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药是好的,可给他打针又成了个难事。

陈舷不肯从方谕怀里出来,别人一碰就怕得哆嗦,总是惊叫,一个劲儿往方谕怀里钻。

没办法,又是方谕哄了半天,才让他把胳膊哆哆嗦嗦地露出来。

方谕捂上他的眼睛,把他按在自己身上:“没事,哥,打一针睡一觉就好了,没关系的,不会回去的。我守着你,我在这儿。”

他温热的手心覆在陈舷脸上,声音是咬在他耳边说的。

陈舷突然不再挣扎。像被方谕掌控了呼吸,他忽然没了声音,胸口剧烈起伏几下,一动不动地由着针没入了皮肉里。

他的眼泪从方谕手心里流下来。

打上了针,这人才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睡着了。

方谕把他放回到床上,起来时,拨开他的手——没能拨开。

他低头,就见陈舷五根指头还死死抓着他。

极其用力。

“……”

陈白元帮他掰开了陈舷的手。陈舷这人力气真大,都打了镇静剂睡着了,手上的力气还跟鹰爪似的,死抓着他。

掰开陈舷的手,陈白元翻过来一看,才看见他手心里血肉模糊的模样。

陈白元脸色不好:“这怎么搞的?”

没人知道。

方谕看得也一皱眉,望向陈舷。陈舷脸色已然惨白如纸,呼吸虽然平稳,但脸上神色还是不好,满脸都是泪痕。

虽然掰开了手,可他的手还是弯着五指,好似在抓着什么。

方谕拿起他另一只手。这手的手心里也同样有伤,方谕翻过来,见他手背上有一片青紫,还有一片血痕。

他抬头,看向一旁的输液架子。

他放下陈舷,走到架子旁边,拎起输液管,顺着它一路向下,直到望见针头。

果不其然,针头上染了血。

……这是怕成什么样。

光想想他自己扯掉输液针、又踉踉跄跄跑去桌子底下躲起来的样子,方谕就皱眉皱得更厉害,眼帘一低,自责漫上半张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白元开口。

方谕放下输液针,转头看他。

陈白元把他刚放下的输液针拿起来一看,脸色立刻也变得无比难看。

他转头说:“我只听说,这边有人闹事,才急忙忙地过来。来的那个到底是谁?”

“书院的吧。”方谕说。

陈白元一怔:“什么?”

方谕抬手,揉了揉后脖颈:“他一直说,他要找陈舷,说陈舷害他进了牢子,害他现在混成这惨样。难听的话他说了很多,我听着,像是书院的负责人。”

陈桑嘉刷地惨白了脸。

方谕问:“这群天杀的没判死刑?”

陈白元摇头,回想了会儿:“我记得有一个死刑,其他判的无期,还有几个是十几年。当时被告很多,都量刑偏重。”

“……有一个人。”

陈桑嘉颤声开口。

方谕望向她,陈白元也望向她。

陈桑嘉脸色发青,嘴唇都有点哆嗦,眼里涌着一股杀意。

她攥紧拳头。

“有一个人……被判了无期,但是,在里面表现良好,减刑了……听说,前几个月,提前放出来了。”她说,“这群混蛋……”

她眼眶红了,忽的流了两行眼泪下来。

她往病床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病床上,她亲生的儿子躺在那里,即使昏迷,也仍在神色不安。

陈桑嘉一咬牙,转身拿起包,往门外就蹬蹬地走。

“三姨!”

陈白元追了出去,把她从门口拽了回来。陈桑嘉不愿意,又拗不过他,便被他连拉带拽地强行拖了回来。

“你放开!”她失控地大喊,“还敢来!他一出来了就来这里,他们还要害他!一次不够,还来一次!那肯定还有下次!法律不判他死刑,我就去!!”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儿子!谁都别想再欺负他!!”

“你冷静点!”陈白元说,“没必要这么干!那人被抓去警局了!”

“有什么用!到最后不又是无期吗,十几年又出来了,到时候他又来找粥粥!!”

“谁都别想让他害怕地活一辈子!”陈桑嘉喊,“我是他妈!有我在,谁都别想让他让他害怕地活一辈子!!”

方谕心神一动。

陈桑嘉说完就一甩手,转身决绝地往外走,脚步在走廊上咚咚作响地离去。

“三姨!”

陈白元没拽住她。

他回头看了眼方谕,又赶紧追了出去;“三姨!!”

陈白元的脚步声跟着消失在走廊上。

外头安静下来,方谕动了动身。

他回头,望向病床上的人。陈舷消瘦惨白满是泪痕的脸,让方谕忽然想起那晚的江宁大桥,陈舷像片纸一样坐在上面,冬风里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他朝他笑,笑得苦涩,再不是方谕记忆里那个灰天下都很明媚的模样。

方谕蹙起眉。

【谁都别想让他害怕地活一辈子!】

陈桑嘉大吼的声音在他耳边来回响了几遍。

方谕拉过椅子,在陈舷床边坐了下来。他从兜里摸出一包湿巾,撕开,抽出一张,伸手,给陈舷擦掉脸上的泪痕。

他轻轻地擦拭着,想起那男人在病房门口的话。

方谕从楼梯间里跑着冲上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在病房门口了。

两个安保挡在门前,男人便指着他们骂。他说你们算干什么的,凭什么不让老子进去,老子是陈舷他爸的亲戚。

陈舷他爸的亲戚,方谕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一眼就知道这人在说谎,于是上前去,把他往后推,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男人看了他一眼,突然眼睛一亮,乐了。

“方谕?”他说,“你是不是方谕?”

方谕怔住。

“你认识我?”他把男人重新打量了遍,“你是哪位?”

“我认识你啊,我当然认识你了。”男人笑得露出一嘴黄牙,咂巴了两下嘴,一脸回味,“我当然认识你……你的照片,我现在还有。”

“……?”

“把你放在陈舷面前,再把电量开到最大——可好玩了,他会比平常叫得更大声,还会一直哭。电得精神错乱了,他不喊爸也不喊妈……就喊你。”

“等把他放下来,他都意识不清了,有几次还把我当成你了。”男人哈哈笑着,朝他挑了挑眉,“这小精神病还敢找你啊,那我可得再替他爸好好教育教育。”

方谕脑子里的一根线,当场嘣的一声,断开了。

他一拳头就砸了上去。

脑子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没想。愤怒过度,他什么都没法想,只是对着那男人一拳又一拳,把他打的鼻青脸肿,眼睛都睁不开。

请来的安保被他吓得大惊。

男人先是被他一拳砸中面门,鼻骨断裂鼻血横流地倒到墙上。

方谕又上去砸了几拳头,男人终于反应过来,龇牙咧嘴地骂了他一句小白脸,跟他扭打在一起。

方谕也被他狠狠往脸上打了一拳,打得他半张脸瞬间肿起来,嘴角冒血。

可他居然一点都不疼,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转头冲上去,又朝着男人揍。

“□□爹!”男人骂他,“臭婊子生的,你敢打老子!?我他爹把你也关进去!把你也弄死!!”

“滚!”

方谕也骂起来,他大喊,“你再敢碰他试试!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跟你拼了!!”

两个安保费尽力气,才把他和男人分开。

方谕气得掉眼泪,咬牙切齿地还要再打。

“方老板,别打了!”女安保说,“再打就是过当了!你可能就要去蹲几天了,严重的话,你会判刑的!到时候他会被放出来,可以留在外面!”

“你不在这儿,他又来了的话,陈先生怎么办!?”

这话一出,方谕挥出去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他气喘吁吁,两眼通红地瞪着男人。

男人也眼睛红通通地瞪着他,满脸都是血。

方谕收起手,后退几步,转身拉开病房门,冲了进去。

他找到陈舷了,陈舷躲在桌子底下独自发抖。

方谕伸手去碰他,他惊声惨叫。

然后,陈舷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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