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 第139章
作者:莫寻秋野
到了地方,出了缆车,往旁边的偏路里又走了片刻,陈舷看见了老陈的墓。
老陈葬在山顶,最顶层的地方,买的是最好的墓地。一块小山丘上,他一个墓碑傲岸独立。
陈舷走近过去,看清了那墓碑——它已经花了。
不知谁把它划得破破烂烂,连老陈的名字都看不见了,只有两个被划出来的大字分外显眼。
【畜生】
陈舷对着墓碑,良久无言。
“……你干的?”
方谕应下:“嗯。”
陈舷噗嗤笑了。
高处不胜寒,迎面吹来冷风。陈舷被吹得眼睛一眯,咳嗽了两声,衣角翻飞。他按住帽子,和老陈的破烂墓碑两两相望。
方谕走过来,把他往怀里一拉,侧了半个身挡在他面前,帮他挡风。
方谕就这么遮了他一半的视野。
老陈的坟头长草了,陈舷看见几棵草在跟着风摇曳。
陈舷沉默了很久。
“我,”他轻轻说,“我得病的时候,其实会想,他要是知道我活成这样,病成这样,他会想什么?会不会,有一点后悔?”
“会不会终于知道,从头到尾错的都是他。”
“他会不会后悔,没对我好一点。”
方谕没吭声,只是把他抱住。
陈舷继续说:“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拿了我的抚养权,又不好好养我呢。”
陈舷两手环住他,把脸埋在他身上。他不再看那个墓碑,视野里一片黑暗,“怎么让我一直一个人。”
“以后不是一个人了。”方谕说。
陈舷沉默,没动。
好半天,他从方谕身上起来。风还在吹,老陈坟墓前几棵杂草摇摇。
最后看了老陈一会儿,陈舷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向方谕,一笑:“帮我个忙?”
“什么?”
“把他墓碑拔了。”
*
陈舷有点强人所难。
他知道自己强人所难,毕竟老陈这墓碑,他也有份——虽然他不是全款,但多少有点他的股份。
所以他知道,老陈的墓碑做工精细,还一早就在地底下做了地基,根本拔不了。
但他更知道,方谕不管那些。
方谕果然没管那些。听了他这话,方谕只放下一句“等我”,就把他放在路边一个不受风的地方,让他乖乖坐着,自己匆匆下山去了。
陈舷捧着热水壶,等了他十几分钟,方谕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手里拿着把铁锤子。
“幸好,山底下的超市有。”
他这么说着,扶着陈舷起来,又回到了老陈的坟前。方谕二话不说,对着老陈的坟墓,狠狠一锤子就砸了下去。
咚、咚、咚!
一锤子,又一锤子。
老陈的坟墓被一点一点砸碎,一点一点砸没,最后只剩了个墓桩子。碎石头滚落一地,石屑石灰飞扬,老陈的名字随风飘走,再也没人知道。
他成了个没名没姓的坟头。
最在乎面子的老陈——陈舷唯一的价值,就是在朋友的酒席上作为儿子给他拿来做文章的老陈——这样的老陈,终于连块墓碑都没有地死了。
几十年的人生,只留下个没墓碑的烂坟头。
陈舷心里终于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他笑了声,走过去,朝着老陈的坟头踹了一脚,拔掉了几棵他的坟头草。
方谕直起身,看着他。
陈舷也看着他。
风在吹,时隔十二年的风在吹,他们之间的风在吹,穿越噩梦的风在吹。
陈舷伸出手,把方谕的手拉了过来。
他跟他十指相扣,然后又转头,和方谕并肩,望向老陈的坟头。
“我有病,”陈舷对坟头说,“我就是有病,怎么样。”
“我还活着。”
第94章 海城
坟前风大, 陈舷终于出了口恶气。
说完这句话,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出来。开春了,他口中呼出的气无影无踪。
陈舷心里松快, 可又奇怪地没有太高兴。
预想中的高兴和兴奋没有到来,他看着天上飘着的朵朵白云,吹着春日的高风, 忽然不知所措。
像一个小孩被扔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 他举目四望,不知所措。
【我儿子以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再也不生病!】
他想起小时候,他胃炎的大病痊愈,老陈让他骑在自己肩膀头子上, 举着他转圈玩。
他又想起那天。
书院的人来了,他们把他打了一顿, 塞进车里。陈舷捂着流鼻血流个不停的鼻子,恐惧地回头望。
望见老陈阴沉的脸。
他站在远远的地方, 冷着脸, 看着他被一群人拖着个垃圾似的, 塞进了车里。
方谕带着他坐了缆车下了山,陈舷在车上晃了几下腿。天气没变,他看着远处的阳光,却还是觉得冷。
可他不该冷了, 老陈已经死都没法安息了。
陈舷觉得自己该高兴点。
一下缆车,他就强打起精神来,走了下去,哼起个小曲来,是前几个月挺流行的摇滚曲子。
这歌太嗨了, 陈舷莫名越来越兴奋,一想到刚刚站在老陈坟头前还拉着方谕示威,而老陈估计只能躺在地底下气得吐血什么也干不了,他忽然真就越来越高兴了。
陈舷挥起双手,突然就平地一声吼,嘚嘚瑟瑟地蹦了两步。
蹦跶了才几米出去,陈舷猛地两眼一黑,一下子站不住了。
高扬着的双手瞬间歇菜,陈舷晃悠两步,蹲了下去。
他对着地面呕了一口,有点想吐。
“哥!”
方谕吓得朝他跑来:“怎么了!?”
陈舷抓住他扶过来的手:“跳猛了……等会儿,别动我,我缓缓……”
方谕放下想拉起他的手,依然扶着他,无可奈何地蹲下来,拍了几下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身体还不太好,你还颠登颠登地往外跑。”他说,“没事吗?别太激动,刀口疼不疼?”
陈舷捂着脑袋,摇了摇头。
刀口倒是还好,只是刚刚抽疼了一下。
但现在他更头晕目眩,这有点更要命。方谕两只胳膊都扶过来,陈舷顺势就往他怀里一倒,坐到地上。
方谕吓了一跳,把他抱住:“哥?”
“没事,给我靠会儿,”他说,“好像一下子上头了,头好晕。”
“风太大了,给你吹着了吧。”方谕把他的帽子往下按了按,“你别嘚瑟了,你这身子骨还不能受风吹。”
陈舷有气无力地嘿嘿干笑两声,捂着脑门抬头看他。方谕逆着光,眼睛担忧得发亮,有些责怪,可又有对他说不出责怪来的无奈。
“真好。”陈舷忽然说。
“真好什么?”
陈舷伸出手,两手搂住他脖子。他望进方谕深邃的眼睛里,望见大病痊愈的第十三年春天。
“你在我身边,”陈舷说,“真好。”
方谕愣了瞬,苦笑出来。
“带我跑吧,”陈舷看着他,“是不是该带我跑了?”
“嗯,带你跑。”方谕低头凑近他,鼻尖碰碰他的鼻尖,“去海城。”
陈舷弯着眼睛笑出声。
坐在地上缓了会儿,陈舷好一些了,方谕把他扶起来走向车上。
车子启动前,陈舷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凤凰山。
他想起老陈葬在这里的那天,他跟着来了。那时候天上还阴沉,呼出口的气息都是一团团寒冷的白气,老方家那三个人望着他的视线带着略加些掩饰的恶意和嘲讽。
都是过去了。
漫山遍野铎着春天的阳光,树发芽了。陈舷看见旁边超市的屋顶上站着几只鸟,扑棱着翅膀仰着头叽叽喳喳。
陈舷收回目光。车子启动了,他跟着方谕离开了宁城。
车子开去了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