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 第93章
作者:莫寻秋野
他一转头,看见了陈桑嘉。
她靠在一排共享单车边上,侧着身,怀里挎着个大包。她脸色是病态的一片青白,上身穿着廉价的厚重羽绒服,腿上是双把消瘦腿型绷得很紧的牛仔裤,已经洗得发白了。
她微微扭头,望向方谕,眼神十分复杂。
方谕顿在原地,沉默很久。
陈桑嘉站着的那块地方,后头是面墙,墙的后面就是方老头刚刚拉着方谕说话的地方。这世界上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方谕心里哑然一片,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又到底有没有听到。
方谕低下头,退后半步,弯下膝盖,朝她沉沉跪了下去。
他将脑袋都磕在地上,原本高大的人,成了几乎要低进尘埃里的矮小一团。
他对着她,深深地、用力地,磕了三下脑袋。
第63章 赔钱
快到中午了, 早春的春阳高照,春寒料峭的风吹得头顶树枝微晃。江城没那么容易暖和,倒春寒的风吹进脖子里, 方谕冷得一哆嗦,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他手里捏着陈桑嘉刚递过来的纸,往脑门上点了几下, 点下来一片猩红的血。
他磕头磕出血了。
把纸折了几下, 方谕又擦了擦脑门。他疼得微微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
一杯薄荷柠檬水忽然被递到跟前, 一块儿被递过来的还有一根吸管。
方谕懵了下,抬起头。
陈桑嘉拿着这杯薄荷柠檬水,正往他跟前递。
“拿去吧, ”她说,“刷的你的卡。”
方谕忙接了过来, 说了谢谢,还对陈桑嘉点了两下头。
方谕肉眼可见地紧张, 脖子都耸起来, 像个鹌鹑似的。他把水捧在手里, 没插吸管,手指在杯壁上来回摩挲了几下。
陈桑嘉坐到了他身边。
他们坐在一张长椅上。这里离公安局已经有一段距离,是这条街的另一边。他们身后是一条美食商业街,行人正来来往往。
陈桑嘉握着薄荷水, 也没喝。她望着远处斜斜又斑驳的树枝影子发了会儿呆,问了句:“粥粥身边,有人吗?”
她一发话,方谕立刻绷紧后脊骨的骨头,像上学时候似的正襟危坐起来。
“有, 我,我把我秘书留在那里了。”
“是吗。”陈桑嘉淡淡应了声,“那就好,他离不开人的。”
她没再说话。
方谕保持紧张了须臾,偏头看向她。和方真圆一样,陈桑嘉也披头散发,眼眶也微红,但她青白的眉眼间是真切的疲惫,是一片对自己的孩子的担忧。
方谕往她手边瞟。
陈桑嘉的包放在另一边,那真是个很大的包。
陈桑嘉拿起手上的薄荷水,往脑门上贴了贴。
“你怎么把她抓进去的?”她问。
……
她真的听到了。
“老陈的公司账本有漏洞,我查到他们以次充好了,所以就报了案。”方谕说,“这件事如果能查出来,方真圆就要被多判刑。”
“是这样,”陈桑嘉呢喃,“所以才能把她抓进去。如果她没犯错,实际上也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也不能这么说,警察那边查到了通话记录。林剑宇的事,他们本来也要审她。”方谕忙说。
“可实际上判不了多少年,不是吗?”
方谕无话可说。
“如果,”陈桑嘉问他,“如果老陈公司没有背地里这件事,如果实际上你不能把方真圆怎么样,你会怎么做?”
方谕望着她的眼睛,望着一位母亲苦涩的双眼。
他合眼,认真回答:“把所有有关的人叫到一起,一口气都弄死以后,确定世界上没人能再威胁他,把能照顾他的人安排好,再去自首。”
陈桑嘉怔了瞬。
方谕睁开眼,望向她:“我是认真的,阿姨。”
在说这些时,方谕的确有双认真的眼睛。
陈桑嘉愣了会儿,笑了声出来。
“好吧。”她说着,低头望着脚下,“粥粥这些年,一直在唠叨你。”
方谕愣住。
“有时候他犯病,就会问我,小鱼呢,小鱼去哪儿了。”陈桑嘉说,“他总问我,然后又说,小鱼说要给他买生日蛋糕,小鱼被他妈赶下去了。”
“他好像总把日子记成他十六岁生日那天,还有要过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我知道,那天你肯定跟他发生什么了,但他一直不告诉我。心理医生说,能记得这么深,受了这么大的折磨还忘不掉的,甚至对他来说,时间还时不时的停在那一刻不动,那一定是对他来说刻骨铭心的事。”
“可他不跟我说。老陈把他养得不好,养得什么话都不肯往外说了,养得总是怕别人担心他。他总说他麻烦我,可世界上哪儿有儿子会麻烦妈妈的事。”
“他跟着老陈,受了很多委屈。他小时候好不容易养好了病,给老陈养了几年,他还给我一个差点没死掉的儿子。”陈桑嘉喃喃,“那就是个混账,都他爹是混账。”
“方谕,”陈桑嘉看向他,“我不准粥粥再在谁那儿受委屈。”
“如果哪天,你辜负他,我就带着你一起下地狱。”她说。
“我知道。”方谕点头。
陈桑嘉终于抬手拆了吸管。把吸管插进薄荷水里,喝了一口后,她慢吞吞叹了声:“方真圆也真是命好,自己是个这么不讲道理的混蛋,偏偏生的儿子还挺讲道理。”
方谕苦笑了下:“我也挺混蛋。”
“你比方真圆好多了。”陈桑嘉说。
方谕没再说话。
他两手捧着水,望着远处发了会儿呆。到了吃午饭的点儿了,旁边的美食一条街里热闹了起来,行人们越来越多。
有三两行人嘻嘻哈哈地从跟前走过去。
发了会儿呆,方谕轻声嘟囔:“赔那么多钱够吗。”
“什么?”
“我说,让老方家赔钱就够了吗。”方谕说,“我觉得轻,他们多少得赔掉半条命出来……”
“够了。”陈桑嘉说,“钱就是命啊。”
“……”
行人时不时地从面前路过,车子在路上行驶。陈桑嘉望着路面上树枝的倒影,说:“我听说,你是做奢侈品的。一直面对几百万几千万,甚至有的都上亿的东西,你恐怕对金钱都没概念了吧。”
“钱能买很多东西,也买不到很多东西。能让人上天堂,也能让人下地狱。钱就是一切,能让人付出一切痛不欲生,能救命也能丢命。能让人买来个家,也能让人赔空家底,流离失所。”
“三百万的钱,去哪儿弄呢。”她说,“也得折掉大半条命了,央礼府那套房子要保不住了。”
方谕沉默。
美食街里,传出一阵嬉笑声。方谕忽然想起刚落地意大利的那时候,他身上只有从机场换来的一把欧元,站在机场门口,举目茫然。
陈桑嘉忽然站起身来,离开了。
方谕忙跟着站起来:“阿姨,你去哪儿?”
“回家去收拾一下。”她说,“我去洗个澡,再回医院,不用管我。”
说完这话,她径直离开,没再回头看方谕。
陈桑嘉走出去很远,拐过街道的角,才缓缓停下。
行人还在从她身边路过,来来往往。
她拉开包,看了眼包里横着的一把菜刀。
*
陈舷胃疼。
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中午吃完药以后,他就吐了一场。小马秘书赶紧端着盆冲上来,被吓得在床边一动不敢动。
吐完了,陈舷又躺了回来。他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不安生的短觉,眼瞅着外头的太阳断断续续地落下去。
这回再醒,天就黑了。
病房里开着床头灯,陈舷往屋子里一瞧,就见空无一人,没看见小马秘书。
门外传来一阵交谈声。
“中午吃完药就吐了,”小马秘书在说,“其他时间就是在睡。我看胳膊上又起红疹了,下午叫医生来看了一眼,但医生说是正常现象。”
另一个人没接话,屋外又响起小马秘书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病房的门被拉开了。陈舷转过身一看,方谕提着一袋子东西走了进来,一身疲倦的风尘仆仆。
看见他醒着,方谕顿了一顿,朝他强颜欢笑地笑笑:“哥。”
陈舷望着他,白天里方谕在央礼府和方真圆吼的话又漫上心头。陈舷心里发软了阵,无力地点了点头。
“饿了吗?”方谕走过来,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低头看他,“在门口正好和营养师碰上了,就把你的晚饭拿上来了。我……”
“你过来。”陈舷打断他。
方谕一顿。
他愣在那儿了。陈舷便朝他伸出手,拽了把他的袖子,把他一点点扯了过来。
方谕不明所以,但跟着他的力气,走到了床边。
“蹲一下,”陈舷说,“你抱抱我。”
方谕愣了瞬。
片刻,他俯下身。
陈舷才看见他脑门不知怎么又血花花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