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房子里的哑巴 白房子里的哑巴 第14章

作者:季少堂 标签: 古代架空

  思昭微微一笑,“说的也是”,思索片刻,“哒”地轻轻一声,把黑子落在上位七八路上。

  两人你来我往,半个时辰后点数,思昭赢了半目。他看了会儿棋盘,忽然笑起来,说你不会是故意让我吧?

  远芳刚才并没殚精竭虑地要赢,但也没有刻意相让,就说,“哪有那样的事。”

  思昭只看着他笑,“就算你让了,那也是我赢了”,跟着叫人收走棋盘,换上新茶。

  这次他和思明回来后,齐帝应了臣下提议,让两人协理朝政。思昭这头还应付得来,思明打仗机变百出,一看到文书立刻头大如斗,常要找思昭救场。思昭两边周旋,再长袖善舞也不免应接不暇,这时向远芳说,“这些天我难得在府里,回来又有应酬,到今天才有空找你……”他说到这里就停下了,等对方接话。

  远芳说,“正事为重。我也不懂那些,来了也帮不上你。”

  思昭听他避重就轻,笑着说,“那些事也不用你帮忙,但我一走半年,你就不想早点见到我么?

  远芳脸上一热,但要他当面承认思念对方,还是说不出口。

  思昭调笑了一句,跟着就问他半年里京城里的情况。远芳捡要紧的说了,却没提何川的事,念着两人毕竟是血亲,又都沦落异乡,自己虽然没答应何川的提议,也不想给对方招来祸事。

  两人说了会儿话,思昭说,“对了,我带了东西给你”,跟着拍拍手,对过来的下人吩咐了几句。远芳以为他要送自己什么珍贵的礼物,虽然不爱这些,但想他一番好意,自己收下就是了。

  没多久有人捧了个盒子过来,放到桌上。思昭说,“你来看。”

  远芳见这盒子尺寸不小,但那人拿着也不吃力,装的应该不是金银玉器,就走过去瞧。

  思昭打开盒子,里头整整齐齐码了十几只布袋。远芳拿起一只打开,看到装的是半袋种籽,再看袋子上,写的是“石龙蕨”,再打开一只,袋上写着“一叶草”,跟着又有“杜仲”,“地蚕”,“桃儿七”,“金满地”。每只袋子里装的都是不同的种籽块茎。

  远芳当然认得这些北方植卉,心想这些东西在当地再寻常不过,但思昭特意去收集来,又路远迢迢带给自己,这番心意可比送金银财帛要重得多了。他正要开口道谢,思昭却把手按在他唇上,说,“刚才下棋时,我的心思你猜得一点不差。现在倒来猜猜,我想不想听你谢我。”

  远芳微笑说,“既然这样,我在心里谢了,也是一样。”

  思昭柔声说,“我送你这些,为的是自己私心。当地郎中说,这些都是北方草药,在京城难得一见。要是你能种出来,叫它们从此长在这里,岂不是很好。”

  远芳听他这样说,心里又是感激,又有些难过,低声说道,“这些虽然只是野花野草,但天时严苛,又没水土可以扎根,只怕种了下去,也难以存活。”

  思昭知道在远芳心中,归齐令和宗法制两件,一直是他最大的心事,当下安慰道,“父皇已经有了成见,只能慢慢设法,劝他回心转意。以后就算思明继位,他天性纯良,想必也不会刻意为难他们。”

  远芳心想,皇帝心里的恨意,何止是一个“成见”,但也知道思昭没经历过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开豁为民”在他眼里,是一件施或不施的德政,对自己族人,却是一念生一念杀的生死相关。对方虽然是安慰,话里已经分了彼此,但自己和那些人才是一样的族系血脉,并不会因为自己受着天璇府的眷顾,就变成了“我们”和“他们”。但当着思昭,这话却说不出口。

  思昭转开话题说,“等开阳府建成了,思明一定会收不少贺礼。你替我想想,到时候要送他什么?”

  远芳收敛心神,答道,“三殿下喜欢骑射弓马。要送奇珍异宝,恐怕他也不会喜欢。要是有什么宝剑好马,大概就合他心意了。”

  思昭笑着点头,说这事好办,太仆上了奏,说军队要补充马匹。我让他们留意着,要真有什么千里马,我就先买过来,给思明送一份大礼。他说话时却没想到,一直到开阳府落成,这份大礼也还没能送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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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看他救不救

  这一年原本真的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边境虽打了仗,也是个大胜仗,赫扬国威呢。没想到刚过秋收,京城内外都开始盘算怎么过年的时候,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

  大齐在中原地界,疫病不像南方那样常见,以前也起过几次,都是在气候湿热的夏天,不是头疼脑热,就是脖子肿了。谁得了病,就请郎中来抓副药,甚至不用抓药,过几天自己好了,也是有的。但这次又不一样,疫情发作的时节不是春夏,而是深秋,起病源头也不是人,是牲畜。

  这事也不是没预兆。北伐军队回来一个月,营里的马先发了病,有几匹一直烦躁不安,跟着不吃不喝,只喷着鼻息,口吐白沫。再过几天,就口鼻出血地倒地死了。养马官是个新来的,不知轻重,只把病死的马埋了,也没上报。

  半个月后,十匹马里已经有三四匹发了病,连附近家养的牲口也起了症状。治牛马的人过来看,都说没见过这样的,只能当瘟疫来治。营里上报太仆,要宰杀染病的牲畜。但土地要耕种,消息要传递,总不能把牛马杀个精光。百姓又珍惜大牲口,偷摸藏起了不少,那时还没人想到,这畜生的病也是能传到人身上的。

  这病传到宫里,又是十来天后的事了。那天侍卫交班,过来的人里有个脸色蜡黄的,被人打趣说,贾大哥前两天回去找媳妇儿,把身子都掏虚了。众人一阵哄笑,那人也跟着笑,但还是恹恹地没精神。巡逻的队伍应该是整齐两列,走到一半,当中就有个踉跄的,被同伴拉回来两次,末尾的队长看不过去了,生气说,“老贾!你又去灌了猫尿!”

  老贾身子摇晃,说没,没……话没说完,忽然用手捂住口鼻。其他人见他满额冷汗,眼白赤红,指缝里又渗出很多血。反应快的忙去扶他坐下,又有人飞奔去找大夫。

  太医院的两个大夫过来了,又翻眼皮又搭脉,一个说是内伤,一个说是瘟病,一边争吵一边异口同声地叫把人抬出去,死在这里成何体统。众人手忙脚乱地先把老贾放担架上抬出去,又过来几个捂着鼻子的太监,清扫地上的血迹和脏污。

  到了第二天,这事就被传成有人冲撞了鬼怪,吐血数升,倒地不起。别说宫女太监不敢从同一条路经过,连巡逻的侍卫也要避开那块被水刷过的石板地。谁知道这鬼利害,到了第三天,同班的侍卫,打扫的太监,又有几个起不来的。这时有太医觉出不对了,叫宫里各处快熏艾叶香草,又在饮食里加了辟瘟丹,茯神汤。但这些动作也没效用,隔了两天,就又倒了几个个。这上下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这边太医院还没找到根由,那边又到了早朝。两排人在紫微殿上从寅时等到巳时,没见皇帝出来。众人正在疑虑,终于来了个老太监,说圣上身体不适,免了今日朝会。

  站着的那些面面相觑,等那太监说完,就有几个围上去探口风。祝公公干笑说,“几位大人莫急,已经传了大夫,说皇上昨晚吃得油腻,又受风寒,外凉内淤,起了热症。休息一天半天就好了。”大家听他这样说,就放心散了。不想到了第二天,还是没人临朝。祝太监说的一天半天又变成了三天四天,跟着又拖成七天八天。

  到了这时,各种消息已经像野草一样疯传。最先得病的老贾死了,用过的衣服器具能烧的烧,不能烧的全部砸碎,运到野外埋起来。侍卫杂役也好,太监宫女也好,稍微有些不舒服的,都给送到外边。宫里各个地方都熏了艾蒿硫磺,太医院的烛火彻夜长明,十来名医师翻找各种笔记古籍,想要找到治病的办法。

  当大臣的呢,惜命的就托病告假,闭门不出,也有忠心的风雨无阻,天天去紫微殿报道,等上两个时辰,就为听一句“龙体不豫,暂不视朝”。

  思明本来住在宫里,疫病一起,就有几个侍卫带口谕过来,押着他搬家。因为开阳府还没造好,他只能搬去天璇府跟思昭同住。一开始,他还跟思昭一起进宫等消息。去了几次就不肯去了。他倒不是怕死,就是忍不了每天跟一群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唉声叹气,白耗几个时辰。

  眼下他一个儿在府里无聊,就想找人说话,但这地方的熟人也就三个:思昭进宫还没回来,苏远芳话不投机,想来想去,只能去找何川诉苦。

  何川对这事没一点共情,觉得自己没幸灾乐祸已经是宅心仁厚,看思明愁眉苦脸的,就拿“吉人自有天相”这种话敷衍他,跟着想祸水东引,说你老子生病,怎么不跟你哥商量,倒来找我?

  思明说,“思昭又不是大夫,找他有什么用?”跟着唉声叹气,“大夫也没一个靠谱儿的,今天说是伤寒,明天说是瘴气……见了他的鬼!京城哪来的瘴气!叫他们给个准话儿能不能治好,又推三阻四地不肯说!”

  何川说,“我也不是大夫,你找我也一样没用”,忽然想起来问他,“那你二哥呢,还是每天进宫?”

  思明点点头。

  何川说,“他也不懂医术,天天过去干什么?”

  思明也不知道为啥思昭天天过去,不过还是回答,“他说,自己多看着些,那些大夫也治得勤勉些。但治来治去,只见送人出来,一个好起来的都没有。”

  何川可比思明精明多了,心想思昭看是在看,只怕看的不是太医院的大夫,是那位皇帝老子,但看到思明一脸愁苦,人都瘦了,就没说这话,转口问,“那天璇府里呢?倒没人生病?”

  思明摇头说没有,又说,“先前,就是我们去北边之前,苏远芳给了他包药,说是防当地瘟病的。现在思昭叫府里的人都用了,还真没得病的。”

  何川鼻子出气,轻轻哼了一声,心想那小子真多事,说,“那他拿这药去治病不就得了,再不然就叫姓苏的去治。”

  思明说,“那还用你说。思昭早让太医去试了,不过倒没见他找苏远芳帮忙”,跟着很聪明地说,“我看他是怕人家不答应。”

  何川很不起劲地哦了一声。

  思明继续说,“你想啊,他们那些人上次打输了,当然记仇。好容易要我们求他,还不得拿乔么?”

  何川听了就笑,说你真想让他帮忙还不容易。

  思明问怎么样?

  何川说,“道理是一样的道理,爱什么就死在什么上。他要是爱财,你们就给他金的银的,要是爱名,就给他头衔名号。”他看了眼思明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说,“他要是什么也不爱,你们就去找找,他族人里有没有染上这瘟病的,就算没有,跟得病的一起关上几天,也就有了。到时候看他救不救。”

  思明想都没想过这种事,听了一吓,说老何你怎么那么坏!

  何川一点不觉得什么,反教训他,“这主意你以为顾思昭想不到?我是说出来了,你二哥才聪明呢,光想不说,别个还尽当他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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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积不下这样的功德

  思明跟何川分手后,又在街上转悠了半天,看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连摆场卖把式的都不出来,实在没处去,只能打道回府。回去后一问,思昭还没回来,更加闷了,撂下一句,“他来了就说我在房里”,就没精打采地去睡回笼觉了。

  思昭是到下午才回来的,跟他一起的还有两个,一个是早先见过的梁将军,一个是太医院的张医师。

  梁将军嗓门大,说话老远就能听到,“殿下那个药,咱们找了病人和瘟马都试了,吃了三四天,没见好。看来没用。”

  思昭有些失望,说道,“这次疫情是从北伐军马里起的,我还以为是在那里染的病,看来是想错了。”

  张太医插嘴说,“那也不一定。殿下的药方里有藿香和大青叶,没病的人用了,可以散气防疫,但要用来治病,那就不行了。我把这些药分给了几个太监宫女,叫他们每天煎水服用。那些人都是贴身伺候皇上的,到现在也没人发病。依下官看,这方子治病不行,用来防疫倒是可以。”

  思昭听了这话,心里又宽解了些,说,“但眼下宫里宫外,得了这病的已经近千人,还是要快点找到办法才好。”

  那两个一起答道,“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殿下重托。”

  跟着张太医又开了口,说下官还有一件事请教。这药方殿下从哪里得的?

  思昭说,“我有个朋友,先前听说我要去北方,所以写给我的。是不是方子还有什么不妥?”

  张太医忙说,“不是不是。我看这药方里的关防风,北沙参,都是关外草药。京城里是很少见的,寻常大夫也开不出来。殿下的朋友不但懂医,也熟悉当地药草和各种病症。要是殿下能引荐他入宫,大家一起想办法,总好过下官和同僚们毫无头绪地乱撞。”

  思昭心想,那人天天都在太医院里,却说,“我朋友跟人不太亲近,也不一定答应。”

  张太医就有些不以为然,“要是其他事,那是不能勉强。但现在皇上也得了病,关系国本,人人都该尽心出力才对啊”。他话刚出口,就想到自己这样说,倒像在指责思昭没尽心出力一样,赶紧的又赔不是。

  思昭知道他着急救人,当然不会介意。

  张太医见思昭不见怪,又说,“还有,殿下上次给的那些药,现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思昭被他提醒,说,“我这就给你方子。你叫人在宫里备药。还有,京城内外,各处药铺,都要贴出布告,叫百姓们也用这方子防疫。”他让那两个在花厅等着,自己进去把方子抄了一遍,交给张太医。后者小心收好了,跟梁将军一起告辞。

  思昭送走那两个,也不去找思明,回到书房,拿起张纸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苏远芳十六岁才开始学中原的文字,平时抄的又都是药方,笔迹总是十分端正工整。思昭用过他给的药,又听了张太医的说法,知道这病十有八九是北方带过来的。要是他知道怎么治,当然最好,就算只是见过,或听过类似的病症,也能帮着一起想办法。但想到要拿这事去求对方,又觉得十分为难。

  他这一天先上紫微殿,又跟京城官员商量办六疾馆,跟着再找梁将军和张太医问话,这时虽然惦记着还有许多事要做,但坐下来刚写了几个字,就觉得神思困倦,不知不觉合拢了双眼,就在朦胧要睡的时候,听到门上一声轻响,有人进了书房。能不经通报来见他的只两个人,思明的动静不会那么小,那就只有远芳了。

  思昭听到脚步声近,又在旁边停住,跟着身上一暖,被披了件衣服。他想按对方的性子,看到自己不醒,说不定就走了,于是睁开眼,问来人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远芳见他醒了,说,“我才进来,你不如回房去睡。”

  思昭拿下短衣,起身时把药方带到地上,放好衣服再回头,远芳已经把纸捡起来放回桌上。

  思昭见了就笑,“太医院张崇信说这方子可以预防疫病,想抄一份回去。我没来得及问你,就给他了。”

  远芳答道,“治病救人,本就不用问我。”

  思昭走回桌边,“太医院已经联系了京城官府,明天就会贴出布告,叫百姓们也照这方子抓药防疫。”

  远芳点头说,“那是最好。”从疫情刚起,他就早晚煎药,叫长生和华英服用,后来看到有效,又给了邻里一些。但这种事由官家来推行,当然更方便快捷得多了。

  思昭想到之前张太医的提议,心念一动,试探着问他,“但张崇信说,这方子只能防病,不能治病,又说这是北方的疫症,最好是发加急文书,把当地的大夫调过来诊治。”

  远芳听了这话,却摇头说,“来去要两个月,来不及的。而且就算找来当地大夫,这病也不是吃药能治好的,要是能……”

  思昭心口一跳,“要是能什么?”

  远芳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说,“没什么。”

  思昭没再追问,转而说,“张崇信看了这方子,很是赞赏,还说要引荐你进太医院,一起商量治病的法子。”

  远芳神色不动,“我只是胡乱开个药方,怎么能跟宫里的太医相提并论。”

  思昭见他这样,知道他已生出防备,再试探也没用了,这时只能实话相告,于是上前一步,说道,“现在军营的士兵,城里的百姓,都被这疫情所苦。不幸病死的也有几百人。太医院竭尽所能,还是束手无策。远芳,你要是有一点头绪,能不能摒弃前嫌,加以援手?”

  他说了这几句,见苏远芳神情若有所思,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再要劝时,忽然听对方问道,“思昭,你现在要救的,到底是营里的士兵,城里的百姓,还是眼下的大齐天子?”

  思昭听他语气生硬,又问得直截了当,一怔之下,还没回答,就看到对方背窗站着,西沉的落日映得他半边身子像泼血一样,又听他冷冷说道,“你父皇禁了我们的书籍文字,又不许我们以正业谋生。大齐有那么多名医能救他,用不着我这乡野郎中。”

  思昭知道远芳一直深恨齐帝剿灭北燕,这些年又苛待那些幸存的族人,但眼下这情形,又不得不请他助力,只能劝道,“现在父皇得了病,太医院正千方百计维系他的性命。只要外头有了见效的方子,必定会传进宫里。要是你执意袖手旁观,就算最后,最后……能报了从前的仇怨,但只要多耽搁一天,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枉死。”

  他这几句话说的也是真心诚意,说完后走到远芳身前,深深揖了下去,“这事关系千百人命,只盼你出手相助。大齐上下,必定同感大德。”

  远芳侧过身,不肯受他这礼。

  思昭迟迟不直起身,过了很久,听到远芳说,“我医术微薄,不能替殿下治了这病,也积不下这样的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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