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陈舷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拍着他,给方谕轻轻唱着歌。幽闭的黑暗里,声音十分清晰,氧气都有点稀薄。

方谕很久都没说话,所以陈舷把这首歌翻来覆去唱了四五遍。

“哥,”方谕忽然说,“你能跟我……一辈子,都在一起吗。”

这话突如其来。

陈舷声音一顿,懵了一会儿,没说话。

“你别离开我。”方谕讪讪补充,很没底气地嘟囔着重复,“你,你别离开。”

“我不走。”陈舷答应着,柔声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没有,就是刚刚,突然就想,你真好。”方谕说,“我想一辈子都跟你呆着。”

陈舷忽然沉默了。

半晌,他应下说:“好。”

好。

好……

吱呀一声,柜门打开。

灯光鱼贯而入,方谕浑身一激灵,从梦里惊醒过来,他啧了声,不情不愿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马西莫无奈的声音在柜门外边响起:“老板,你怎么又跑衣柜里来了?”

脑子里一阵钝痛,方谕扶了扶脑袋,喉咙里涌起一阵恶心。

他干呕几口,抬起眼睛,看见马西莫把两扇柜门都打开,把下头的衣服拨拉开,对他伸出手,要把他扶出衣柜。

方谕冷拒:“不用你,一边去。”

马西莫收起手,接受度很良好地退下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方谕每次一喝多或者心情不好,就往衣柜里钻。把他叫起来,他心情就会更不好,谁伸手他都不接。

“早点出来,老板,”马西莫解下身上的围裙,“给你煮了醒酒汤。”

方谕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深吸几口气,清醒了些。他一转头,才看见马西莫身上套着件很眼熟的碎花围裙。

以前方真圆一直穿这件。

“……你哪儿来的围裙。”

马西莫把脱下来的围裙叠了几下,拿在手里,一脸无辜:“伯母给的,我说我要给你下厨煮醒酒汤,她就拿给我了。”

方谕深皱起眉,没说什么,只低眸撇了撇两边。他现在在央礼府的旧家里,衣柜正是方才梦见的回忆之中的这一个。

只是多年过去,物是人非,陈舷已经不会再来打开他的衣柜。

怀里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方谕低头,才看见手里居然有个红酒瓶。

他应是抱着红酒瓶钻进衣柜里,边喝边睡着的。

定睛一看,瓶里还有半瓶酒。方谕仰头又闷了一口,才从衣柜里栽栽愣愣地走出来。刚迈出一步,他身子一歪,赶紧扶住旁边的墙,差点没跌。

马西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他。

方谕这次没推开他,酒真的喝多了,他脚步不稳。

把方谕扶着坐到椅子上,马西莫又回头去拿醒酒汤。方谕拿过去,一口气闷了半碗,头疼才好些。

他慢慢回想了起来——在五星级餐厅里见过陈舷,他就回来了。他本来想一脚油门回酒店,但方真圆非说他回来不容易,哭着求他回家过夜。

方谕拗不过,才回来了。但他心情不好,回来的路上买了几瓶红酒,关在房间里喝了几杯,后来越喝越烦,干脆对瓶吹。

就给自己吹进衣柜里了。

马西莫出去还了围裙,回来时拿了一盘新洗的车厘子樱桃。

“伯母给你的,老板。”马西莫说。

“放那儿。”

马西莫把车厘子放下了。

他转身去收拾衣柜,把被扒拉到地上的衣柜又一件一件挂了回去。

小马秘书一声不吭地收拾衣柜。方谕盯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恍恍惚惚地把他幻视成了陈舷——那天陈舷也是这样,方谕从衣柜里出来以后,他让他坐着去,自己去给他收拾衣服去了。

明明陈舷比他伤得多。

陈舷却不让他动。他那时候特别高兴,边哼歌边给他挂衣服。

方谕越想越心烦意乱。

餐厅里陈舷朝他笑着,又把他骂了一遍的模样浮现眼前。

砰一下子。

马西莫吓了一跳。他拿着衣服一回头,看见方谕在椅子上往后一仰,闭着两眼一脸不悦,桌子上的碗撞在木头置物架上,还在打着小圈转。

怎么摔碗呐这人。

马西莫嘟囔几句,不敢说出口,毕竟人家是老板。

就像他这几年一直没敢问,方谕怎么动不动就喜欢钻衣柜。

可能天才都有怪癖。

这可是时尚界的大拿,顶级奢侈品工作室的老板,身上不知道有几个常人望尘莫及的头衔,有怪癖也正常。

他至少不是什么异食癖和别的棘手的怪癖,钻钻衣柜而已,也不伤天害理,马西莫觉得这怪癖还挺省心的。

马西莫放下手上的衣服,过去把碗收了。

“话说回来,老板,”马西莫犹豫了下,“你睡的时候,伯母接了个电话。”

方谕毫无耐心,抬手给自己按按太阳穴:“什么电话。”

“不知道,一接起来,对面就很暴躁,说自己是协平医院的消化科医生,叫伯母找陈舷来。”马西莫说。

方谕摁头的手一顿。

“陈舷,不是那个人吗?”马西莫歪歪脑袋,“我们去给他送过材料的那个人,很瘦的那个,对吧?”

第22章 预定

方谕没吭声。

他半抬起眼皮,一声不吭地望向窗外。外头天黑了,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是场很大的风雪,和方谕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看见雪的那个晚上一样。

那时候陈舷还在他身边。

那时候陈舷对他突如其来的荒谬要求没有任何抱怨。方谕说想看,他就站起来拿衣服,带着他下去看。

一喝酒思绪就到处乱飘,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进脑子来。

方谕甩甩脑袋,把这些从前的事甩出脑子去。他缓了缓神,问马西莫:“那个电话说找陈舷干什么了吗?”

“说了,他声音还挺大的,我都听见了。他叫陈舷回去,说他什么身体自己不知道吗,还敢往外跑。”马西莫说,“那人说话很难听,又朝伯母喊什么,知不知道陈舷有病,都十几年了还不放过陈舷,有完没完……后头的我没听见,伯母转身走了。等她回来,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就说是诈骗电话。”

方谕沉默地转开眼睛,望向天花板,一双眉眼微沉。

“应该就是诈骗电话,我隐隐约约还听到他说什么住院费。”马西莫嘟囔着。

方谕慢慢坐了起来。

“关我什么事。”

他回头把那盘车厘子拿过来,一脸冷漠地拎起一颗,塞进嘴里。果子皮肉爆开,鲜甜的汁水在他嘴里蔓延。

关他什么事。

就是,关他什么事。

方谕一颗一颗吃着樱桃,片刻都不停下。不合季节的甜味在嘴巴里越来越甚,甜得发齁,几近令人作呕。

从前种种不合时宜地漫上心间来。

【堆雪人不?】

【走,哥给你堆一个。】

【你要叫我一辈子哥!】

【不怕,有哥呢,不怕。】

陈舷的脸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去,有他陪他看雪那时,有他打开衣柜的那时,有他拉着他冲向公交站的那时,有他面对周延挡在他面前那时,有他把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几圈,跟他同系一条围巾那时。

无数的从前向他涌来,无数的往昔将他淹没。那些下雪的下雨的天晴的寒冷的滚烫的,忽然都化作铺天盖地的骇浪,一幕一幕将方谕裹进海底,剥夺了所有的氧气。

方谕停下往嘴里送果子的手。

嘴里已经甜得想吐。他捏着果子的茎,沉默很久。

他又想起那天。

那个闷得人喘不上气的深冬,屋里暖气大得闷热。原本一直都答应他不会松手也不会分手的陈舷,前天晚上还轻轻笑着跟他说“没事的小鱼没事的”的陈舷,第二天突然疯了似的,指着他说他是个狗杂种。

方谕盯着手里黑红的果子,在回忆里又陷了半晌。

【都十几年了还不放过陈舷,有完没完?】

马西莫陈述的句子像把利剑,突如其来的把一切都捅了个对穿。

方谕眼睛一眯,站起来,把嘴里嚼烂的果肉全都吐进了床边垃圾桶里,然后走了出去。

“老板?”

马西莫不明所以,跟了上去。

方谕拧开门把,出了卧室。

方真圆正在外头的客厅里看电视,他外婆和外公也都在,三个人在沙发上七扭八歪,十分巴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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