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密闭空间让他安下心来,陈舷长出了一口气。

陈建衡摁了几个键,开了热风又把他座椅加热。坐在暖烘烘的副驾驶上,望着外头呼呼乱吹的风雪,陈舷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谢谢。”他扯着嘴角笑了声。

“谢什么,小事。”

陈建衡说着,一转头,看见方老头骂骂咧咧地指着他,倒腾着很不利索的脚步腾腾地过来了,骂得脸色狰狞。

陈建衡乐了声,揶揄了句“宝刀未老”,启动车子就一脚油门开走了,生怕老头过来要趴他车头上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讹他八百万。

老头在后视镜里捶胸顿足地骂得更厉害了。

陈建衡爽得不行,哈哈大笑地锤了两下方向盘,车子跟着滴滴两声。

陈舷望了眼后视镜。

看见追着骂着的老头,他没说什么,只别开视线,拿出手机,点了两下。

车子开上大路,陈建衡收了笑,问他:“哎,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

“嗯。”陈舷语气恹恹,“什么都没说。”

陈建衡苦口婆心:“他都来问你了。不如,你说了吧。”

陈舷没吭声。

车子平稳地往前开着,陈建衡被烟酒泡了几十年的老烟嗓略显沙哑:“陈舷,方谕这几年都没怎么回家。”

“我也不太了解,这些年他跟家里怎么样,但他不是傻的,估计这几年也猜出什么来了。我听人说,他还跟你爸掀过桌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去问你,要你说什么,或许实际的意思就是,找你要一个实话。”

“你俩现在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了。你的事情,我觉得他会……认下吧。”

“要不,你再试试?”

陈舷望着外面飘的雪。

车在前行,落雪被一片一片留在后面。

陈舷朝车窗上呼了一口气,忽然笑起来。

“十五岁那年,”他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了句,“还是我带他看的雪。”

第12章 初雪

方谕开始跟陈舷搭一辆公交上下学那天,也是个阴天。

那天下了初雪。

宁城真是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狗城市,下雪一直算早的。那会儿十一月中旬,陈舷起床拉开窗帘一看,天上地上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北风呼啸,整片儿宁城银装素裹。

陈舷一开窗,就看得“哗”了一声,心说这个好这个好下雪了下雪了,欢天喜地地转头推门出去洗漱了。

天气阴沉,但他心情明媚,因为方谕今天第一天跟他冰释前嫌,俩人要一起上学。

陈舷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去刷牙洗脸。

他走出门,屋头门口正有个垃圾袋,里头是他和方谕昨天的战斗成果。薯片和果冻,烧鸡和果汁,吃剩下和喝完的残骸空瓶都已经被收拾齐整,放在门口。

洗漱完,他回屋里欢欢喜喜地换上校服,穿上外套,背着书包一出门,就见方谕嘴里叼着牙刷,站在开放式厨房里,望着窗外发呆。

“哎!”陈舷朝他流氓似的吹了声口哨,“小鱼儿!”

方谕浑身一抖。

他回头,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嘴里一股牙膏沫子地含糊道:“告你唔叫。”

“听不懂。”陈舷贱兮兮地咧嘴嘿嘿乐,“走啦,看什么呢?”

“雪。”

说罢,方谕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转身进了卫生间,呼噜噜地漱了口。

在他哗啦啦的洗脸声里,陈舷才想起来,方谕是荷城来的。

这么一说……那地儿四季如春,从不下雪。

方谕第一次看见雪吧,这是。

方谕洗完脸出来了,他回卧室里拿上外套和书包,就走了出来。

一看见他那外套,陈舷大惊失色地大声“啊!”了一声,跟活见鬼了似的。

方谕吓了一跳:“干嘛?”

“想死吧你,穿这个出门!”陈舷冲过来,抓着他这件薄得跟没穿差不多似的短款风衣打量一番,嫌弃地“去去去”了几声,把他转过去往屋子里塞,“换一件去,换厚的!穿这个出门,你一出去就得被吹成傻卵!”

“不是……”方谕挣扎着,“这是我最厚的衣服了!”

“?”

陈舷停下动作。

方谕回过头,一脸不满地盯着他——但有了昨天共同对抗宗哲阳的事儿,方谕再也凶不起来了,他看起来像小猫在瞪眼炸毛。

陈舷迷茫地和他对视片刻:“真假的,这就是最厚的了?”

方谕撇着嘴点点头,又很不服地揪揪手上的风衣:“这不是很厚了吗?加绒的!”

陈舷心说狗屁,就那点绒毛球子,跟没有差不多。

“快拉倒吧你,没经过风雪的愚蠢的南方人。”

陈舷说。

方谕顿时垮了一张小猫批脸,抽了抽嘴角。

陈舷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转身,回了自己屋子里。

方谕叫他:“哥,你干嘛去?”

“等着!”

陈舷关上门,约莫两三分钟以后,又出了门来。

他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灰大衣,还有一条红黑格子围巾。

“穿这个。”陈舷把大衣和围巾都递给方谕,“我的,当时买的都是很宽松的,你应该也能穿。”

方谕虽然瘦,但骨架大,人还高,陈舷头顶只到他肩膀那么高,人虽然比他肉乎点儿,但体型还比他小一圈。

方谕放下书包,试着穿上,还真是挺合适。

“这也太厚了吧,”方谕拉开大衣,看了看里面,被大衣惊人的厚度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肯定太厚了!”

“因为你在屋里,而伟大的北方有一个伟大的发明,叫暖气。”陈舷悠悠说完,也穿上大衣围上围巾,背起包说,“热知识,暖气和你的床被一样,不会跟着你去上学。”

方谕:“……”

“走啦。我去,再不走赶不上公交了!”

陈舷看了眼时间,顿时炸了大毛。他拉上方谕,匆匆忙忙往门口跑去,穿上鞋以后直奔电梯。

下了电梯出了门,迎面扑来一阵刺骨的呼啸寒风,把方谕掀得往后一个趔趄。

他一个踉跄,惊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儿被掀回楼道里。

陈舷笑出声来。

顶着大风里的一脑袋乱毛,他转头拉过方谕的小臂,拉着他往公交站走,在风里大声说:“怎么样,哥没骗你吧。你要是穿刚才那件出来,这会儿是不是得被冻成孙子了?”

方谕无语凝噎,对着他抽抽眼角。

两人顶着风雪到了公交站,上了公交,坐到靠窗的一排,方谕长出一口气,终于活了过来。

车子发动,外头的风雪呼呼地拍在窗户上。

“真冷。”方谕转头,“每年冬天都这么冷?”

“差不多。现在还好,还零上呢。”陈舷打开手机看了看天气,“下完雪才跌到零下。”

“还会零下……”

方谕的脸更苦了,满脸都写着不情愿——荷城那边最低就没下过十度,估计“零下”这词儿,对方谕来说都是第一次听到。

这张深邃漂亮的脸就算拉下来也是好看,那双凤眼长睫细密眼尾狭长,连眼睛里漫上来的苦涩,都漂亮得像哪首宋词似的凄美。

好牛逼的建模。

陈舷暗暗赞叹了番方谕的脸,又低头看他身上的大衣,疑惑地犯起嘟囔:“话说,把你接到这儿来,你妈怎么没记得给你置备两件厚衣服?这都要入冬了。”

“她不记我的事。”方谕随口答,“她工作忙,我死不了就行。”

“……不要那么说你妈妈。”陈舷说,“我爸公司是真的忙,没准真是给忘了。她也不容易嘛,晚上的时候你跟她说一声,她会给你买的。”

方谕没吭声。

他没作答,只是在座位上直了直身,望向窗外的飘雪。

他好像不高兴。

陈舷看出了他不高兴。

陈舷往旁飘飘眼神,随后挪挪屁股,往他身上一贴。

方谕吓得浑身一哆嗦:“!”

“弟弟。”

陈舷朝他眨巴眨巴眼,满眼放光,“昨天说的请哥吃饭,还算数不?”

“……算。”

“好!”陈舷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那我今天带你出门去吃小市场最牛逼的一家店。”

公交车呜呜悠悠地到了站,一下车,迎面又一阵呼啸的风雪。

两人跋山涉水逆着风雪进了教室,教室里已经一片哀嚎。学生们各个把自己包成狗熊,一进教室就满嘴吐白气,都哆哆嗦嗦地在骂这狗日的见鬼天气。

“我真是造了孽了才托生到宁城这破地儿!”

高鹏刚在陈舷后面一屁股闷声坐下,就骂骂咧咧起来,“狗日了我就,好好的冷天,前天突然回温,老子就把薄衣服从箱底里又拿出来,结果穿了没两天,突然又下雨降温,老子就又换了厚的回来;结果又回温,我才把薄衣服塞回去,又拿出来了,拿出来还没半天呢!今天又下雪!”

“我看起来很贱吗,老天爷这么玩我!”高鹏仰天长啸,低头一看,才看见陈舷,“哎哟,舷哥!你这就复活了?咋样,老班咋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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