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第20章
作者:茉莉深雪
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脏就酸得发痛,喉咙里一抽抽地哽咽。他把手指咬进嘴里,把指甲盖咬得满是划痕和渣滓,指肚咬得红肿淤血,他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一下下地捶打突如其来地钝痛的头,像在敲一只沉重死钝的腐朽的钟。
他捧着这轻飘飘的500块钱,却像是捧着外婆的命,庞大的责任如巨山般突然背负在他削瘦的脊梁上,掌心有千斤重,压得他少年孱弱抖动的身躯佝偻萎缩得如同一个耄耋老人。
他后悔了,他不该死的,他不敢死啊,他死了没关系,可他的外婆怎么办呢?外婆爱他爱到连命都给他,他就是这么报答外婆的吗?用他的尸体去偿还吗?
如果他昨天拿着那500块钱刚一回到家,晚上就去死了,外婆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是她说错了话,害死了他?外婆的心里该有多自责?
他怎么能那么自私?他背负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命,还有他外婆的命,是他全家的命啊。
他死了,他自己倒是一劳永逸了,有没有想过被他抛弃在这世上的家人?他的家人该多痛?他的家人该怎么活?外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们?难道要因为他的死,让他全家人一辈子活在他死亡的阴影和他人的闲话里吗?
他会害死他的外婆的。
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这都忍不了吗?只是考差了一点而已,就要死要活的,心理承受能力怎么能这么差呢?
家里人对他那么好,他还寻死觅活的,他对得起他的家人吗?对得起他们的付出吗?对得起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吗?他真的要当一个自私的白眼狼吗?
对不起,他错了,他不该自杀的,他不该想死的,他突然感到一阵后怕,昨晚要是没有楼照林的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他的一家子是不是真的要被他毁了?
可是,外婆,他真的好痛苦啊,活着好累,如果他可以不用去死的话,你可以带给他一点点支持吗?哪怕只有一点点……外婆,他真的好爱好爱你,他真的真的好舍不得你,他还没有赚钱报答你,还没有带你去旅游吃好吃的,离开待了一辈子的土地,看好多漂亮的风景,去好多不同的城市,他怎么忍心抛弃你?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啊……
连星夜抱着沉重的身躯缓缓滑落到桌子底下,咬着指骨嘶哑不堪地无声呜咽着,胃里传来撕裂一样的痛,他像虾米一样缩起干瘦的脊背,额头咚地磕在地上,像是给外婆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他是一个不孝子,他是一个罪人。
“连星夜,喊你半天没出来,聋了吗?又犯病了是不是?”妈妈刺耳的叫声像是要撕掉他的耳朵,地震一般咚咚咚地敲了敲门,每敲一下连星夜的心脏就会震动一下,她没有进门,只是像打仗一样争分夺秒地穿刺连星夜碎成渣的心,随后毫无所觉地匆匆离去。
她还要照顾连星夜他爸,没那么多时间关心儿子的情绪。
半晌,在徐启芳冲进房里把连星夜强行拖出去之前,连星夜摇摇晃晃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了:“这就出来了……”
“你没事儿钻到桌子底下干嘛?”徐启芳端着碗筷,奇怪地瞄了他一眼。
“刚才不小心把笔掉下去了。”连星夜红着眼睛拉开椅子坐下,眼皮耷拉,纤薄的毛细血管托举着两瓣又重又沉的红。
以前他哭过之后,还担心妈妈会发现,但当他发现妈妈的目光已经许久没有认认真真投射在他的脸上后,他便从此打消了担忧,却陷入了另一种更为孤独酸涩的疼痛中。
徐启芳果然没多想,也没看他,自顾自地吃起早餐,边吃边念叨他,说他脑子有毛病,这么热穿这么多,不怕捂出痱子,说他最近越来越懒散了,每天喊他起床都像在打仗,要真是在战场,就他这种性子,早死了八百回了,说马上就要第二次月考了,这次一定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稀里糊涂,掉以轻心,也别想再用生病当借口,她不会信的。
为什么不相信呢?只要她愿意抬起头,看他一眼,看他眼里猩红的血丝,看看他身体上遍布的伤痕,她就能轻易知道,他病得有多重。
……
连星夜昏昏沉沉地到了教室坐下,今天的他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串急促欢快的脚步声从门口一路快马加鞭地来到他身边,楼照林一屁股坐在了连星夜身边的座位上,他像是跑来的,脸上汗涔涔,身上散发着一股子活人的热气,在连星夜的周身霸道地逸散开,他身上一下子沾上了楼照林的味道。
连星夜觉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往角落里缩了缩,楼照林俊俏漂亮的脸蛋却凑了过来,鼻尖都快怼到他脸上了,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早上好啊同桌,昨天晚上在那之后,睡得还好吗?我的歌声效果怎么样?”
连星夜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
楼照林嘴角笑意淡了淡:“……看来效果不怎么样。”但他依然还是笑着:“没关系,下次换一首歌继续唱给你听。”
少年温热的吐气不断喷洒在连星夜敏感的耳廓和脖子里,他的鬓角隐隐燥汗,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晚被幻想中的楼照林抱住的感觉,他受不了地推开楼照林的脸,烦躁道:“你都是这么跟人打招呼的吗?”
楼照林眨了眨眼,凑得更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脸,”连星夜深吸一口气,脸颊被楼照林吹得滚烫,撇到一边说,“贴到我了。”
“那又怎么样,我就喜欢跟我喜欢的人贴在一起。”楼照林望着面前少年像水蜜桃一样润泽绯红的脸颊,细腻的皮肤甚至能窥见内部脆弱的玻璃结构一样透光的毛细血管,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在水蜜桃上啃了一口。
连星夜惊吓地捂住脸,左右看了看,本来就涨红的脸这下红得堪称无药可救:“你疯了?这是在教室!”
这个人总是这么开朗自信,连喜欢一个同性别的男同学都能轻轻松松说出口,他的家庭该有多幸福。
“别怕,没人看见的,”楼照林假装没看见侧座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吴向晓,指尖轻轻碰了碰连星夜红肿的眼皮,心疼地问,“你的眼睛好肿啊,今早也哭过了吗?”
看吧,他每次都能被楼照林发现,他病得真的很明显吧,为什么妈妈就是看不到呢?
眼见这人贴得自己越来越近,连星夜像扒掉一块黏在身上的狗皮膏药一样,奋力把粘在脸上的某个大块头挤开:“可以离我远一点吗?”
楼照林抬起手臂嗅了嗅,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在做戏:“怎么了?我身上很臭吗?因为太想快点见你了,就忍不住跑了一段路。”
连星夜默了一会儿,眉头皱起,一脸厌恶的样子:“不是,你太像个活人了,我不喜欢。”
楼照林大惊失色,连星夜果然还是更喜欢死的东西吧?如果他喜欢冰恋怎么办?
接下来,他纠结了半个早自习,要不要把自己做成僵尸,目光时不时瞥向连星夜,像是发呆时候的自然习惯,就像连星夜有事没事就啃自己的手一样,上一辈子他喜欢看着连星夜的背影,好在这一辈子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连星夜的脸。
当他不经意地扫过连星夜低垂的脖颈上被汗湿的高领打底衬衣,瞳孔骤然缩了缩。
连星夜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遮住身体的某一个部分,所以,这回连星夜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对自己做了什么?昨晚他打电话的时候……连星夜在做什么?
……
跑操的时候,楼照林老想趁机凑到连星夜身边再悄悄观察一下,却突然追上来的吴向晓打了一下屁股。
“艹,”楼照林一脚踢了回去,“谁准你打我屁股的?我屁股只有连星夜才能摸!”
吴向晓嘻嘻哈哈地躲开:“你俩真是有够黏糊的,他是没了你就会死还是怎么着?”
楼照林脚步顿了顿:“是啊,他的命被我握在手里,我要是松了手,他就没命了。”
“够了,我不要听,”吴向晓被麻了一下,搓了搓胳膊,忍不住吐苦水,“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说你要追老婆后,我跟你说句话有多难!每次都要趁连星夜去上厕所,搞得我好猥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偷情呢!”
楼照林恶心了一下:“想报复我,倒也不用这样自损八百。”
吴向晓表情猥琐地凑近,说小话:“所以你俩现在这是……?”
楼照林叹气:“别说了,小学霸特难追。”
吴向晓回忆着连星夜漂亮但冰冷的脸,愈发觉得自家兄弟是个勇士:“也是,不难摘怎么叫高岭之花呢,对了,正好学校最近请了两个心理医生过来,你要实在烦恼,要不去咨询一下感情问题?哈哈哈!就是不知道心理医生有没有教人怎么追人这个业务。”
楼照林一听到“心理医生”这四个字,立刻精神了:“心理医生?学校请这个干嘛?”
上辈子有这事儿吗?他怎么没什么印象?
“不知道,估计省里有指标吧,哎呀,学校总是喜欢做一些装模作样的事,难道你真指望他们能缓解学生的心理压力?装装样子罢了,而且就算有压力,谁会随便把自己的事儿说给陌生人听啊,还是学校请来的,指不定就被老师同学们知道了,还是不要对学校抱有太大期待了。”
楼照林却怀揣希望地想,连星夜一直不愿意去看病,这会不会是一次机会呢?
从小安逸幸福的生活环境,使他习惯性将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万一连星夜跟学校的医生聊了一下之后,突然就想通了呢?万一学校和老师知道了连星夜的情况之后,终于懂得体谅他、关心他,不会再逼迫他了呢?万一他爸妈知道他病了之后,终于愿意带他去看医生了呢?
现在老师批评他,指责他,是因为不知道他生病了,大人们不理解他,是因为不了解抑郁症这个病,如果能找学校帮忙,向所有误解他的人解释清楚一切,是不是就能出现转机了呢?
在爱中长大的少年就是这样天真,以为只要解释了,别人就会懂了,只要你把真相剖出来给别人看了,别人就会信了。
殊不知你受的冤屈,除了你自己,没人会为你辩驳。
连星夜受的委屈,除了楼照林,没人在意。
……
这天体育课,他们班和三班一起打篮球。
楼照林的视线捕捉到连星夜时,连星夜正独自坐在树下用迷你单词本背单词。
这一单元的单词连星夜已经反复背了一周,还是记不住,有些高一高二学过,如今看着却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尴尬与沉默。
他的刘海被微风拂开,白皙的额头露出来,细腻的汗雾像一块轻薄的面纱一样蒙在他漂亮的脸蛋上,泛着绸缎一样的光泽,低沉的头颅连接着一截向下弯曲的凸起的雪白脖颈,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楼照林回想起那天,他趁连星夜趴在桌子上午休,偷偷扒开了他后脖子的衣服领子。
那一块娇嫩脆弱的皮肤被捂得滚烫,一片红彤彤,衣领被汗水浸湿,楼照林的指尖沾上了一点黏腻的汗水。
那里什么痕迹都没有。
所以说啊,连星夜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只勒脖子的前半截,重量主要集中在喉结那一块,也就十几秒,只需要两天,就能消散得不留一丝痕迹,后脖子更是一片光滑,没有任何异样。
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只是看起来。
除非连星夜亲口告诉他,否则他这辈子都别想知道那晚连星夜究竟做了些什么。
连星夜身上的疑点总是那样多,每过一夜就会比昨天多一层腐败的气息,楼照林恨不得扒光他的衣服,把他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他总是赶不上连星夜伤害自己的速度。
楼照林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把手里的篮球往吴向晓怀里一扔,大步流星地走到连星夜的面前,就这么站着不动了。
正低头记单词的连星夜忽然感到一片巨大的阴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与此同时,扑面而来了一股被太阳蒸发出的汗水咸湿的味道和属于活人的腾腾热气,很熟悉的气息。
“……”
他抬头,果然看到楼照林背对着光跟个门神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面前。
连星夜说:“让让,挡我光了。”
楼照林却忽然一声不吭地撩起衣角,擦了擦头发上水津津的汗。
连星夜猝不及防直面楼照林光裸的肉,少年的腹部平坦紧致,因经常运动,隐隐显露出流畅的腹肌线条,楼照林站得近,连星夜的鼻尖都快要撞上去了。
他的脸腾一下涨红,猛地后撤,单词本滑落道地上,失声骂道:“你有病啊?特意跑过来对着我擦汗??”
楼照林其实更想直接把上衣脱了,扔连星夜脸上,让连星夜闻闻自己的味儿,但一方面连星夜可能会生气,一方面在学校里影响不好,就只退而求其次地撩了个衣角。
他伸长手臂撑在连星夜脸旁的树干上,高大的身体俯下,压低嗓音:“宝贝,看到没有?”
连星夜对这个称呼无言:“……什么?”
楼照林露牙一笑,一脸骄傲道:“你男人的腹肌。”
“……”
沉默。
连星夜抓起单词本,扭头就走。他这辈子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远处孤零零地抓着篮球的吴向晓眼睁睁看着楼照林调戏老婆不成,屁颠儿屁颠儿地追在人家小学霸屁股后面道歉。
他这哥们儿,是不是脑子有坑啊……
……
“对不起啦,我就是看你无聊,突发奇想想调戏一下。”
“我错了,这不是调戏,是孔雀开屏,我是在求偶。”
“连星夜,你别生气了,我喜欢你嘛。”
连星夜冷着脸,抿着嘴唇,挥开楼照林不断伸过来的手,气冲冲地快步行走,失眠以来从未像此时这般健步如飞。
要说有多生气,其实也没有,他已经很久没有生过气了,他哪里配生别人的气,他只会自己跟自己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