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第21章
作者:茉莉深雪
他就是……不好意思,他的脸太烫了,像被扇了一百个巴掌一样,感觉快要爆了,身体也燥得很不对劲儿,心尖一直泛着奇异的痒意,隐隐有点那晚被捂住口鼻的感觉前奏。
他不是一个扭捏的人,他得承认,楼照林的身体对他来说,是有性吸引力的,否则他也不会拿楼照林的手性窒息。
他没喜欢过人,男的女的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双,还真的是基,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楼照林肉的觊觎,算不算得上喜欢。但如果以楼照林那种少年初恋般清纯美好的标准来看,肯定算不上吧。他这种程度的喜欢,还挺龌龊的。
“楼照林,”连星夜突然止住脚步,猛地一回头,面无表情地说,“那天晚上,我幻想着你的手做了坏事。”
“啊?”正低头偷偷捡石头的楼照林差点没刹住车跟人撞上,“坏……坏事?”
连星夜至今仍不相信楼照林嘴中的爱,确切来说,是不相信他爱的长度。
他可以相信楼照林此时或许是爱他的,但这爱能持续多久呢?少年的心总是善变的,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喜欢,世上有多少痴男怨女年轻时爱得死去活来,到头来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矛盾与摩擦把爱消磨殆尽,走到了尽头,楼照林又怎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从一而终?
他跟楼照林正式相处才几天?他们很熟吗?楼照林对他了解有多少?少年被欲望裹挟的冲动而蒙昧的爱慕,能持续多久?当荷尔蒙耗尽的那一刻,还能剩下多少爱?否则又为什么有那么多年轻时的痴情人得到手后又出轨背叛?否则又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渣上了床做了一次之后就没了兴趣?
楼照林又属于哪一种呢?他要等他把自己追到手后再腻吗?还是要上一次床呢?
他喜欢他的脸吗?喜欢他的身体吗?喜欢他的聪明吗?
当他不再漂亮,身体不再年轻,头脑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灵敏,他还能继续喜欢下去吗?
估计楼照林自己都没有答案吧,除非到生命的尽头,否则任何承诺,都是空口白话。
与其担惊受怕一辈子,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愿将世间一切最坏的可能都放在自己的身上,连一个人给予他的爱,他都要用各种器皿和刻度去一寸寸丈量。
因为他不配拥有任何的好。
“楼照林,我说过的,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趁你现在还不了解我,换个人喜欢吧,不要等后悔了再去哭,你没有那么多眼泪。”
连星夜说完,淡然地扭过头,没再看楼照林一眼,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楼照林愣了一会儿,连忙跟上,鼻尖紧张得冒汗,掌心在裤缝上摩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连星夜的脸问:“等一下,连星夜,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样吗?不是吧?真是吗??
他舔了一下嘴唇,激动得有点打颤:“你想着我的手自_慰了?”
“……”
连星夜喉咙里溢出一声嗤笑:“你可以这么想吧。”
其实真相比这个更恶劣。
楼照林眼睛都兴奋红了,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满面红光地追问:“连星夜,你没开玩笑吧?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吗?你可以喜欢男生吗?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啊?”
他像一只苦苦求食无果,却突然被从天而降的骨头砸晕的小狗,竖着耳朵,摇着尾巴,围着连星夜团团转,高兴得恨不得把连星夜从头到脚舔一遍,却又不敢随便碰,这是他的珍宝,然而他刚把人惹生气过。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急吼吼地摸出了一团卫生纸,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块心形的石头,只有五六公分,里面的矿物五颜六色,像是集齐了一个彩虹。
“连星夜,这个送给你!”楼照林眼巴巴地将心形石头虔诚地捧到连星夜面前,好像捧着的不是石头,而是他自己的心。
连星夜先看了一眼楼照林,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石头,半晌,还是拿到了手里。
“谢谢。”
他没问楼照林为什么要送自己石头,更没问楼照林怎么知道他喜欢石头。
如楼照林所说,他喜欢他三年了,那他平时的一点小习惯、小喜好,估计也逃不过楼照林的眼睛。
他只是突然有点好奇,这样一双深情执着地望着自己的双眼,这样恨不得把他骨头都盯穿的炙热滚烫的眼神,他以前到底为什么没有丝毫的察觉?他是个死的吗?
哦,这么说其实也没错,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跟死的差别也不大。
“连星夜,你这么喜欢死的东西,以后想做一个法医吗?”
连星夜张了张口,本来想反驳,他没有喜欢死的东西,但转念一想,他也不喜欢活的……
算了,这么理解也行。
“我想学考古。”他说。
“哦,你喜欢石头,考古也是从土里面挖出石头一样的东西,异曲同工之妙。”楼照林恍然大悟,然后又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连星夜不是喜欢尸体,他不用担心人尸恋了。
今天连星夜意外的好说话,楼照林舔了一下嘴唇,忍不住故事重提:“连星夜,听说学校新来了几个心理医生。”
连星夜顿了顿,看起来没有反应:“哦。”
楼照林悄悄牵起连星夜的手:“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于是,他的手被甩开了。
连星夜的胸口突然有点麻,好像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针在扎一样,他的内心隐约渴望着什么,但不愿意给予。
楼照林知道,连星夜一定在纠结,心里可能有点害怕,但绝不是全无意愿,他从来都是一个生命力顽强的人,他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刻苦攀登出来的,他的身体里绝对有着远比自己所知的更为庞大坚强的能量。
他再度牵起连星夜的手,悄悄摩挲他纤细的手指和指骨上失去皮肤包裹的露出的白骨,心里一片细密的疼。
“连星夜,我没办法只靠自己来帮你,这件事情需要你自己主动踏出那一步,抑郁症的渡过之路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可以陪你,为你南征北战,击败你所害怕的一切,但最重要的,还是需要你自渡,这一步,你必须和我一起迈开。”
连星夜沉默不语。
楼照林攥住连星夜的双肩,掌心是硬邦邦的骨头,瘦得一点肉都没有,他心中急切,恨不得把他摇醒:“连星夜,你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拖的时间越久,你的身体会越糟糕的,你需要去看医生,你需要获得治疗,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抵触,我们就先试一下,先尝试一下,要是不行就再想办法,好不好?”
楼照林的嗓音永远像歌谣一样动听,他夜晚令人安眠的歌声,他声声诉说的爱意,他卑微的眼神和苦苦的哀求,都是对他的诅咒,咒他陷入生与死的纠结,既放不下对生的爱恋,又松不开对死的渴望,咒他沉沦于爱的漩涡中,一旦无法脱身,他将万劫不复。
他现在还不能死,他的家人在等着他,他还有没做完的事,他还要去考大学,去学考古,赚很多钱回来报答外婆,他还想去旅游,走遍天涯海角,看遍世间的景色。
他已经在努力坚强了,外婆那么爱他,一定会鼓励他,支持他吧?如果外婆知道他一直活得这么辛苦,一定会很心疼他吧?他不是没有求生的意愿,只是偶然会在某一刻忍耐到极限,崩溃罢了。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自杀,那么他是否可以伸出手,向这个世界呼救呢?他是否可以对这个世界再多一点点期待呢?
连星夜的情绪几番波动,沉闷的呼吸压抑着经久痛苦的挣扎和与死亡诱惑的抗争,身体绷成了一柄紧绷的弓弦,叫嚣着释放。
当下课铃声划破天际的那一刻,一道雪白的利箭猛地射出,他猝然惊醒,用沙哑的嗓音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我会考虑一下的。”
楼照林高兴得恨不得抱着连星夜啃几口,灿烂的笑容从眼睛咧到了耳后根,他终于牵着连星夜的手,与他一同迈出了第一步。
他的小少年有救了。
……
又过了没多久,全校学生忽然收到一个通知,要求登录一个网址,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一份测试题。
楼照林这才想起来,他上辈子好像确实做过一份什么测试,这东西对他来说很无聊,他闭着眼睛全选了最好的那一个,交上去之后,这件事便再没了下文,也被他远远抛在了脑后。
他突然明白,心理医生是过来干嘛的了。
与他的选择截然不同的另一边极端,是选项最坏的那一种。一旦选择了最坏的这一边,也就意味着,这个学生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楼照林的心脏突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他不知道上辈子的连星夜选了什么,但既然这事没有下文,那估计没认真选。
那这一辈子呢?连星夜已经有了主动寻医的意愿,他会好好做题吗?如果他好好做了,学校会带他去看病吗?结果会与上辈子有所不同吗?
班主任在课前用极短的时间提了一嘴,显然并没有将这件事看得多重:“今天内填完,不要拖到截止时间,按实际情况填就行,几分钟就选完了,不要耽误学习时间,也不要瞎选,看清楚字再选,瞎选的就等着被叫家长吧。”
最后一句,听起来老师惯用的威胁,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不知是不是连星夜的错觉,他总觉得老师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朝他瞥了一眼。
连星夜当晚在班级群里收到了链接,他打开后惊讶地发现,这个题目居然跟他之前在网上做的抑郁症测试题很像,不过网上找到的题目肯定没有学校给的官方和详细。
整个世界被按下了休止符,耳畔除了雷霆般震动的心跳声,再也听不到其他,沸腾的血液让他的脸颊迅速升温涨红,指尖的温度第一次不是冰冷而是发烫,他在紧张,他在激动,他像一个即将登基的王一样热血沸腾。
他将第一次展露自己的真实。
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认真真阅读每一个文字,按照自己最真实的情况作出选择。
他的家里人不愿意相信,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孩子,那么这一次,他也没有说谎,即使他正在亲自一层层地剥下人皮,把腐朽糜烂的内里暴露给大家看。
他不明白为什么班主任说只用做几分钟就能做完,但他却做了整整一个小时。
点击提交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把心剖了出来,血淋淋地捧向这个世界。
他用他的生命做筹码,等待着世界对自己的宣判。
……
他赌输了。
当班主任浑身低气压地走进教室,把烦闷与嫌弃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一败涂地。
“连星夜,我怎么教你的?我是教你这样乱填的吗?”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班主任怒发冲冠地将写着连星夜名字的表格甩在了他的脸上。
“你的抑郁检测结果出来了,说是情况非常糟糕,你自己看看吧,全校一共才五个,我们班就有你这么一个,就是因为你乱填,校领导特意找我谈话了,你说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儿干,非要给我找事儿!”
连星夜从班主任进教室开始就一直处于一种天旋地转的状态,表格甩在脸上,像是在他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巴掌,整个世界上下颠倒,为什么啊,这是他的隐私啊,为什么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呢?为什么不能偷偷喊他呢?他的骨骼轰然坍塌了,他的肉极速腐烂,然后像渣滓一样一块块地掉下来,他的血像河一样淌下来,入目满是红和黑,血和肉,他忽然猛地捂住嘴,身体抽搐地干呕起来,他居然因为过于羞耻和惊恐甚至感到反胃。不,他不能吐出来,这里是教室,他至少不能当着全班人的面吐,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现在依照校领导的吩咐,我要把你的家长叫来了,你好自为之吧。”
连星夜像触电一样猛地惊醒,一股刺骨的寒意像蚂蚁一样陡然爬上他的脊背,他汗毛倒竖,浑身止不住地颤栗,近乎连滚带爬地朝班主任奔了过去。
“老师,求您了老师,我错了,我不应该乱填的,求您别叫我的家长好不好?”
他的脚步踉踉跄跄,身体摇摇晃晃,整个人在一瞬间汗得透湿,像被兜头泼了一盆水一样,恨不得手脚并用地往外爬,他爬到门口,又爬到走廊,追着班主任来到办公室,泪水早已流满了他整张惊恐的面孔,他几乎快要跪倒在地,他恨不得跪下来给班主任磕头,求他放过自己,求他饶恕自己的罪孽。
“我错了,老师,我真的知错了,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乱填的,求您不要叫我的家长过来,求您了,老师,求您了……”
班主任没想到说要叫个家长连星夜能这么大反应,搞得跟他在欺压人似的,他赶紧站起来走到门前,往门外看了看,没见到其他人,这才松了口气地把门关上了,回来无奈地说:“叫家长是学校的规定,不是我说算了就能算的,我昨天都说了,如果瞎填就要叫家长,你自己不听老师的话,那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件事情不用说了,我现在就给你家长打电话,让你家长现在来学校一趟,你们自己好好谈一下吧,正好,顺便谈谈你最近成绩下滑的事,你最近的态度实在不端正,马上就要第二次月考了,是该给你和你家里都敲个警钟,让你吃个教训。”
班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学生信息表,找到了徐启芳的电话号码,当着连星夜的面,拨打了出去。
“喂?班主任吗?请问有什么事吗?”
班主任目光嗔怪地瞥了连星夜一眼,像是在看什么喜欢惹麻烦的东西,开口道:“喂,请问是连星夜的家长吗?我是他的班主任……”
徐启芳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来的那一瞬间,连星夜彻底被无尽的绝望和恐惧吞噬了。
……
全班人都扭着头,透过透明的玻璃,望向与教室一墙之隔的班主任办公室。
看戏似的。
“怎么了?连星夜填什么了?”
“应该是昨天那个测试吧,卧槽,他该不会全选的是最严重的那一个吧?”
“笑死了,只有傻逼才会认真做吧?直接闭着眼睛选最好的那一个啊,这还要人教啊,不是常识吗?他真是傻逼啊?”
“不是,他干嘛要选最后一个啊,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他该不会以为自己真抑郁了吧?”
“啊?真当抑郁症是菜市场的菜啊,说抑郁就抑郁,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抑郁症啊,大多数都是装的,网上我一个键盘砸下去,十个人里九个抑郁,人皆抑郁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