色的黑珍珠,再没了往日的炯炯光芒,跟一个死人的眼睛也没什么区别,整个人就如同一个不知归处的游魂,怎么也抓不住。
徐启芳吓傻了,连站也站不稳,抱着连星夜的双腿一直哭,一会儿喊他的名字,一会儿又说妈妈对不起你,可连星夜一点反应都没有,看也不看她一眼,更别提喊她一声妈妈。
楼照林抿了一下嘴唇,低声说:“徐女士,连星夜他现在感觉不到情感了,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所以……”
“所以……”徐启芳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不言不语的儿子,泪流满面道,“他连我这个妈妈都认不出来了吗?”
“不是,他是有意识的,只是无法感知喜怒哀乐,无法感知情感。”楼照林解释道。
但不管楼照林说多少,徐启芳都听不进了。她已经一门心思认定了,得了这个病的人连爸爸妈妈都认不出来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病?能把一个人的魂都勾没了!这真的是一种疾病,而不是一种诅咒吗?可她到底造了什么孽,非得是她的儿子得这种病呢?全天下那么多人好好的,怎么就偏偏是她的儿子呢?
徐启芳终于愿意直面这种疾病的可怕了,连星夜完全就是一个植物人的状态,她曾经在医院见过那些照顾植物人的护工,端屎端尿,擦身子换衣服,一年到头就做这种苦活累活,也不知道是在伺候一个死人还是活人。植物人的家属更是看不到一个头,时间久了连这个人到底是死是活都分辨不出,有时还真的不如直接死了,让双方都解脱。
这段时间楼照林就是这样在照顾连星夜吗?像在照顾一个植物人一样照顾他的儿子?
徐启芳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头皮发麻。
她仍然不理解,怎么会有男的喜欢男的,但一对正常夫妻都做不到像他这种程度,那么是男的女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直视楼照林对连星夜的爱的这一刻,突然就想通了。
就这样吧,连星夜爱喜欢谁喜欢谁,她现在对连星夜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他活着。上不上学无所谓,工不工作也无所谓,就算在家里当一个菩萨供着,只要他活着,什么都随他去了。
有家属的支持,住院会方便很多。徐启芳并没有逗留。她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外地,办理了住院手续后,又陪着跟个木头人一样的连星夜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受不了了。
徐启芳根本接受不了这么恐怖的病,她脆弱的内心一下子遭受了巨大的冲击,无法面对一个像活死人一样的儿子。她选择放手了,选择将难题丢给了楼照林。
人们总是更愿意坐享其成的,既然有一个有钱有势,又一门心思爱着他儿子的人,愿意主动担过这个责任,她为什么不放手?
她只盼着,楼照林真的能把连星夜治好,还他一个健健康康,能蹦能跳的儿子。
……
正式入院的那一天,是连星夜有史以来状态最差的一天。
燕仙子所在的精神卫生中心距离他们的出发地实在不近,楼照林买了双人头等舱,带连星夜坐飞机过去的。
连星夜从来没有坐过飞机,更是从来没有去过离家这么远的地方,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和兴奋。他仍然能思考,虽然很迟钝,但确实有意识,只是没有情绪而已。他以前是那般伤春悲秋,连一只小蚂蚁死掉了也要掉一滴眼泪出来的人,现在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在机场里看到有小朋友因为第一次坐飞机而吓哭了,内心无比羡慕。他也好想像那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他现在却成了一个无悲无喜的怪物,连自己爱着谁都不知道。
只有楼照林还像对待一个无病无痛的正常人一样对待他,就像他们不是去住院,而是去旅游的一样。少年英俊的脸庞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撞撞连星夜的手臂,指着飞机窗户,在侧光下回头惊喜地望向连星夜的那一刻,简直如初恋般让人心动:“连星夜,看啊,外面的云好漂亮。”
连星夜漠然地凝视着那一片云朵,混沌空虚的神情却像迷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整个世界都跟他隔着一层迷雾,他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到了医院之后,连星夜也无法行走,全程都是被楼照林抱着的。楼照林把他抱上车,又把他抱下车,把他抱到病区,办理完手续,就把他抱去了房间。他不知道周围人是怎么看他的,也看不到周围人的眼睛,因为楼照林一直把他的头按在他的肩窝里,不让他抬头。
但在医院附近下车的那一刻,连星夜就听到了路边传来刺耳的哭声,等到了医院,更是充满了病人的哭嚎和家属们的怒吼。
有的是被家人硬生生拖来的,正在大呼小叫自己没有病,试图逃跑。
有的是一个人来的,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偷偷摸摸地取号,静悄悄地等待,等叫到号时,就悄无声息地溜进去问诊,全程如同一个飘在空气里的幽灵,丝毫不引人注意。
有的只有十几岁,看着也不过是还在上初中的小孩子。有的已经四五十岁了,整个人颓废得像一个叫花子。
连星夜余光里看到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好像突然躁狂爆发了,被一群保安像压犯人一样死死按在凳子上,保安们急切地呼喊着急诊医生,那女孩被按着,还在死不认输地疯狂挣扎尖叫,整张脸都扭曲得不成人形,好像一个快要变身的怪物,她的父母在一旁又哭又骂。大厅里那些原本还哭哭啼啼的,拉拉扯扯的,躲躲藏藏的人们全都好奇地张望了过去,有的人甚至痴痴傻傻地发出了笑声。
连星夜突然觉得整个精神卫生中心全都是精神病,吵吵闹闹,没有一个正常人,治安巡逻们满屋子抓精神病,面色又狂躁又疲惫,他们就像在跟一群神经病玩躲猫猫一样,又滑稽又心酸。
现在他也要来住院了,他也要变成这群疯子中的一员了。
……
楼照林一直把连星夜抱到床位才放下。
连星夜在吃药后又长胖了不少,他的体重着实算不上轻。他并没有特意称过体重,但越来越松塌的肉,越来越突出的小肚腩,和越来越紧的裤子腿,都在彰显着一个现实,他长胖了。
最明显的变化是,楼照林抱他的模样一天比一天吃力了。
当时连星夜的腿还没好,却因楼照林吃力的模样大受打击,内心惶恐又自卑:“要不以后我还是自己走吧?”
可当时楼照林是怎么回答的呢?
“抱不动你,是我能力的问题,不是你体重的问题。”
第二天,楼照林就开始每天早起锻炼了,他网购了全套的健身器材,单独腾了一个房间出来作为健身房,尤其在负重锻炼上额外刻苦,每天都至少锻炼六个小时。
从那以后,楼照林抱起连星夜时,反而越来越轻松了。
他就是这样赤诚纯真的一个人,永远不会在连星夜的身上找问题,时刻都在伴随着连星夜的变化改变自己。他是那样努力追逐着连星夜枯萎的速度。
连星夜是一株弯曲的植物,他就是一根固定连星夜的笔直的木杆。
连星夜是一摊怎么都扶不起的烂泥,他就是那永远蹲在泥巴地里,兢兢业业地堆小人儿的小孩子,就算把自己浑身弄得脏兮兮,也要给自己堆出一个心爱的小朋友出来。
曾经有无数人或无意、或有意地试图撑起连星夜,他的亲朋好友,他的同学师长,但有的人愤怒,有的人埋怨,有的人不理解,最后他们都悻悻离去了,就连他的妈妈,也在怪物的恐吓下丢下了他一个人。
只剩最后一个人了,只剩楼照林,还在苦苦支撑着他。他就像泥巴一样软趴趴,怎么扶也扶不起来,但楼照林偏一头撞上了南墙,就是要死命地撑啊撑,撑啊撑,压完了自己的腰,消磨了自己少年的天真,流尽了自己一生的泪。
可是烂泥天生就扶不起来的啊,除非他自己愿意起来,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
虽然刚到精神卫生中心时的观感不太好,但实际上真的住下来后,却没想象中那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