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舷看了看外面的大风大雪,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手机。

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风大雪。

他又看了看手里的手机。

最后,陈舷心一横牙一咬,打开卧室的门,跑到隔壁去啪啪拍响方谕的门。

门开了,方谕一脸懵地站在那儿。

“走,”陈舷朝外头扭扭头,“哥带你下去看雪去,走。”

方谕怔了怔,朝他眨巴两下眼,更懵逼了。

咋的,没想到他陈舷居然答应是吗。

陈舷有点好笑,乐了两声说:“走啊,哥跟你下去。”

说完,陈舷转身拿出好几件衣服,把方谕跟自己都包成狗熊,下去看雪去了。

俩人真就下去了。

小区楼底下大风大雪都呜呜地吹,陈舷跟方谕像俩神经病似的在雪里站岗。这暴风雪跟大砍刀似的,陈舷被吹得脸颊子生疼,骨头都慢慢发僵了。

他转头,看了眼方谕。

方谕仰头看着天。那双丹凤眼朝天上望着,隔着风雪,陈舷看见他眼睛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复杂地绞杂,全是愁绪。

他在想什么?

陈舷不知道,但依稀感觉方谕不开心。

鬼使神差地,陈舷问他:“堆雪人不?”

声音闷在围巾里,听起来像隔了层窗户纸似的。

风也大,方谕没听到。陈舷又叫了他好几声,喊了好几次,方谕才反应过来,低头:“什么?”

“堆雪人啊!”陈舷扭扭脑袋,大声喊,“走!哥给你堆一个!”

说完他就往旁边跑,拖着笨重的一身衣服和冻僵的骨头,背影看起来十分滑稽。

陈舷跑到单元门口旁边的空草地上,开始亲力亲为地堆起雪人。

方谕忙跟上去,上手帮他。

陈舷没啥艺术细胞,他嘿咻嘿咻了老半天,最后堆出来一个看不出原形的玩意儿。

方谕站旁边不吭声了,陈舷也被自己整沉默了。俩人对着他造出来的歪七扭八四不像雪人,不言语了好久,方谕才终于说:“哥,你是想堆个什么?”

“……呃,”陈舷说,“现代艺术。”

方谕没绷住,噗嗤笑了,在大雪里弯下腰去。

他一笑,陈舷也绷不住了,也乐出来。

俩人蹲在四不像的雪人跟前,笑成两个智障,雪都吹进嘴里。

于是他俩就捂着嘴笑。

雪太大了,方谕的脸在雪里迷蒙了,看不清。雪太大了,陈舷只看见他流了几滴眼泪出来,不知是笑的还是真的哭了。雪太大了,陈舷连他的凤眼是怎么笑弯都看不见了——他都看不见方谕是怎么笑的了。

雪太大了。

雪真的太大了。

他俩正笑的时候,爹妈就回来了,回到了单元门口来。

看见他俩,方真圆惊叫起来,她说你俩干什么呢,然后忙不迭把方谕拉起来,把他俩往楼里赶。

“大晚上的,这么大的雪,在外边还堆起雪人来了!”她说,“你俩也不怕感冒,有病呀!”

陈舷嘿嘿地乐,说:“这叫青春,青春。”

陈舷这话一落,陈胜强抬脚就踹他屁股,骂他:“还这叫青春?这叫找病!”

陈舷继续嘿嘿地乐。

方谕看他这副便宜兮兮的贱模样,无奈地勾勾唇轻笑。

“别说我哥,”他说,“是我非要下来看雪的。我没看过,就把他拉下来了。”

陈胜强当时什么表情,陈舷想不起来了。

其实从前的事,很多他都想不起来,他的记忆这几年跟逐渐失忆一样,慢慢变得一片空白。他只依稀记得方谕这话一出,陈胜强就跟活被人往肚子上来了一拳似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没再说陈舷不是。

这是方谕第一次在父母跟前,亲口叫他哥。

陈舷又乐了,陈胜强吃瘪的样儿,真是很难见到。

十五岁这年,是陈舷带着方谕看了雪。跟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完全不一样,他们看的不是柔雪,是铺天盖地的暴雪。

陈舷不知道方谕为什么突然要下来看暴雪。他依稀记得后来方谕告诉了他为什么,但他想不起来,只模模糊糊感觉好像是因为方谕家里的事,他不开心。

以至于陈舷后来很庆幸,庆幸这天他没有懒得下去,庆幸这天他敲开了方谕的门,庆幸这天他对他说,走,哥带你看雪。

十二年了。

回到酒店,陈舷站在窗边,往外面看。

宁城又下雪了。

这次雪不大,是小雪。

可陈舷还是看不见方谕的笑。

陈舷对着外面的雪天发了会儿呆,忽然没头没脑地想,方谕会不会记得,他人生里看的第一场夜雪,是他这个混账哥哥带他去看的。

他会不会想起,他十四岁这年很不讲理的要求,他哥那时候是心甘情愿地接了下来,陪他下了楼。

他哥还在风雪里给他嘻嘻哈哈地堆了个雪人。

陈舷心上有点发酸,他对着外面的雪天轻笑一声,忽然对方谕心生几分怨怼。

这么多年,倒是一直都挺怨怼。

*

老陈的葬礼有条不紊地布置好了,过了两天,殡仪馆就给他打了电话,叫陈舷来确认守灵厅的布置。

陈舷又叫上陈建衡和方真圆,过去了一趟。

守灵厅布置得很好,厅堂广大,白花漂亮,门口摆的花圈看起来都挺高档,陈舷没意见。

方真圆也没意见。

确认过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他们送了出来。

陈舷正要走时,方真圆把他叫住了。

“葬礼要叫来的亲戚朋友,我会安排。”方真圆对他说,“到了葬礼那天,你不用上去,让小鱼去说两句话就行了。”

陈建衡一听这话,不太乐意:“啥?不是,凭什么?方谕他又不姓陈!”

“小鱼比他看起来精神吧?”方真圆说,“你看看他这样,瘦得跟骷髅似的,葬礼的时候让他上去,好看吗?”

“你不管好不好看,他才是亲儿子吧?什么时候好看能比姓什么厉害了?”陈建衡转身,“等你死了,我找个比方谕小白脸上去讲!”

“你——”

“我什么!”

陈建衡怒气冲冲地要继续说时,陈舷拉了他一把。

“算了。”陈舷挥挥手,“方谕上去就方谕上去,我不介意,正好我也省事。”

“不是你……”陈建衡咽不下这口气,怒冲冲地甩开他的手,“这你还忍?陈舷!这是你亲爹的葬礼,方谕上去算——”

“我上去也不知道说什么,算了。”陈舷平静,“再说,我也嫌恶心。有那事儿在,我怕我说着说着就吐出来。”

陈建衡不吭声了。

陈舷看了方真圆一眼,就见她脸色也青白了一阵。

陈舷嗤笑一声:“让方谕去吧,我在下边看着就行。”

方真圆嘴唇都白了,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地应下:“好。”

“行,就这么拍定了,那我走了。”

他转身离开,走出去还没两步,方真圆叫住他:“陈舷!”

陈舷顿住脚步,回头。

“你……”方真圆顿了顿,“你不许告诉,方谕,那些事。”

说完这话,她才发觉自己有些强硬,又讪讪软了语调:“可以吗?算我求你了。”

“不会。”陈舷平静,“他也不会信,你可以放心。”

方真圆松了口气。

“等葬礼结束,就一别两宽了。”陈舷弯起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们都是。”

陈舷转身离开,往外还没走几步,手机突然响了一阵。

他低头,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方谕。

信息很短,只有几个字。

却很炸裂。

方谕问他——

【下午有空吗。】

第15章 见面

陈舷停在了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地懵了几秒。

什么?

陈舷站在寒风里,难以置信地把方谕发来的五个字来来回回地看了七遍,难以置信地确认了这个事实——方谕真的在问他下午有没有空。

“陈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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