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心就好。

方谕想,陈舷开心就好。

陈舷忽然一转眼睛,和他对视上。

他挑挑眉:“看我干什么?”

“你好看,”方谕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你最好看了,哥。”

陈舷红了脸。他伸手,骨节分明留着伤疤的修长的手捂了下脸,又羞恼地挖了方谕一眼。

*

方谕的事情,还挺难办。

在这儿留下的东西太多,处理起来也很花时间。

员工们的工作签证是问题,工作室的退租和交房更都费了很多事。放在工作室里的他的展品,方谕说得带走,还花了大钱去办了邮寄。

那些辞职离开的员工,方谕又帮他们找了下家,都介绍给了业内靠得住的几家工作室。他自己家的工作室里也还留着好多在意大利的单子,方谕又不得不四处打电话,将手里的单子逐个分了出去。

家里的小别墅还有出售手续要走,方谕又和买家签了合同,找了搬家公司,把该搬的都搬了个空。

这还没完,方谕名下还有好几辆车。

他紧急挂出去,匆匆忙忙地在几个月里,把所有车都低价卖了。

就这么又辗转好久,方谕才把事情都弄完。

一眨眼,意大利也深秋了。

金黄的叶子飘飘落落,后院的大海海面似乎都灰白萧条几分。

离开意大利前的最后一晚,黄昏时,方谕拉着陈舷出了家门,叫他在门口等等。

陈舷便在门口等。

又过去三个月了,陈舷的头发长势很不错,已经全面长长了。前段时间,方谕带他去了顶好的一家会所,陈舷选了个造型,把自己的头发剪了个微分碎盖,还卷了一下发尾。

这会儿,他这一脑袋造型颇好的黑毛,正迎着秋风轻飘。

头上窸窸窣窣响个不停,是秋风吹了落叶,那些落叶哗哗啦啦地一直响。

已经十一月,都快入冬了。

陈舷抬头,朝空中吹了口气。还没那么冷,这一口气什么都没吹出来。

陈舷没来由愣了会儿,突然就笑了。

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天气热了又冷,气温一变,方谕又带他去买了衣服,还把工作室最新推出的秋季新品给他拿来了好几套。

他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是方谕给的。

不多时,院内车库里传出动静,是一阵轰鸣声响。陈舷转头一望,看见车库那边的院门已经自动打开,方谕开了一辆车出来。

是那辆他之前就在租的敞篷跑车,他们开着过了生日去了海边和五星级烛光餐厅的那一辆。

陈舷打开车门,上车,系上安全带。

方谕在车上按了几个键,车上立马展开了蓬,把整个天空都盖住了。

陈舷刚把安全带系到一半,一抬头,就看见车篷如乌云压天似的渐渐压过头顶,漫向车尾。

看见此情此景,他瞠目结舌:“这么高级?”

“天气凉了,吹风不好。”方谕打开车里暖风,说,“这车的车篷,是可以收合的。”

方谕看了眼陈舷。

见陈舷系好了安全带,他就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车子驶上大路,陈舷打开了点窗缝。

头顶上的几缕毛在深秋的黄昏风里飘摇起来,陈舷靠在副驾驶上,享受着车内热风之中的几缕凉,深感惬意。

远处山边,太阳落下一半了,夜色在降临。

落日的光都只在他们身上落下一半。

“我们去哪儿?”

陈舷偏头看方谕。

车子刚好停在一个红灯前。

日光还落在他们的上半身上,开车有些刺眼。方谕刚把车里的墨镜拿出来,一甩眼镜腿,架在鼻梁上。

他长长的眼睫被挡在墨镜后头,睫毛下是一片清冷的阴影。方谕眼神凉薄——他不看着陈舷的时候,眼睛就是这样发冷。

靠,还挺帅。

陈舷心里暗暗嘟囔。

“去一个,我想带你去的地方。”方谕伸手,调了调后视镜,“不远,大概半个小时。”

“行吧。”

反正方谕带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半个小时后,车子开到了地方,是一座山,山上有缆车。

方谕找地方把车停好,带着陈舷走上了山。已经夜幕四合,四周都黑了,陈舷不太明白方谕大晚上的带他上什么山。

他不由得想到一些吓人的凶杀案,可方谕又不会对他做那些。

坐着缆车,两人上了山顶。

方谕打开手电筒,拉着他一路往前走。

走到一个山崖面前,他拉着陈舷停下。

“到了,”他说,“就是这里。”

陈舷抬头,往前一看,呆住了。

远处,是另一座山,山上有个大教堂,教堂还亮着灯,圣火辉煌。

大教堂后,又是一座更大的山脉。那座山似乎在很远的地方,灰蒙蒙的和黑天连在了一起。夜晚的新月落在山后,被挡出山的残缺状。

震撼的绝景。

陈舷看着这山连山的一幕,呆住。

“那个是苏佩尔加大教堂,后面的山是蒙维索山。”

山上风大,方谕很大声地和他说话。发丝被吹乱,陈舷抹了一把头发,愣愣地转头看去。他看见方谕弯起的眼睛,看见他眼睛里亮的光,看见他张开的嘴,很大声的一字一句。

“这地方是几年前,合作方带我来的。”他说,“我当时就想,你能跟我一起看就好了。”

“明天就回国了,回去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想给你看看这个。”

看着他在黑夜里发亮的眼睛,陈舷哑然,而后一笑。

“很漂亮,”他说,“很漂亮,小鱼!”

方谕又笑了,笑得和十五岁那年他们被赶出办公室时一样。

他们突然又一起笑起来,黑夜里,明月前,山风中,笑得上不来气。

第二天,天气晴朗,但冷。

事情终于全都办妥了,他们即将回国。

方谕最后一次关上小别墅的院门,将院门的钥匙放在一个小文件纸筒里,交给了来收房的买家秘书。

那秘书朝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打了招呼就走了。

陈舷最后看了一眼这幢别墅。他住了几个月的别墅,慢慢把他又养好很多的别墅,方谕在这个异国他乡一步步站稳脚跟后买下来的别墅。

这么一想,陈舷还有点难过。不过难过也是转瞬即逝,他又一想,方谕是要跟他回国,那必定是心甘情愿的。

再说房子又不是扔了,方谕好像卖了几百万——年入几个亿的主子,居然买房只用了几百万。

陈舷颇为感慨。

身后忽然窸窸窣窣一阵动静,陈舷回头,看见搬家公司的工人在搬最后一趟货车。

女佣焦娅站在一旁,脚边是两个大箱子,那是她在这个家里的东西。

她也把东西都收拾了出来。

方谕要走了,她这个住家女佣也不必再留。

方谕朝她走过去,陈舷跟上。陈桑嘉回头看了眼,也跟着跟了上来。

焦娅已经换下了那身佣人衣服,穿着大衣围着围巾,手提着一个托特包,站在方谕面前。

她不跟着方谕走,她是土生土长的意大利都灵人,她的女儿和孙女都在这里。

焦娅朝他们鞠了一躬,弯身致意,抬身时又一笑,转头和方谕说了一串陈舷听不懂的意大利语。

方谕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也回了一句什么。

陈舷还是没听懂。

两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会儿,结束了对话。

焦娅最后朝方谕笑笑,伸出手,和方谕深深地相拥。

陈舷瞪大了眼。

片刻,他们松开来。

焦娅有些不舍地看了方谕一眼,又转头,望向陈舷和陈桑嘉。

她忽然眼睛一亮,伸手点了点,示意让他们等等。

随后,她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纸条展开,焦娅把纸条从头到尾一扫,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用很蹩脚的口音,把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以后,一定,还能再……见,”她别别扭扭地说,“祝你们,每一天都,开心!”

陈舷愣住。

焦娅放下纸条,把它塞进手上包里,小跑着凑过去,伸开双臂,也给了陈舷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身上有一股甜甜的枫糖浆味儿。

焦娅的拥抱十分用力、温暖,陈舷被她拥进她毛茸茸的围巾里。他呆立一瞬,忽然没来由地眷恋起来,回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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