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第61章
作者:茉莉深雪
他知道楼照林下去给他拿早餐了,但他却在心里疯狂乞求着楼照林再也不要上来,他甚至在心里幻想出一个自己,跪在地上疯狂对老天爷磕头,一边磕,一边在嘴里不断喃喃自语。
求求你了,不要上来,不要再进来了,不要掀开他的被子,真的求求了……
连星夜用力夹住了双腿,感受着被子里传来的不正常的潮湿,像水草一样黏腻难受地缠在他冰凉的大腿上,又被电热毯烘出腥臭味,充盈在整个被子里。
他浑身上下都被恶臭熏满了,楼照林在他的脸和手上擦的香味一点也闻不到了,他的臭气掩盖了楼照林给予他的香气。他躺在自己的排泄物里,和臭味混为一体,整个人跟排泄物没什么区别,他好脏。
连星夜过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失禁了。
这四个字一浮现在脑海中,就像一道恶心的诅咒一样,像寄生虫一样在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游走不止,侵蚀着他成人的自尊,疯狂掠夺着他如一片在空中飘摇的薄纸般摇摇欲坠的心神。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是故意的!他错了,求求了,但他真的控制不住,他想起来的,但他动不了,他根本起不来,他想找手机给楼照林打电话,想张开嘴巴大声呼救,可他一个都做不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愿意以死谢罪,他罪不可赦,罪大恶极,他应该被千刀万剐,被天打雷劈,他罪孽深重,他死有余辜!他愿意为他的罪孽而死,他死不足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尿出来的,或许他只需要再坚持一下,就能等到楼照林回来了……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即使楼照林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说不出一个字,说不定还会当着楼照林的面失禁。
连星夜无声无息地流下泪,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面对楼照林啊?他觉得自己恶心无比,简直就像一块掉进的泔水里的抹布,令人作呕!好想把自己丢掉,好想去死……他到底为什么会躺在这么舒适漂亮的大床上,又亲自用自己的肮脏玷污它,他玷污了楼照林给予他的一切,他是一个罪人……此刻的他似乎退化成了一个智障,只有婴儿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膀胱,可婴儿尚且会嚎啕大哭,向外界求助,他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连一个婴儿都不如。
连星夜在这一刻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如果他此刻有力气,或许会直接拿起刀子,捅进自己的咽喉里。可现在,他只能像一个即将被问斩的犯人一样,被迫压的闸刀下不能动弹,只能如同一根绷紧的弦,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脆弱的神经逐渐绷到极致,随时等待闸刀落下来的那一刻。
门很快被再次打开,楼照林端着早餐走到了床边,放到床头柜上,然后轻轻喊连星夜起来。
“如果现在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要不要试着坐起来,吃点东西呀?”楼照林缓缓推了推耸动的被子,被子里的人除了愈加激烈的颤抖,却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楼照林也没失望,只温柔道:“不想起来也没事,那我把你被子掀开一点,至少把你的头露出来,我给你喂一点吃的,这样你才有力气继续睡觉,好不好?”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连星夜在被子里歇斯底里地尖叫,可楼照林听不到。
楼照林知道连星夜不会回应他,于是,只是温柔又不容置喙地伸出手,抓住了被子的边缘,缓缓往上掀开。
连星夜内心的惊恐在这一刻达到了他身体能够承受的极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开始绞痛起来,连呼吸都凝滞了,整个天地一片黑暗。
不……不要!!!
当被子被掀开的那一刻,连星夜清晰地听到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呲”地一声崩断了。
一道尖啸像利箭一样穿透了连星夜的耳膜,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巨大的尖锐嗡鸣,耳朵里甚至感觉渗出了血来。
连星夜极致惊恐地抱着头,竭尽全力夹紧的双腿像被人当街扒光了裤子,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和脸面霎时被撕得稀烂。
第46章 怪物
被子被掀开的下一秒,便有臭味从打开的被子缝里溢散出来。
楼照林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把电热毯关了,然后赶紧把连星夜颤抖不已的身体抱了起来,他怕连星夜触电。
他心里恼恨,连星夜从早上醒来还没有上过厕所,他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如果他早一点意识到,或者从一开始就应该在房间里打电话,就能第一时间发现了。
要是他不在的时候,连星夜触电了怎么办?他会活生生被电热毯烧死的!
想到这里,楼照林浑身突然打了一个冷颤,劫后余生地抱紧了怀中的少年,赶紧去浴室打开暖气和热水,随后把连星夜轻轻放进了浴缸里,为他脱去了湿衣服。
连星夜又陷入了又痴又呆的状态,瞪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珠,愣愣地张着唇,掉着眼泪,他的眼泪也像失禁了一样,流动不息。惊恐达到了内心能承载的极限后,似乎也只剩下了木僵这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
楼照林不停用热毛巾舀起水,温柔而小心地擦拭连星夜的身体,仿佛刚才根本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只红着眼睛一个劲儿的庆幸:“幸好……幸好你没事,刚才太危险了,你差点就触电了,我不应该离开你的,还好你没事,太好了……”
楼照林嘀嘀咕咕着,眼眶越来越红,忍不住用力将连星夜抱进了怀里,把自己的衣服打湿了也不在意,嘴中不停地低喃“幸好,幸好”……
连星夜的身体僵硬得就像一块木头,四肢是僵直的树干,连眼珠也像定住了一样,转也不转动一下,只有眼泪不停地流出来。
他不理解,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另一个人到这种程度吗?
即使那个人作为一个成年人,却像一个婴儿一样在床上尿了满身,打湿了被子和床垫,也能毫不嫌弃地把那个人抱在怀里,浑身沾满了对方尿液的骚臭味,也仅仅只是毫不在意地温柔笑着说爱他。
这实在是让人震撼又恐惧的情感,连星夜不敢想象,这种全世界都趋之若鹜、都将为之疯狂而一生都求不来的感情,怎么就偏偏那么幸运地降临在他身上?他到底何德何能?!
每当连星夜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像一具尸体一样不能动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或许早就死了。
他死在了那心灰意冷的一跳中,死在了那场永不止息的大雪中。
此时的他只是来生的一场梦,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活在梦里,对着他上辈子心爱的少年各种不要脸地臆想。
因为如果此刻真的是现实,那样至高无上的楼照林,怎会爱上一个如此一文不值的他?
连星夜的大脑混沌又清醒,他好像总是在昏昏欲睡,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像活在梦里一样,但他的思维又那样活跃,活跃到让他失眠,让他身处焦虑无法自拔。
当一个人真的下定决心舍命去拯救另一个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人时,便也有了坠下悬崖的可能。他的身体太沉了,背负了太多,脚下有无数魔鬼的肢体缠着他,把他往下坠,他会把楼照林一起拉下去的。
只要楼照林松开手……只需要松手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让他自己掉下去,也不过是让一切回到原点而已。
他的命本来就不该由楼照林背负,楼照林也才和他一样大啊,楼照林也还只是一个孩子,那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沉重,也太不公平了。
可连星夜又如此清楚地认知到,他是那般迫切地需求着楼照林的存在。
他需要楼照林的爱,需要他的陪伴,需要他庞大的金钱支撑和无私的时间奉献。他根本无法靠自己爬出悬崖,他需要楼照林拽住他的手。
连星夜没那么无私,他胆小又怯懦,根本无法向楼照林张开口,说:“你松手吧,让我一个人掉下去吧,你自己回去吧。”
他是一个懦夫,他说不出口!
他曾以为楼照林真的可以救他,时至今日楼照林也仍紧紧攥着他的手,从未放开过。
可他却没想过,活下来的代价,就是像一个寄生虫一样,寄附在楼照林的血肉里,喝着他的心头血,吃着他的心头肉,贪婪地蚕食着他的温暖和能量。他不需要劳动,不需要学习,不需要做任何事,甚至连思考都不需要,只需要每天像一头猪一样吃吃喝喝、把自己养的又傻又胖就够了。他突然分不清自己跟一个米虫有什么区别。
楼照林在他此生最脆弱的时候,住进了他的心里,从今往后,他的全副思绪都被“楼照林”三个字给占领了。他终于体验到了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渴望一个人的感受,好像一个有分离焦虑症的小动物,一旦主人不在旁边陪着,就会像一朵缓缓枯萎的花一样,就算施再多肥也活不下去。楼照林就是他唯一的养分。
看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楼照林给予他的一切。他安安心心地住着楼照林给他的大房子,睡在楼照林舒适的床上,整天躺在楼照林的怀里,像一个没有自主活动能力的残废一样,被他抱来抱去,现在又像一个控制不住自己膀胱的小婴儿,失禁了还要楼照林抱他来浴室里洗澡。他的生活被楼照林填满,完完全全离不开他,好像离了他就会死。
如果一个人只靠思想就能杀死自己就好了,他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让自己瞬间爆体而亡,让他的脑袋爆炸,永远抛弃这个世界。
此时连星夜的脑袋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写满了死字,另一半则写满了楼照林的名字。
从什么时候开始,楼照林几乎成为了他生存的唯一希望呢?
他终究还是变成了他曾经最担心的模样,他彻底失去了自我,成了一个没有爱滋养就不能活下去的米虫,一门心思惦记着楼照林,他将自己的全副希望寄托在了楼照林的身上,他的全身心都被这个强势闯入他内心的少年掠夺走了,连命都要寄生在楼照林的躯体里才能活下去。
无牵无挂的日子是那么潇洒,轻易就能蚕食掉一个人的尊严。
从像一个小婴儿一样被把尿,到现在干脆直接尿在了床上,也不过过去短短数月。
看来他的接受能力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否则他现在就应该羞愤到直接死掉,而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厚着脸皮安安稳稳地坐在楼照林怀里被他服侍着洗澡。
他明明毫无尊严,却又渴求的尊严,人不能既要又要,要么干脆死掉,要么就不要让自己沦为像案板上一块任人宰割的猪肉一样啊。
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的人,有什么脸活着?
……
楼照林帮连星夜洗完澡,涂了身体乳,穿好衣服,又抱着他出去,暂时把他塞进了阳台的懒人沙发里,在他怀里塞上一个哇啦哇啦,给他裹好毯子,亲亲他的脸,让连星夜先晒晒太阳,自己则进到房里,把床头柜上冷了的早餐拿到下面厨房加热了一下。
等楼照林端着热乎乎的早餐,再次回到阳台时,就发现连星夜又在哭了。
连星夜现在变成了一个木偶,明明一切自主行动的能力都消失了,却唯独会哭,真是奇怪。
楼照林只好走过去轻轻将连星夜揽在怀里,和他一起挤在狭小的懒人沙发里,不停顺着连星夜的后背说:“没事没事,我知道你很愧疚,因为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给我添麻烦了,又或者觉得自己这么大了,有些丢脸,是不是?我无法让你不要愧疚,也无法告诉你不要在意,因为事情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我不能感同身受,也就没有权利阻止你悲伤和自责,否则那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既然你是给我惹的麻烦,我这个苦主都还没惩罚你,你怎么就先惩罚起自己来了呢?你自己说,你这样对我是不是不太公平?即使你再怎么狼狈,我还是爱你呀,所以没关系啦,尽管把你的身体交给我照顾就好,外在一切需要操心的都由我包揽了,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的内心就好了,我们分工合作,好吗?”
连星夜宁愿楼照林把他斥责一顿,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对他无止境的温柔和包容,接纳着他的一切愚蠢和无能。
就好像,就算他是地上的一棵杂草,楼照林也会长成他身旁的一棵参天大树,为他尽情遮风挡雨,却又特意稀疏一片枝头,让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自己却像秃了一样,就算被小鸟嫌弃丑陋也不在意,他还要往他的土壤里掉果子,让自己成为他的肥料,只期待着他在疲惫不堪的时候能悄悄依偎在他的身上。
他这株焉头巴脑的小小草,将寄生在楼照林这棵参天大树茁壮成长的躯干上。
……
今天的早餐是海鲜粥,粥里加了好多东西,但连星夜除了鱼肉和虾,其他的连是什么都尝不出来。他不想去想这一碗粥值多少钱,他现在连嘴巴都张不开。
楼照林每次只能舀起小小半勺,放到嘴边吹一吹,用嘴唇轻轻碰一碰,确定不烫了,才用大拇指捻开他的唇瓣,把他的牙齿打开,把勺子塞进去。可连星夜连一个简简单单的吸吮的动作都做不到,楼照林几乎是直接拖着他的下巴,把粥灌进他的喉咙里的。
这些肉都炖化了,触碰嘴唇的那一刻,就像流水一样,沿着连星夜的喉管一路滑到了他的胃里,让他连吞咽的动作都不需要做。
可连星夜仍然会像一个痴呆儿一样,把食物从嘴角里漏出来,楼照林必须时时刻刻把毛巾接在他的下巴下面,才能让他不至于吃个饭,都把汤汁洒满全身,弄脏衣服。
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了十几分钟,粥也才只减少了一小半,剩下的大半都凉透了。楼照林不得不端着粥,下去又热了一遍。
最后,一碗粥吃了大半个钟头,楼照林来回热了三遍,才终于好不容易地把整碗粥都装进了连星夜的肚子里。
“今天早上是不是还没吃药啊?”楼照林帮连星夜擦了擦嘴巴,又换了干净的纸巾,擦掉了他眼角的泪。
现在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连加绒外套都不需要穿了,但连星夜的脸还是像冬天一样皴裂,因为他老是在哭,辛辣刺痛的眼泪把连星夜娇嫩的脸皮腐蚀掉了。
楼照林每次为他擦脸的时候,都轻得不能再轻,他怕把连星夜擦疼了。
连星夜仍旧不言不语地呆愣着,注意力无法击中,眼神是溃散空洞的,好像掉进了一个时空漩涡里,已经身处另一个世界了。
楼照林听说自闭症患者眼中的世界和正常人不一样,不知道抑郁症患者会不会也有共通之处呢?
或许,他们都是来自星星的孩子吧。
“在燕教授送新药过来之前,我们先把之前的吃一点,好不好?”楼照林抱着连星夜就像抱着一个不会说话的洋娃娃。
小孩子跟洋娃娃说话,是不需要回应的,自娱自乐也能玩很久,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喜欢它而已。
楼照林俯身亲了亲连星夜的脸,然后端着空碗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带着连星夜的药回来了,同时手里还拿着今早刚给连星夜擦过的新买的乳霜,在连星夜哭肿的眼皮上和流了鼻涕的鼻子周围涂了涂。
涂完后,楼照林情不自禁地亲了一下连星夜的鼻尖,夸赞他:“好香啊。”
破破烂烂的洋娃娃不会说话,被楼照林温柔地从污秽中打捞出来,洗洗涮涮,涂涂抹抹,又变成香喷喷的了。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星夜每天要吃的药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四五种,到后来的七八种,有的减去了,又有得加量了。发展至今,已经叠加到了十几种,早晚都不一样。
联合用药对一个医生的专业水平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燕仙子的用药风格相比其他医生算得上温和,但依然让连星夜痛苦难耐。
药吃多了,是会让人麻木而疲惫的。连星夜有时会觉得自己光吃药就能吃饱了,他每天吃的药品种类,加起来比他一周吃掉的菜品都多。
连星夜嗓子的肌肉萎缩掉了,连吞咽都很困难,现在却有整整九颗药等待他吞下去。
楼照林一开始打算一颗一颗地喂他,但当他给连星夜喂下的第一颗药后,连星夜却一下子呛到了,药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下不去,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脸和眼角瞬间通红,那种震天动地的劲儿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
楼照林赶紧拍打他的后背,自责地想,自己又做错事情了。
最后药从连星夜的嗓子眼儿里又吐了出来,掉到了楼照林装水的杯子里。
他根本吞不下这么大的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