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 明明明月 第52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第52章

  见过衡王,小段便回宫向皇帝复命。

  这段时间小段很少来太极殿,皇帝养病,起不来身,往往让他在门外站一站,磕个头了事。

  这还是自宫变之后,小段头一遭进太极殿。

  太极殿里十分闷热,六月酷暑仍不敢用冰,窗户都蒙上了一层纱,因为皇帝畏光,光线刺得他头痛。

  洪公公引着小段进来,低声同他说,这段时日陛下因为衡王作乱,心情很是苦闷。今日听说衡王已经认罪伏法,这才有了点精神,想着见见小段。

  “衡王不悌,太后不慈,陛下正是缺人安慰的时候,”洪公公道:“殿下好生同陛下讲,多叫陛下宽心。”

  小段点头应下,内殿里光线昏暗,大白天的点着蜡烛,灯罩外又过了一层丝绸,确保光线柔和。

  皇帝靠在床上,正翻出丰氏女所绣的上阳白发人看。

  小段盯着那块布料,直到皇帝叫他才回回神。

  “去见过衡王了?”

  “是。”

  “衡王怎么样?”

  小段想了想,道:“衡王形容枯槁,狂悖疯癫。”

  “朕这个弟弟,样样比朕强,朕正当壮年时,他比朕聪慧,朕垂垂老矣时,他比朕康健。要是他早生十年,或是父皇晚去几年,那还轮得到朕做这个皇帝。”

  皇帝放下那块上阳白发人,干瘪的脸上露出笑容,“可是人呐,时也命也,总是朕笑到了最后。”

  他说这话,竟然有些窃喜和得意的样子。

  他像一个终于失去了压在头顶的大山,并为此而庆祝的人。

  他觉得不管怎么样,他是最后的赢家,他很得意,或许还觉得,此前的忍让是卧薪尝胆。

  小段看着他,他好像从来不知道,他给多少人带去一声声叹息都叹不出来的失望。

  皇帝向小段招手,小段低下头,他走到近前,跪在脚踏上。

  “许是人老了,近来朕总是想起你的母亲,从前委屈了她,也委屈了你,小段,你说你的母亲怨朕吗?你怨朕吗?”

  小段看向皇帝,真心实意道:“我不怨陛下。”

  他只是一个冒充皇子的骗子,享受着锦衣玉食,没有立场怨皇帝。

  可是丰氏女,能一针一针绣下上阳白发人的丰氏女,她的怨愤还需要分辨吗,都摆在眼前了。

  “皇帝不好当啊。”皇帝感叹一声,道:“好在,如今衡王已经伏法,往人无人掣肘,你可以大展拳脚了。”

  小段打了个激灵,“陛下......”

  皇帝含笑看着小段,“近来,你和裴再在朝堂上的动静朕有所耳闻,年轻就是好啊,锐意进取。”

  小段谨慎道:“衡王盘踞朝堂多年,以致弊政频出,裴大人和儿臣也是为了肃清风气。”

  皇帝点点头,“说起来,衡王之事上,裴再当居首功。”

  他看向小段,“裴再将你找了回来,又一路扶持你为太子,实在是社稷肱股之臣。如今又立下大臣,不赏是不行了。你说,朕该如何赏他?”

  皇帝把一个赏字,说的跟杀字一样。

  小段俯首,“儿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皇帝把小段扶起来,道:“皇儿,朕也是为你好。裴再本就在朝野中声望极高,来日他一家独大,你岂不是重蹈朕的覆辙。”

  “不会的,”小段道:“裴再不是恋栈权位的人。”

  “那他是为了什么,裴再不爱钱不爱权,他想要什么?”皇帝浑浊的眼睛透出冷光,“难道,他想要的是我的皇儿吗?”

  小段在那一瞬间毛骨悚然。

  “真是一桩丑闻,”皇帝冷冷地看着跪在床边的小段,“要是这桩丑闻纰漏出去,你和裴再岂不都万劫不复?”

  小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陛下如何能听信此等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你自己心里清楚。”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的时间不多了,你的时间也不多了。若你狠不下心杀裴再,叫朕如何放心把皇位传给你呢。”

  小段一头磕在地上,“陛下,裴再是国朝难得的能臣,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

  “忠心?”皇帝的声音嘶哑,一字一句都像是撕裂了喉咙,从里面挤出来的话,“当日叛军作乱的时候,那柄刀就架在朕的脖子上,裴再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带兵闯进太极殿!你说他是忠臣?有不把朕的性命放在眼里的忠臣吗!”

  他简直恨裴再,小段想,这一生愚弄他看不起他的人有那么多,可是他最终竟然只敢报复在裴再身上。

  小段站了起来,他转身往外走。

  “朕还没死呢!你还不是皇帝呢!”皇帝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遗诏里是要裴再的命,还是要你们两个的命,你好好考虑吧!”

  小段出了太极殿,他一路上都在思考对策。

  皇帝拿着丰氏女的刺绣,说明他心里对小段的身份已经起疑,只是找不到证据证明小段不是皇嗣。

  他或许会杀小段,一个像他那样自私又懦弱的人没什么干不出来的。

  也有可能他不杀小段,因为他已经没有别的子嗣,他没得选择了。

  小段回到东宫,东宫的属官已经齐备,不鉴、不咎、柳杨等人都在,看起来,只是把裴府的院子搬到了东宫。

  裴再毋庸置疑是核心的那个,尽管他大多数时候只在沉默的听。

  小段拦下了出声的宫人,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摆摆手走了。

  小段出了宫,盛夏的黄昏,树下坐着不少人闲话纳凉。

  小段一路走过水塘,敲响罗三娘子家的门。

  小丫鬟过来看门,小段摇着扇子,“天热,讨杯茶喝行不行?”

  小丫鬟笑着迎小段进来,院子里,罗三娘子踩在梯子上搭卷棚,墙边爬满了蔷薇,叶子郁郁葱葱,绿得过分。

  罗三娘子从梯子上下来,“稀客呀。”

  小段坐进那把矮木头椅子里,“天热,我向你讨杯茶喝。”

  罗三娘子道:“我这里只有粗茶,怕你喝不惯。”

  她烧了水,往陶壶里放了把茶叶,热水一冲就是一壶茶。罗三娘子拿着两个杯子走出来,倒上茶晾着。

  小段端起了茶,闻了闻,却没喝。

  罗三娘子笑着道:“怎么了,嫌粗糙?”

  小段摇头,“我想起来,头一回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跟你喝不到一起去。现在再看,还是如此。”

  罗三娘子脸上的神色微微收敛,“你今日怎么了,跑来说这些。”

  小段放下茶,认真地看着罗三娘子,“我真把你当朋友。”

  罗三娘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捏着茶杯,低着头不看小段的眼睛。

  “郑防心带我去找你的时候,我怀疑过这是个圈套,只是不知道你是谁的人,太后还是衡王。”

  “后来衡王和太后相继倒台,我便觉得,也许你跟这些污糟事没有关系。”小段盯着罗三娘子,“说起来,你还是我在京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呢。”

  罗三娘子扯了扯嘴角,“京城不是那么好混的,应该有人告诉过你。”

  “人教人哪有事教人来的刻骨铭心呢,”小段自嘲地笑了笑,问她:“你一直都是陛下的人吗?”

  罗三娘子道:“陛下仁善,与我有救命之恩。”

  “他,”小段道:“他不是个好陛下,你知道吗?”

  罗三娘子摇摇头,她看着小段,“即使他不好,受过他恩惠的人总不该背叛他,比如我,比如裴再。”

  小段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说服不了她。

  他笑笑,站起身。

  “小段,”罗三娘子叫住他,“你是陛下的孩子,陛下不会害你。他也是在帮你,除去裴再,你才能真正做一个掌握实权的君主。”

  小段回头看了罗三娘子一眼,“你知道的,我喜欢裴再。”

  “就是因为你喜欢裴再,你才必须要除掉他!”

  罗三娘子看着小段,“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吗?聪明,也凉薄,何以还是过不好这一生。”

  “这句话,我还给你,”罗三娘子冲他喊,“小段,你遇见裴再,你就过不好这一生了!”

  小段走出院子,没有回头。

  傍晚时分小段回到家,满院子的竹影里,裴再在桌前一刻不停地写着什么。

  不鉴给他磨墨,从窗户口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小段,哼了一声,“又去见你的红颜知己啦?我们为你忙前忙后,你倒是会躲懒。”

  “不鉴公子您受累,不鉴公子您辛苦了。”小段趴在窗户口,拱手揶揄不鉴。

  裴再抬眼看小段,叫他进来磨墨,对不鉴道:“你去休息吧。”

  不鉴和小段在门口擦肩而过,小段走进来,懒懒地摸了几下砚台,就歪倒在一边的榻上了。

  “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裴再把小段拽起来,给小段看厚厚一本奏书。

  那上面是裴再和不鉴等人这些天忙的事情,关于重新修订的律法。

  小段细细看了一会儿,道:“要更改和完善这些律条,非一日之功。落到纸上和落到事情上,更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裴再点点头,注视着小段。

  小段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什么事都不费劲,这是应当的。

  他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是被尊重的人,所以看得见每一道朱笔落下去之后,在人们的身上会发生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很敏锐,可以置身事外地观察到每一个人内心的幽私。

  裴再有时候都想感叹,简直没有比他更适合做皇帝的人了。

  “万事开头难,”裴再道:“我走第一步,后面自然会有人把第二步第三步走下去。”

  他说的轻描淡写,一路走来都略过不提,那让小段忽然觉得奏疏变得很烫手。

  皇帝不打算对小段下手,这是小段从罗三娘子那里得到的消息,也是小段唯一与皇帝抗衡的手段。

  小段握紧了手中的奏疏,像是绝对不肯放弃一些东西。

  裴再给小段倒了杯茶,小段盘坐在榻上,安安静静地喝茶和思考,一眼看上去竟然有些乖巧的样子。

  裴再注视他良久,道:“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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