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第31章
作者:茉莉深雪
“你鞋子怎么湿成这样了?”徐启芳从浴室里把他湿透的鞋子拎了出来。
连星夜僵硬了一下,人一旦撒了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晚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踢到水桶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跟掉在水桶里似的,只要拿去晒晒了,”徐启芳揪着一点小事就能喋喋不休个不停,“好在现在天气热,干得快,要是在冬天,这不得给你重买一双,做事的时候小心点啊,别老毛毛躁躁的。”
外婆烧了水,倒了一个热水袋进来,捂在连星夜的肚子上:“用热水捂一捂吧,别大夏天的着凉了,那多搞笑啊。”
连星夜赶紧僵硬地猴着腰,抱住了热水袋,不让外婆摸自己的肚子。他昨晚刚在肚子上扎了几个孔,一摸就能摸到了。
外婆摸摸他的脸,笑他:“咱们家的小帅哥长大了,都知道害羞了,连外婆都不许碰了。”
连星夜心尖酸得快烂掉了,他喉咙干涩发痒地吞咽,里好像又涌上来了一点血腥味。为什么他的家里人总是要一边说着伤害他的话,一边又对他这么好。一边用刀子捅他,一边又温柔地往他嘴里塞着蜜糖,爱怜地抚摸他的头。
徐启芳和连文忠很快去上班了。
今天周六,徐启芳上午有半天课,下午倒是没事,不过之前说要上家里当面向唐兰茹和楼轻鸿道谢的,她打算一会儿下班后去超市买点东西提过去。
外婆坐在床尾,把连星夜冰凉的脚丫抱在怀里捂了一会儿,见他终于回暖了一点,又给他换了一个热水袋,捻好被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嘱咐的话,这才拎着布袋子,去菜市场买菜了。
她搬到这边来住后,老家的房子就只有外公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住了。虽说老头子的身子骨挺硬朗,也没什么病,但她还是不放心,打算每天趁连星夜去学校的时候,还是回去给老头子做做饭,晚上再过来睡,周末干脆让这一家三口跟她回去吃饭。
不过今早连星夜不上学,老头子就随便自己解决一下吧,她要给她的好孙儿买好吃的。
家里一下子只剩下连星夜一个人了,寂静得几乎诡异,但他却觉得,这个家从未像此刻这么宽敞舒适过,连世界都好像明亮了起来。
昨天一晚没睡,连星夜在难得的安宁里浑浑噩噩眯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发现楼照林给他发了消息。
【连星夜,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啊?身体不舒服吗?】
【[小狗水汪汪的大眼睛.gif]】
没想到他昨天说得那么过分,楼照林居然还惦记着他,简直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连星夜的回复很简略。
。:【生病了】
对面秒回,一看就完全没认真听讲。
【什么病?我能去看看你吗?】
【[小狗紧张兮兮.jpg]】
。:【不用了,我下午就回去了】
。:【我睡了,别再发消息了】
【等一下!最后一条】
【[小狗急得团团转.gif]】
连星夜本想直接放下手机不管他,但又好奇楼照林想发什么,静悄悄地等了一会儿,居然是一条语音。
“梦中的人儿啊,此刻你在想我吗?我亲爱的小朋友啊,你在找寻我吗?我让暖风给你送去个拥抱,睡吧,靠近我,呼……拥抱我,要快乐,呼……勿忘我,梦到我。”
是一首像风一样轻柔,又像梦一样甜美,又像拥抱一样温暖的歌。比他昨天听到的那些鬼哭狼嚎好听多了。
【虽然现在不是晚上,但还是晚安,我的小宝贝(/^-^(^^*)/)】
连星夜盯着最后这个颜文字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他总觉得这个弯弯眼睛看起来好像楼照林。
楼照林的嗓音好动听,他却突然好想哭。
……
楼家,张妈正在打扫楼照林的房间,看到他书桌旁有一个大箱子,里面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不是垃圾,便下楼去问唐兰茹。
“我也不清楚他的房间,我打个电话问一下他吧。”唐兰茹正瘫在沙发里画设计图,说着直接给楼照林打了电话。
“喂,妈妈?什么事啊?”
唐兰茹肩膀夹着手机,随口问道:“你房间是不是有个大箱子啊,张妈问你里面的东西还要不要,不要就清走了啊。”
楼照林回忆了一下,好像是那堆在他桌上放了半个世纪的破烂本子和漏墨的笔,便说:“不要了,都是垃圾。”
唐兰茹放下手机,朝张妈温声说:“照林说都不要了,直接扔了就好。”
张妈:“好的,那我直接把它们搬下楼去扔掉吧。”
“嗯,辛苦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张妈正抱着箱子从楼照林的屋子里出来。
唐兰茹看了一眼监控屏,是徐启芳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了,连忙开了门锁。
徐启芳进来的时候,正好和抱着箱子走到门口的张妈撞上。
“哎呦,真不好意思。”张妈连忙扶着箱子让开了,箱子歪了歪,一个草稿本不小心从里面掉了出来。
徐启芳下意识蹲下身,帮忙捡起来,在张妈的道谢声中拿起来一看,顿时愣住了:“这不是星夜的本子吗?怎么在这儿?”
唐兰茹走了过来,看到本子的封面上果然写着连星夜的名字:“应该是昨天做作业的时候落下的吧,真是不好意思,也怪我们没仔细检查,差点当垃圾扔了,既然是星夜的,那您就顺便带回去吧。”
徐启芳无所谓道:“哎呀,不过就是一个烂本子,丢了就丢了,哪还用带回去那么麻烦。”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星夜的东西,说不定里面写了一些他还要用的东西呢,”唐兰茹笑着开了一个玩笑,“我上学那会儿,就总喜欢把每天布置的作业抄在草稿本上,扭头就找不到了,还要去问同桌。”
徐启芳也只好跟着笑笑,心中却不以为意。
不过一个草稿本,能写什么重要的东西……
徐启芳随手把本子翻开,瞄了一眼,却陡然如看到了什么极为惊恐骇人的东西一样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瞬间惨白了脸。
第24章 死寂
连星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很少在白天睡觉,因为很容易鬼压床,那种感觉很痛苦。
整个人像瘫痪了一样呆呆地张着嘴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明明意识已经清醒了,身体却动不了,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了一样,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想睁开眼睛却使不上劲儿,眼皮沉重得好像挂了千斤顶;想大声呼喊,脖子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了一样,呼吸困难得好像下一秒随时就会窒息而死;神经紧张,血压攀升,心律紊乱,肢体麻痹……
这种状态,他几乎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都要经历一遍,但一旦他白天入睡,再次醒来时一定会像在死神的镰刀下滚了一遍似的,这种状态极其类似于濒死。入睡对他来说是一种奢侈,清醒的过程却也是一种精神折磨。
连星夜昏昏沉沉地张着嘴喘气,眼皮一下下抬起又落下,不停翻白眼,刺目的光线随之在他的眼珠上浮起又沉下,终于在某一刻,他从死神的掌心挣脱出来,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睛。
屋子依然寂静得像是灵堂。
连星夜酸麻无力的手撑在床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打算出去找水喝。
一踏出房门,他就看到徐启芳和连文忠一声不吭地坐在客厅里,也不开电视。一看连星夜出来了,徐启芳像是回了神,迅速把茶几上的一个本子藏了起来。
连星夜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手脚的温度缓缓流失,直觉家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星夜啊,你……”徐启芳开口的那一瞬间嗓音意外的沙哑,眼睛竟也慢慢红了,连星夜这才发现,她的眼皮有点肿,像哭过了似的。
连星夜的心一再下沉,整个人像石头一样僵立在门口,他从来没见过妈妈这副样子,就好像天塌下来了似的,突如其来的惊慌和恐惧让他的双腿像焊在地上一样一步也走不动。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外婆走过来牵起了连星夜的手,把他一步步带到餐桌前坐下。
连星夜瞥见了外婆湿红的眼眶,内心的惶恐不安在这一刻到达了极点。
整个吃饭的过程,餐桌上就像死了人一样,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低着头,机械而呆板地往嘴里塞着米饭,只有不锈钢筷子撞击瓷碗时交错发出刺刺的声音。
在这个压抑的家里,任何一点极细微的声音都恐怖到了极点,连星夜也低着头,他的余光里全是筷子和碗,他突然觉得这个画面诡异得恐怖,筷子触碰碗的画面好恐怖,发出的声音也好恐怖,像死神在他耳边磨镰刀,他嘴里吃的好像不是饭,而是腐烂的死尸。
一顿饭吃得一家三代人都食不下咽。
吃完饭,连星夜如同一头待宰的羊羔,急迫地想要逃离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房子,却被外婆紧紧地攥着手,像囚着一个犯人一样按在沙发上不许走。
他眼睁睁看着徐启芳洗完碗,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然后面如土色地走到沙发旁边,从一个坐垫下面摸出了一个草稿本。
连星夜看到那个本子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像被猛地摔在了地面上一样,心脏整个骤停,脸色霎时煞白,连牙齿都惊恐得控制不住地打颤。
“星夜啊,你跟我们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画这种东西……”
妈妈哽咽的嗓音发出的那一刻,连星夜彻底崩溃地哭了出来:“妈妈,外婆……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们,但是我真的太难受了,我每天都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整晚整晚地失眠,脑袋又疼又胀,根本学不进去,我太累了,我好想停下来,每时每刻都好像在犯错,无论做什么都觉得不对,我快要活不下去了,连呼吸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凌迟。”
“你胡说什么!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告诉外婆,你只是在骗外婆,只是觉得不开心,所以想发泄一下,对不起?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真心的,是不是?”外婆抓着连星夜的肩膀疯了似的晃动,老人家想不通啊,孩子长得身高腿长,活蹦乱跳的,怎么就突然想不开呢?怎么会在本子上画那种污脏恶心的东西呢?难道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是一个心理变态吗?
失控间,连星夜的校服被扯掉了一截,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惊慌地攥紧了衣服。
徐启芳脸色变了变,忽然上前抓住连星夜的手臂,把他的袖子用力撸了上去。
连星夜体无完肤的臂膀在全家人赤_裸裸的目光下展露无遗。
“别看!求你们,你们别看!”连星夜忽然像被脱光了衣服一样惊恐地尖叫起来,用校服重新把手臂藏起来,毛骨悚然地抱着身体发抖。
外婆抱着连星夜嘶声哭泣,颤抖的手臂一下一下地捶在连星夜同样抖动的脊背上,想打又下不去手,心脏像绞一样痛,那声声力竭的泣血般质问又像刀子剜在连星夜的心口。
“我的乖孙儿啊,我的心肝宝贝啊,你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是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吗?你是有多恨外婆啊,为什么要这样报复我们啊?你这是在挖我们的心啊,你就是想让外婆死啊……”
连星夜心脏疼得像刀绞一样喘不过气,不是的啊,他怎么会恨外婆,怎么会报复外婆,他最爱外婆的啊,是他对不起外婆,是他对不起他家里的所有人,他才是家里的罪人啊!
亲人的哭声和哀求声化成无数密密麻麻名为愧疚的的利剑扎进连星夜的身体里,连星夜眼前一会儿花白一会儿浑黑,世界天翻地覆,张大的嘴巴因悲痛到极点甚至发不出声音,脸上惨白得像在遭受凶案现场。
徐启芳受不了地抱住她妈妈几欲瘫软的苍老的身体,一边哭,一边把她往书房里拖:“妈,你身体不好,别哭了,我让星夜先回房里休息,你也在房里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又扭头泪流满面地朝儿子说:“星夜啊,你先回房间好不好?我们都冷静一下。”
连文忠难堪地抓住连星夜的手臂:“你先进房里,别留在外面。”
连星夜的世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哭声,来自他自己的,来自他外婆的,来自他妈妈的,其他的什么也听不进,什么也听不到。他像一块泥巴一样被他爸从沙发上抓起来,双腿直起来又软倒了下去,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浑身无力地扭头去看外婆,外婆被他妈妈扛在瘦小的身体上,也瘫软成了一块烂泥。母女两个都哭得喘不过气,外婆苍老的脸好像一下子又老了十岁,半只脚都踏进了土里,而这一切都是他害的,是他要了外婆的命。
连星夜忽然疯了一样挣开连文忠的手,连滚带爬地扑到外婆的面前,扑通跪倒在地,用力磕了一个响头。
“外婆,我对不起你……”
嗓音发出的瞬间,辛辣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眶里汹涌而出,末尾的几个音节破碎成了含糊不清的啜泣,混着喉咙里咸湿的涕泪,一起被连星夜滚动的喉结咽了下去。
“外婆,我对不起你……”
连星夜一遍遍地恕罪,一遍遍地磕头。
咚咚咚咚,少年沉重的头颅载着对至亲之人此生最大的愧疚,用尽毕生之力重重磕在冰凉的地上,磕在他深爱的外婆的跟前。
连星夜亲缘观念淡泊,一辈子也没几个在意的亲人,一个是他的妈妈,另一个就是外婆。
硬要问他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谁,那那个人只能是他的外婆。
“外婆,我对不起你,外婆,我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外婆,我对不起你……”
眼泪很快在地上聚积成了一摊水,连星夜的视线浑浊不堪,他盯着鼻尖滴下来的像线一样剪不断的泪,好像痴了,机械而重复地不停在地上咚咚咚地磕着头,嘴里疯狂呢喃着“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