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第19章
作者:茉莉深雪
他用指甲去抠手臂上的伤口,用牙齿去啃手指关节的骨头,一块块地咬手上的肉,姿态如癫如狂,如同一个在啃食自己的怪物。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了地板砖上。
连星夜愣了愣,弯身捡起来,手指抖动地在上面划了几下,把屏幕解锁了。
一个群消息冒了出来。
爱咋地咋地:【@全体成员,发现了一个好东西~分享给大家~有需要的自取哦~】
连星夜眼神溃散地望着手机屏幕,半晌,机械地点进群里。
爱咋地咋地:【[链接]手把手教你如何在门把手上上吊】
【不愧是群主大大,真会玩儿[鼓掌]】
【勇敢的人先享受死亡[狗头]】
【哪个勇士来试一试啊?试完记得告诉我们爽不爽[抠鼻]】
连星夜木讷地盯着群消息看了半分钟,群里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在艾特别人,像是黑白无常在点兵点将一样,叫那些人去死。他也被艾特了,他的自残照片一向是群里最出众的,应当对死亡一马当先,做自杀的勇士,做自由的标杆。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初中,听到耳畔无数细小的声音嘻嘻哈哈,对着他推推嚷嚷。
无数只手拖拽着他,将他像犯人一样抵在栏杆上,按着他的头,指着脚底的地面。
他们问他: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连星夜耳朵里陡然一片哀鸣,他抱住吵闹疼痛的头,模糊的视野里,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滑动屏幕,找到群主的分享,流泪满面地点了进去。
第17章 窒息
死亡是一枚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果实,引诱着痛苦绝望的人吞食,而后奔赴自由。
午夜,万籁寂静。全世界都安眠了,只有连星夜的房间里不断发出小老鼠般的簌簌声。
连星夜搭着凳子,从最顶层的柜子里,把装着棉被的布袋子掏了出来,打开布袋子,棉被用粗麻绳子紧紧捆着,勒得像一个粽子。
他咽了一口口水,把麻绳解开,挂在了房间的门把手上。
那个公众号他反复看了许多遍,将每个文字都转化成了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播放,主角则是他死掉的尸体。他甚至无需拿出手机复习,就能将绳子利落地挂好,仿佛做过无数次一样惯然。
这几乎是他近期记忆力最好的一次。
他刚才做梦了,梦到自己在杀人,一个人被他按在地上,像宰猪一样被刀捅死,血就像喷泉一样喷溅了出来,接着他开始砍那人的四肢,把他的腿手每一个关节一块块地剁下来,他把他肢解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里,他觉得可能是因为他在现实世界里画了太多这种东西,以致做梦都全是这种极端罪恶的事。
这个人一开始是没有脸的,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这个梦持续了很久,他感觉自己在梦里砍了这个人一整年、十年、一个世纪,不停地分解,不停地砍,满地都是血。他的梦偶尔会是彩色的,很不幸,这一回的梦是有颜色的。
他对血的红已经烂熟于心,那红成了他视网膜的一部分。他觉得,梦里的血看起来和他的血的红,有点像。
他想知道这个被砍的人是谁,他有点好奇,自己的潜意识里到底对谁如此仇,恨得要把这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他将自己爸妈的脸放了进去,不合适,又将老师同学的脸放了进去,还是很古怪,楼照林就更不可能了,他对他远谈不上恨。直到梦境快结束的那一刻,那个已经被砍成一滩肉泥的趴在地上软趴趴的人,突然回过头来了。
连星夜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哦,原来是他自己。
他醒了。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掏出麻绳,准备送自己去死。
人本能的求生欲是很难抵抗的,他没有办法自己把自己勒死,必须借助身体的重量。
他不能坐在地上,他的屁股需要悬空,双膝不能挨地,要让身体自然下坠,脖子受重力牵引挤压在绳子上,他有多重,他就有多大的力量弄死自己。
自缢的死因主要是绳索压迫颈部血管,导致脑部供氧不足,亦或者呼吸道堵塞窒息。所以只勒住下巴是不行的,要勒住气管,要勒在喉结那个地方。他把下巴搁在绳子上,根据高度反复调整绳子的长度,直到他的身体前倾时,感到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掐住,眼睑迸裂,浑身的血开始往他的脸上逆流,整个人开始像濒死的鱼一样挣扎起来,他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第一次他失败了,勒住脖子的一瞬间,一种强烈的呕吐感从喉咙管里喷射出来。他疯了一样地干呕,口水沿着舌头流出来,食物从不断痉挛的胃部往喉咙管上冒,如果真的到了嘴里,他会被呕吐物呛死。他从绳索里挣扎了出来。
一次的失败没有让他退缩,反而让他求死的决心更加旺盛,他急促地喘息两下,一刻不停地再次将脖子挂了上去。这回他将自己卡在了喉结的底下,眼前的世界迅速出现重影,眼珠像被挤爆了一样凸出来,他在心里默数着秒。
五秒的时候,他的皮肤像猪肉一样绷紧了,随后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麻痒、麻木、逐渐失去知觉,死神在他耳畔唱着尖锐的哀歌。
八秒的时候,他开始翻白眼,舌头控制不住地吐出来,无意识地流着口水,喉咙里发出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嚯嚯”的垂死声。
十秒的时候,他青涩的脸庞已经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先是变成绀色,随后变得煞白。
温度在流逝,指尖缺氧发麻,世界彻底一片昏黑,五官好像裂开了,全部炸掉了,他失去了视觉,失去了听觉,失去了呼吸。
他快死了……
突然,脚边的手机开始震动。
他起来后怕被妈妈发现就没敢开灯,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放在了旁边。
而现在,手机的震动声将他猛然从死亡的临界线上硬生生拽了回来。
不能让手机继续响下去,会把他的爸妈给吵醒的!
他挣脱了绳子,身体骤然倒在地上,抽搐起来,他竭尽全力地伸长手臂,在黑暗里摸索,终于在模糊的视野里抓住了那唯一的光亮,手指在屏幕上胡乱点了点。
下一秒。
楼照林低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带着一点颤动,像一首温暖的歌谣,瞬间平息了整个世界的哀痛。
“连星夜,我是楼照林,那个,你睡了吗?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只是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太害怕了,就没忍住……”
楼照林布满泪痕的脸在荧幕前闪烁,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刚才他又做梦了,他梦到自己在上课,老师把连星夜点起来回答问题,连星夜不会,只好站到下课。他像往常一样握住连星夜的手,默默数着下课的时间,然而渐渐的,掌心的手似乎越来越冷了,柔软的手指变得像僵尸一样冷硬,陡然好像握住了一个死人的手。
他惊恐地扭头,朝身旁看去,却看到连星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他身边上吊自杀了。
从始至终少年的脚都是悬空的,脖子套在绳子上,像一块摇摆的钟,而他一无所知,甚至还在把他往下拽。
楼照林惊醒了,抬起手,摸到了满脸的泪。
他没有骗连星夜,他太害怕了,他看着眼前的黑,第一次感受到了连星夜面对它时无法言说的恐惧,黑暗这个恶魔总能轻易将人心中最害怕的东西放到最大。
他什么都不怕,他就怕连星夜死。
他不管不顾地翻找出手机,播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直到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整个人才脱力地软倒了床边的地毯上,也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部汗湿了。
……
连星夜像快要旱死的鱼一样握着喉咙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泪和口水糊了满脸,鬓发被冷汗沾湿,潮湿地黏在脸上,地上一片凌乱。
又是你……楼照林,又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他,为什么不让他去死……!
连星夜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视线一会儿涣散,一会儿迷茫,眼泪沿着汗水濡湿的痕迹缓缓流到鬓发里,打湿了他的耳朵。
他只是想死而已,有这么难吗?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打扰他?连星夜颤抖地抬起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楼照林听到手机对面传来的啜泣声,猛地直起脊背,语气微急:“怎么了?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连星夜,你还在吗?说句话好不好?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可以吗?宝贝?”
他的语气虽急,嗓音却低而温柔,仿佛托起了一个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带着一览无余的亲昵和关心,像一块珍宝,连星夜怎敢拥有。
连星夜掐着脖子的手更加用力,身体侧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缓缓蜷缩成一团,漆黑的眼珠空洞无神,惨白的脸透露着麻木和绝望。
楼照林的声音流淌进他的身体里,却带着另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血液里冲刷,戳刺着他敏感的神经,极限的低氧状态不仅没有让他一命呜呼,反而让他身体发热,呼吸急促,藏在潮湿的短发后的耳根悄然爬上一排绯红,身体变得好热。
“你要是不想说话,那听我说吧,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听完后,就要乖乖去睡觉哦。”
少年低沉清朗的歌声在黑暗里颤动,像拨动了辽远而又逼近的琴弦,碰撞着连星夜摇摇欲坠的破碎的灵魂。
“我那手指再笨拙再粗,也愿修补你肌肤。是你教会我,努力才能被爱慕,但当我到达终点,回头睹你,只得你沉重身影独自离去。若这记忆非爱情,连天都不会太高兴。
“莫非美丽,才得勾手发誓,莫非死亡,才值得被爱。我哭泣再轻,轻不过你脉搏声。牵你的手,抱你人潮中畅泳。我这幸运儿一生多幸运,转身再次拥你。若我此生可抱起这爱情,连天都替我高兴。
“给你自信,给你尊严,予你幸福,不怕流逝。让他们多漂亮,未及你矜贵。痛你的痛,哭你的泪,吻你伤痕,伤你所伤,你的美丽使我自卑都放低。在半空之中亲你,心也跳,命悬着,尚延着,予你再打漂亮一仗……”
少年低缓的歌声像一汪热气腾腾的泉水缓缓攀上连星夜的肩,细腻严密地包裹他每一寸冰冷破损的肌肤,托着他时而沉沦,时而浮起,他的身体在楼照林的嗓音里颤栗。
连星夜恍惚被拥进了一个炽热的怀里,少年有力的手臂揽着他的腰,强健快速的心跳像鼓锤一样敲打在他的胸口,源源不断的热气伴随滚烫的呼吸传递到连星夜的脉搏里,他被楼照林从身到心地全然包裹住了。
连星夜的灵魂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沉沦在濒死的愉悦里,一半在楼照林低沉温柔的嗓音里浮沉,就快要溺亡。
窒息的痛楚之下,一种隐秘的快乐像通了电地在连星夜的身体里逃窜,潮水般层层叠叠地拍打在他沸腾的血液和迸裂的神经上。
他把嘴唇咬得殷红湿润,单薄的脊背难耐地拱起,脚趾蜷缩起来,大腿光滑的肌肤汗涔涔地在地板上摩擦,短发覆盖的脖颈向下弯曲展露着一截脆弱的弧度和染上绯红的雪白的肌肤。
不对劲……他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对劲……
越是窒息,刺激越是强烈,他甚至幻想楼照林宽大厚实的掌心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与他掐着脖子的手一起带给他濒死的压迫感,他渴望被楼照林用手捂死。
楼照林唱完,默了一会儿,嗓音喑哑,呢喃一般在连星夜耳畔剖着一颗心倾诉:
“晚安,连星夜,我爱你……”
连星夜的身体猛地痉挛起来,大脑像被轰炸了一样刹然惨白,整个人像一条烂了的鱼一样水津津地躺在地板上,脸上一片殷红的潮湿。
空气一片死寂。
他的手明明没有碰其他的地方,可他却掐着自己的脖子……
他果然是一个变态。
他冰凉的手指抚摸着脖子上的勒痕,怪罪着楼照林的自作主张,满脸都是泪,满眼都是恶毒的痴狂和摧毁一切的偏执。
这个纯真善良的大男孩,一门心思地想阻碍他奔赴痛苦和死亡,然而如果他知道,自己刚才拿他那双漂亮修长的手幻想了什么,他还能对他说得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吗?他还能有胃口再对他唱着歌,哄他入睡吗?
第18章 闹剧
人的勇气就像气球,如果一鼓作气吹不起来,那便再而衰,三而竭,直到最后吹得精疲力竭,一口气也吹不动了,勇气也就耗尽了。
连星夜躺在地板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被妈妈尖锐的叫喊声喊醒,像一具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死尸一样咔嚓咔嚓地爬起来,浑身骨头酸痛,脸色苍白得像已经死了三天。
为了遮住脖子上的勒痕,他只好把准备穿的短袖收了起来,换了一件高领长袖,外面再套上校服,校服拉链拉到顶。这么热的天气穿成这样,任谁都会说他一句有病吧。
整理书包的时候,他看到了昨天从外婆家带回来的那500块钱,他想起了外婆苍老的脸上密布的皱纹,想起了那温柔抚摸着自己的一根根粗皱的像是树枝的手指,想起了那被风拉拽得越来越佝偻的影子和日渐萎缩的身体。
他突然就不敢死了,他的勇气耗光了。
对老人家来说,钱就是他们的命,孩子就是他们的宝,老人一辈子就这两样重要的东西。
如果没了命,他们不一定会死,但要是没了宝,他们却会没命。
连星夜从不怀疑外婆对自己的爱,也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的死了,他的外婆一定会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