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第24章

作者:是一只小袋熊啊 标签: 穿越重生

  林远琛听完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微笑。

  的确,医院里他们现在接触到的副主任以上都是明显五六十好几的中年人,或者头发花白,或者面容沧桑。

  林远琛站在他们中间就像个刚进医院的小年轻,更不要说陆洋还完全是个学生样子。院长过来的时候,见到林远琛感慨了一句好久不见,因为对方跟自己的老师有几分交情,所以林远琛很客气也称呼对方一声“老师”。

  恭维互捧的场面话说了一点,林远琛直说了这次过来是忙中抽空还是尽快进入正题吧。

  家属看着面前的所谓从上海来的医生虽然表面说着“一切拜托了”,但是眼里的犹豫也是非常明显,年纪摆在面前,好像没有两鬓斑白就说是专家,总像是诈骗一样。但林远琛全然不在意,讲解完手术的大概,然后亲自在PICU里看过孩子的情况,确认了一下,决定了手术的时间。

  陆洋没有因为是在外面而松懈下,反而一直因为是个灰色地带的工作,所以一直保持着紧张。

  林远琛不知道有没有注册多地点执业,但自己可从来没搞过这些东西。

  大概是真的怕出事,陆洋一个下午跑了几次监护室和手术室,亲自确认过麻醉的准备和体外循环的仪器,依然有些不安。

  大概是为了缓和情绪,吃饭的时候林远琛看他心情一直沉重的样子,笑着在桌子下踢了踢他的小腿。

  “没有同学在这里吗?”

  “没有,我们那一届本科应该只有十几个人还在临床上,很多都转行做了医药或者是那种母婴和医疗之类的app运营,”陆洋摇了摇头,“而且这种医院也很难进的,如果没有编制拿的钱也不多,考进来的名额太少,走关系也难。”

  单独在医院食堂相对坐着吃饭,上一次仔细回想起来也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

  可能是因为头脑紧绷着,陆洋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的尴尬,聊天说话也没有什么顾虑。

  “我刚才也了解了一下,他们很少用到体外循环设备,心脏外科手术这几年可能也就几例,基本上也是心内介入的时候准备着而已,”陆洋迟疑了一下,“主任,我还是觉得......”

  毕竟新闻也多次报道过飞刀之后还被病患家属反咬举报的事情,这样进行手术的确有很高的风险,况且很多医生周末“飞刀”更多是因为经济上有需求,但是以自己之前对林远琛情况的了解,肯定不会是这个原因。

  更多的可能还是因为人情。

  “我说过了陆洋,这件事我全权负责,你不需要有任何担心。”

  也许是以前经年累月的习惯,他下意识地就非常相信林远琛,虽然依旧还是忧虑。

  晚上九点的手术。

  陆洋待在监护室的全程一直说着普通话,常年在外已经模糊了他的口音,也一点都没有流露出自己是本地人的信息,所以家属或者监护室里的医护有些话并没有避开他说。

  左不过是些议论,这里说到底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大医院,虽然有请过广州或是深圳的专家过来指导手术的情况,但是像这样私下飞刀还是比较少见,尤其是请到传说中的国内一流心脏外科专家,手术室估计会围上一圈围观的人。

  女孩子现在还只有9个多月,躺在病床上里,这里医生的处置跟之前陆洋给那个小孩开的医嘱差不多,补充营养,吸氧,抗生素治疗呼吸道感染,提高手术的耐受力。

  稍微有点胖胖的年轻女人忙前忙后,行事说话都挺利落的,只是态度急躁,也围着陆洋问东问西了解了很多手术的细节,一开始陆洋还以为她是孩子的母亲,问过之后才知道是舅妈。直到晚饭前才出现在监护室外,瘦得看上去几乎有点不健康的身影才是孩子亲妈。

  看到姑嫂两个人相处时淡漠的状态,加上陆洋之前也慢慢从别人嘴里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患儿的家庭情况,他心里也有数了。

  这家人是因为家里又做鞋厂又做茶厂,生意太忙实在走不开的原因,宁愿出钱请医生来当地开刀。

  “倒是没想到,做舅妈的,一整天都守在监护室外面。”

  林远琛说着也很自然地联想到陈媛的父亲走得早,所以陈媛很早就跟着母亲回了娘家也改了姓,很多时候自己的老师和那个时候第一任师母作为舅舅舅妈,一直都照料着陈媛。

  陆洋听到林远琛随口一句感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

  “她说有什么需要沟通的话都先跟她说,但是我们说话可能需要稍微注意一点,她的情绪不是很好。”

  林远琛疑问地看着他。

  陆洋吃得不多,细嚼慢咽着,手术之前,他习惯不吃得太饱避免犯困,想了想放下筷子,跟林远琛讲了一下这家人的情况。

  这家的老人,也就是女人的家公也在住院,是肺癌,占位太大没办法做手术。老人一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次要做手术的是外孙女,忙前忙后的女人是小儿子媳妇,今年才结的婚。

  “那做子女的是会很累的,上有老下有小都住院。”

  但是陆洋迟疑的表情显得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林远琛也放下筷子看着他。

  斟酌了一下,陆洋还是叹了口气,“本地人里面部分...嗯......有些观念和看法还是比较古旧的,她嫁进这家的第一年,公公确诊癌症,小姑生的孩子查出先心,所以亲戚邻居,甚至是医院里了解情况的人,会有一些议论觉得是娶她带来的运不好。”

  可能是被这个时代还有这样落后的想法稍稍震撼了一下,林远琛没有说话。

  “所以她的情绪比较低落,问问题的时候也有点急躁,对手术也很担心,”陆洋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对他的沉默完全没有意外,“孩子母亲可能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她们之间没什么沟通,我们跟家属说孩子的情况时,最好还是所有家属都在场。”

  陆洋见他还没有缓过来一样,目光里还浮着对这种荒谬思想的疑惑,一时也只能有些尴尬的微笑了一下。

  是啊,他的老家就是这样的地方。

  他就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的人。

  这里不缺高楼大厦,不缺夜晚通明热闹的灯火,经济发展,街区越来越繁华,市区规划也渐渐成熟,但就算了有商业区,有了宽敞的马路。但是很多根深蒂固的腐朽仿佛紧紧扎根在这片城市的泥土里,永远也拔除不去。

  女人的处境可能的确比较艰难,所以把照顾老小的活儿都揽在自己的身上,陆洋吃完饭在去手术间准备之前又跑了趟监护室,正好遇到她还在外面等着。

  “您这么累了,不先去吃个饭吗?”

  对话的人口音没有那么重,而且情绪也稍微稳定了一点,她说着自己刚才已经在楼下随便吃了点了,然后又说自己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林教授的资料,她很相信林教授的能力,但最后还是迂回地问着风险。

  “我小姑第一个小孩可能智力有点不太好,本是想再要个儿子的,但是先生说过这个女孩子如果不要,以后就很难再生出儿子来,所以...唉,我就是比较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先生就是本地以看命看风水,帮人算八字合婚也指点别人祭祀拜祖为生的人,这里真有不少吃这碗饭的,在本地发展得倒像是个正经产业一样。

  陆洋没有露出太多情绪,只是像之前在医院里跟所有先心病家属说的一样,“手术肯定是有一定定风险,但是我们一定是尽全力地避免这些风险发生。”

  他见多了,也无话可说,习以为常。

  进手术室前按照在医院的习惯,他会再次跟所有来的患儿家属见面并做最后的手术流程和风险告知,尤其是必须要见病人的至亲,可是却只有小孩子的母亲在场。

  “孩子父亲呢?”

  “噢,没事的医生,我在就可以了,她父亲现在还在厂里忙,晚上还要去拜......噢,晚点他会过来的。”

  拜什么?

  林远琛的眉间有一点一闪而过的疑问,但看跟着自己一起来见家属的两个本院的医生和陆洋脸上都是了然,就也没有深究,看着病人家属签名录音录像之后就回到了手术准备间。

  其实只是无意的询问一句,但陆洋有些沉默的样子倒也勾起了他的好奇。面对林远琛的追问,陆洋却在一瞬间心里突然生出逃避。

  他还是看似冷静地回答道。

  “拜城隍庙,这里人觉得那里供的神比较灵。”

  况且今天刚好是十五,也是这里人比较重视的祭祀时间,加上这一家人行商的,对这些可能还要更讲究。

  陆洋说着,也不知道该怎么更详细跟林远琛解释,越说便越是无奈。甚至他有些不解,也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了些许怨意。

  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要看到这些。

  他虽然知道很多事情因为不同的地方文化会让人觉得离谱,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家乡,如果别人对这里有了不好的批判他也会难受。

  况且,他现在更讨厌的是心里这种窘迫的感觉,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无法明言的烦躁与自卑。

  在手术之前他借着去洗手间,退出了准备室。

  水声哗啦不断,他掬了一捧冷水狠狠地扑在了脸上。

  医院手术区域的机器和布置都像是上海快十年前用的一样,没有那么便利用一张工卡或是指纹,从头到尾仅靠识别就能取帽子,换洗手衣,换拖鞋,很多步骤还要靠人力领取。也不像之前医院里面,手术间的配套设施都很完善

  甚至今晚开的是最大的杂交手术间,但看起来设备布置也要小的多,体外循环灌注师也不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一切就像临时拼凑起来的草台班子。

  林远琛比陆洋思考的要周全一些,从小孩子接进来,他就站在手术室里盯着麻醉科的主任做麻醉诱导,用药剂量都看在眼里。

  不出意料,手术室内,围满了各科室的人,不仅仅是外科的也不仅仅是晚上需要上班的医护,能站得下的地方都站人了,挤满了手术间里无菌区外的位置。

  陆洋平复了心情,按照习惯洗完手,踩着麻醉诱导做完,麻醉医师开始调整药量维持麻醉状态的时候才进的术间。

  这是在原来医院的操作习惯,去早了又不能碰病人无法进行消毒铺单,就杵在一边傻站着等。去晚了,麻醉科的医生直接夺命连环call他,开口就是先骂完了再问院总你们几号手术间的人呢。

  结果现在整个手术室被围的水泄不通,林远琛还没上台,可看着他这个一助比自己主刀还晚进,一记眼刀就甩了过去,不过也没说什么。

  陆洋还是迅速地收拾起自己之前的思绪,回到了工作的状态。

  台下护士拆开了新的无菌手套,但是看着对方的操作,陆洋一边穿着手术衣一边却皱了眉头。

  还没等他开口,站在一边看着的林远琛就说话了。

  “注意啊,污染了,重来。”

  今晚台下的应该是当地医院里挺有经验的手术室护士了,但是无菌操作上的错漏,不知道是因为紧张的原因还是怎么了,比较明显。

  气氛本来就严肃,现在被林远琛这么一说就更紧张了,整个手术间人虽然多,在这一刻却都安静了下来。陆洋看着她又急急忙忙地拆了一副,可拿取翻折撑开的时候,碰到手套外侧还是污染了。

  这样的手术氛围可能的确是考验着人的心理素质,围观学习的人塞得手术室里又满,大家的视线一直齐齐盯着。

  对于无菌原则,嘴上都说着会严格把控,但医院的要求其实都有不同,对于松严程度和方式管理的标准都不一样。

  自己跟关珩,第一次在本院进手术室的时候,手举在胸前很不习惯,结果无意识的垂下来一点就被当时台边的巡回护士骂了快五分钟。结果靠近了手术台,关珩又因为一丁点耳后露出来的碎发被叫出去重新整理。

  更不要说他大五实习的时候,第一次上台拉钩,被普外科的主治医师,嫌弃得头都抬不起来。

  每一个实习规培的医生都有在手术室因为操作失误违反无菌原则,比如穿戴手术衣和手套,触碰器械,比如靠近不能靠近的区域,而被喷得不堪回首的经历,所以没等林远琛再说,陆洋不想她太难堪,于是开口用了家乡的方言。

  “姐,你再拆一副,我自己来就好。”

  护士愣了一下,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手上就要再拆。

  可林远琛看出陆洋抓握住手术衣的袖子打算自己戴之后,目光严厉转而对上了他,语气也自然不客气起来。

  “谁叫你自己这么弄了?你第一次跟我的手术吗!这样你那边手伸去拿不就很容易污染了!重新出去洗手!”

第16章

  最后换到第五副,每一步都按照教科书标准的严格操作下,陆洋才戴上了手套。

  林远琛虽然对于术式的选择和操作上有自己的创新和大胆的改良,很多临床论文也是关于这方面的。但是对于手术间一些细节处的操作,他还保留着像老古董一样传统的思想,一丁点不符合规矩的轻微擦边或者是为了更便捷而流行起来的新兴做法都不被允许。

  穿手术衣,戴手套,摆位,消毒,铺巾,每一处都要精准无误。

  碘伏一遍一遍擦拭着孩子幼小的身躯,陆洋一边指挥着调整了一下手术台高低的摇杆把手,摆好了孩子侧身的卧位,布单折叠后覆盖着孩子身上,只露出手术要涉及的皮肤区域。

  一切就绪,陆洋转过头看了一眼林远琛,对方冷淡着脸,没有什么表情,在准备上手术台,陆洋便转回头开始跟麻醉医师沟通了一下情况,准备开胸,建立体外循环。

  陆洋安静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医护,两人都愣了,有些疑惑。

  “切皮之前核对,患者姓名,性别,年龄,手术信息。”

  陆洋说道,看对方恍然大悟,其实也不奇怪,这台手术在这里毕竟很特殊没可能会弄错,但这在原来的医院,也只是忙碌的手术日里一台平平无奇的先心。尤其是为了杜绝在各科室大主任手术日重合的情况下,繁忙的手术室楼层里出现患者弄错或者送错手术间的情况,无论是什么样子的手术,医院都会严抓手术室录像里是否有核对所有信息是否齐全。

  “现在开始。”

  根据设计好的进胸方式。陆洋手里泛着冷光的刀具一点点划开患儿胸膛,血肉开始显现。

  体外循环简而言之就是暂停了心肺的功能,将连接心肺的大血管进行阻断,然后将人体内的静脉血直接导出,在体外通过机器进行气体交换,过滤等各种操作又重新直接输送回了人体的动脉,暂时代替了人体自身的循环,也给开胸开膛这样的心脏手术提供一个清晰的手术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