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 第61章
作者:莫寻秋野
“你就是那个跟院长说要租树的?”护士嘟囔,“我听说,医院没同意啊。”
方谕疼得眉毛都飞起来了,眉眼正皱成一团,紧咬着牙。
“是没同意,”他嘶声说,“管他同不同意……我都说了,我哥急着要。”
“给你哥弄玫瑰?”护士咋舌,“你俩是正经哥俩吗。”
方谕不高兴了:“怎么不正经了。”
“好,好,是正经哥俩。”护士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赔着笑找补了两句,“你处理这个伤口要花钱的,一会儿我去给你开单子,白天你记得交钱去。”
方谕点点头,应声说行。
陈舷抬起眼皮。
方谕在竭力忍痛。看起来真是很疼,他挨着药的手一阵阵哆嗦。陈舷又去看他的手,他手掌心里伤得真是触目惊心,五指都没了血色。
陈舷皱了皱眉。他明觉得方谕也该疼疼,这也算是他欠他的,可这会儿看见他手上这伤,陈舷还是心疼。
陈舷抿抿嘴,别开脸,又看见外头摇曳的玫瑰。
真是漂亮得震人心魄的一大树玫瑰,陈舷心里哑然了瞬,忽然又想,方谕这也算给他拼了命。
台风天里的玫瑰,他真的拼了命了。
陈舷心里的怨气又消了一半。他苦笑了声,心里响起自嘲的声音:他真是个精神病,情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爱就爱说恨就恨说怨就怨。
上刑似的挨了好久,药上完了。护士收拾好药瓶和用具,推着小车走了,临走又嘱咐方谕记得去护士站拿单子。
方谕手上被包好了厚厚的绷带,他试着动了动手,一扯到伤口,又龇牙咧嘴了一下。
陈舷扭回脸来,看着他手上厚重的绷带,沉默了很久。
“不要动了。”陈舷语气没什么波澜,“越动越疼。”
方谕僵了一下,真的在原地没敢再动。他看了他一眼,又低下脑袋,不敢看他:“好。”
他没多问,陈舷却忍不住说:“我以前那么多伤,都是这样过来的。”
“……”
方谕眼眶又红了,“对不起。”
陈舷心里忽的松快了些。
他等方谕说对不起,真的等了很多年,真是悦耳的对不起。
他笑了声,低头,搓了搓自己枯瘦的手指。
“哥,真的对不起。”方谕搓着衣角,“我……那个,外面那棵树,我会给你保下来的,医院没同意也没关系,我会想办法。”
陈舷又望望外面。天渐渐亮了,台风也歇了。外面的玫瑰不再摇曳,安静而盛大地盛开着。
陈舷没吭声,只是沉默地望着外头。
心上浮起方谕被大风掀飞的那一瞬。
陈舷心里咯噔一声。
“……不要了。”他说,“已经够了,不要了,你撤下去吧。”
方谕忙说:“没事的,哥,我可以保下来……”
“不用再拼命了,已经够了。”陈舷说,“有那一瞬间就可以了,我就是想要一瞬间。我没跟你委屈自己装懂事,我是真的只要那一瞬间而已。”
“撤下去吧,我会治病的。”
方谕眼睛亮了起来。
他下意识高兴地笑起来,可不知想了什么,笑容又立刻紧绷绷地敛起。方谕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他:“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经常来了?我可以补偿你了,对不对?”
方谕眼睛闪烁地看着他,陈舷看见他手都缩起来,毫无血色的指尖紧抓着袖口,抓起一片褶皱。
陈舷沉默片刻,抬头望了望他,点了头。
方谕弯起眼睛笑了,他摸摸鼻子,又很认真地说:“哥,我一定补偿你。”
陈舷没吭声,他抓起被子,蒙住脑袋,翻了个身。
他心神不宁,没再看方谕,但终究是依了那棵玫瑰,给了他一个机会。
躲在被子里,陈舷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他心脏跳得厉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情绪依然在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了,陈舷对方谕一直有怨。尽管他心里也明白当年那事儿是他自己选出来的路,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想他,可等后来越来越糟,现在还成了这么个瘦骨嶙峋的样儿,陈舷就很难不去怨他。
他的精神崩溃,再不抓着谁用力地去恨,他就真的要疯。他恨老陈恨方真圆,可远远不够,他也恨一无所知的方谕。
尽管他知道,方谕并不知道这些事。
但他还是怨他,就这么毫无道理地怨他不知道。
陈舷怨他。
可方谕也一直在他心尖上。
四年的匆匆年少,方谕是他真心实意爱过的人。这些年陈舷一直这样来来去去的,像个疯子似的对他又爱又恨。
明明那些人拿着方谕的照片逼迫他,他有段时间听见这名字都要吐,可他又是真的总想他。想他十五六岁的时候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想他一声一声叫他哥,想他该回来看看他。
陈舷最一开始犯病,痛得想死的时候,都在想,方谕应该来看一眼自己这个面目全非的样子。
他像个疯子,在爱恨的天平上不停地左右摇摆。
最后连自己的生死大权,都依然交到这人手里。
在做什么呢,他看不懂自己,只是虽说恨着,可也想要方谕给他一个交代。
我为你做这么多,你该给我个交代。
还我点什么。方谕,还我点什么。
第42章 乱梦
天亮以后没多久, 病房外头就吵嚷起来。
有人在下头中气十足、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嗓子“怎么回事”,随后各种声音闹闹哄哄地吵成一团,简直成了个菜市场。
方谕正坐在陈舷床边。闻声,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往底下看了一眼。
陈舷躺在床上没动, 侧着身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底下的情况, 只听见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喊。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事儿,规矩就是规矩!医院已经严厉拒绝你们了, 你们呢?没拿到许可,你们就在这儿动医院的土地,你们怎么敢的!这是违法的知不知道!?”
“谁让你们干的?负责人呢!?”
负责人在三楼摸了根烟出来。
刚把烟拿出来半条, 方谕手一顿。
大约是想起后头还坐着个病人,他把那根名贵的黄金叶又塞了回去。
外头那保安头子又叫:“你们别跟我扯什么病人!病人需不需要, 那是医生说了算!你们什么东西啊,道德绑架我是不是!?”
话说得太难听了, 陈舷缩了缩身, 把自己裹紧, 心脏里又咚咚的跳。他遇见过太暴力的事情,心里头有了块阴影,听见谁大声就下意识地害怕。
方谕啧了一声。
他叽里咕噜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陈舷听清了,但没听懂, 估计是意大利语。
方谕抓起旁边的外套,起身要走。临走时,他转头看向陈舷——他哥还蒙着被子躺在床上。
“哥,”方谕讪讪,“我下去看看, 可能要点时间,有点麻烦。”
“嗯。”
“我尽量早点回来。”方谕说,“你再睡一会儿吧,哥,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玫瑰。”
陈舷没回答。
方谕在他床头等了一会儿,见他一直没动静,才又讪讪说了句“那我走了”,然后离开。
他走了,等门关上,陈舷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他望着门口,听着方谕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耳畔。
“真的要让他补偿你吗。”
陈舷抬头一看,见陈桑嘉满脸愁眉不展。
“想好了吗?”她声音很哑,“你想好了吗,粥粥。你不是……看见他,就挺难受吗?”
陈舷没吭声,陈桑嘉说的是真的。
书院里的人边让他看着方谕边折磨他,让他对方谕有生理性的恶心。可陈舷自己也是贱,都这样了,心里却总想着跟方谕的那四年,刚出书院那时候吐得都快死了,还是想他。
“想好了,”他说,“我想再试试,妈。”
陈桑嘉抿了抿嘴,居然没有强硬拒绝:“好。……唉,小白也跟我说了,说他把方真圆告了。他应该也没……那么糟?你如果还想试试他,就再试试。”
“但是,粥粥,你答应我。如果你觉得他不好了,你不开心了,你想离开了,就立刻抽身离开,也跟我说。”
“你不能再被伤害了,知道吗?”陈桑嘉说,“你绝对不能再委屈自己。”
“好。”陈舷说,“我知道的,好。”
外头的吵嚷突然一顿,然后安静下来。大概是方谕下去了,也不知道他和人家说了什么,楼下忽然就没了动静。
直到十几分钟后,楼下又响起呼啸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警笛声来了又走,不知带走了谁,总之楼下这回彻底没了声音。陈舷躺在床上,望向外头的玫瑰树。
中午时,防风布被撤了下去。玫瑰树花朵摇摇,沐浴在阳光下。
台风过去,天气回暖了,外头的风一夜间就和煦不少,一整天都在放晴。
夕阳西下。
陈舷正被抽着好几管子血的时候,方谕回来了,手上还提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
他关上门,长叹一声,揉了揉肩头,看来累得不轻。
陈舷看了他一眼,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