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陈舷又叫他,声音沙哑。

“嗯?”

“你困吗?”

“还好。”方谕说,“你睡不着?”

陈舷在他怀里点点头。

他两手环在方谕后腰上,悄悄握在一起,把方谕锁住。

“我跟你说实话,”陈舷小声说,“其实,在宁城刚见面那会儿,有点想捅死你。”

“……”

“怎么你混得这么好呢,我却成了这破样。谁都不欺负你,大伙都围着你转。”

“我心里不平衡。”陈舷说,“太不公平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恨死你了,看你来气。”

“我那会儿越想越恨,越想越恨……可一看见你那张脸,看见你手脚都在,没病没灾的,又觉得不后悔,幸好你没事。”

“又不想捅你了。”

“我都要疯了,我看着你的时候总想,我要是没进去,这会儿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混得出人头地、非同凡响?说不定能上个双一流的体育大学,也有个特别体面的好工作,不用出去低声下气地接待别人,做这见鬼的销售……也不会闹到胃癌。”

“我越看你越恨,又越看你越庆幸。我恨你怎么混得这么好,怎么没像我一样,得出去玩命,陪人家喝酒。一天一天,都活得像个流水线上的螺丝似的。”

“可是后来,你拿钱给我做手术,我又想,幸好你混得这么好,现在还可以给我兜底。”

陈舷嘟嘟囔囔地说了好久。

这些话早在他心里憋了好久了。

方谕一声都没吭。

话说到这儿,陈舷没词了,于是沉默下来。

方谕忽然吸吸鼻子,哽咽了声。

他又哭了,他把陈舷抱紧。

“别哭了,”陈舷在他后背上轻拍两下,“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吧。我是真恨过你,有那么会儿,真动过杀心。”

方谕带着哭腔:“就该捅我……我就是对不起你,你就该捅我一刀……”

陈舷哑声苦笑了下。

他把脑袋缩进方谕怀里,方谕在被子里弓起身,把他抱紧起来。

方谕又在浑身发抖了,陈舷感觉得到。他终于像陈舷十二年里这般同样痛苦,总哭得浑身发抖,停不下来。

陈舷抱着他。

“挺喜欢看你哭的,其实,”他轻轻说,“因为是为我哭的。但是以后,就不说这些了。今天,是我跟你说这些的最后一次。”

“我是想,话都该跟你说清楚,我不想憋着了。”

“小鱼,回去吧。”

“以后不说这些了。”

“好。”方谕颤声应下,“好,听你的。”

陈舷往他身上又贴了贴,脸贴在他胸膛上。他听见方谕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在活着。

陈舷也在活着。

真是刀山火海的十二年,终于雨过天晴,他从十九岁的地狱里,漫长地走到了明天来,见到了为他泣不成声的爱人。

*

陈舷不困,但电热毯太暖和,方谕的怀抱也很暖和。他后来还是睡着了,等醒过来时,身边已经没人。

一觉醒来,喉咙又变得很疼,浑身上下的疼也没好转。

陈舷下了床,趿拉着拖鞋,揉着眼睛晃晃悠悠地走出门。他看见厨房里亮起了灯,方谕又在里头给他洗手作羹汤。

陈舷顺手从餐桌椅子上捞起一条毛巾,罩在光秃秃的脑袋上,然后慢吞吞走到厨房里,张嘴,声音沙哑:“小鱼。”

方谕背对着他在菜板上切菜。一听到声音,他放下刀,慌忙将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回头过来。

“醒了?”他说,“营养师送饭来了,我在给你热。”

陈舷点了点头,原地晃悠一下,朝他一脸困倦地张开双臂。

方谕愣了会儿,而后恍然明白过来,便上前来,弯身抱住了他。

陈舷靠在他怀里,张嘴打了个哈欠,浑身的病骨抽搐似的用力往外抻了抻。

一觉醒来,他激动的心平复了不少。

“小鱼。”

“嗯,”方谕应,“我在。”

陈舷把脸埋在他胸膛里,胡乱一通乱蹭,像吸猫。

方谕身上有股不知是什么的清香味儿,好闻,他爱蹭,小时候就爱蹭。

方谕由着他蹭了会儿,把他慢慢悠悠地抱到餐桌旁边,放下。

“别蹭了,一会儿吃饭,”方谕说,“明天带你去看看牙。我看看,还剩多少?”

陈舷松开他的怀抱,仰头张开嘴巴。方谕捏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看了看。

陈舷只剩半口牙了。

他看得皱了皱眉,松开了陈舷,又轻轻揉了揉他半张脸。

“疼吗?”方谕问他,“溃疡还没好吧?”

陈舷点了点头。

“一会儿去给你买点西瓜霜涂,”方谕说,“先喝点粥。”

方谕说完,转身往客厅那边走,把一件毛衣坎肩拿了过来。给陈舷披上以后,他才进了厨房,把小米粥端上来。

小米粥的碗放在了陈舷面前,勺子也放在里头。陈舷盯着金黄的米粥看了一会儿,脑子钝钝的。

方谕转身又去忙了,他把陈舷的药拿来,和一杯水一起放在他面前。

最后,他才回厨房,端来自己那份饭。

陈舷拿起药,边用水服下,边盯着他看。

方谕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颗小圣女果,文雅地送进嘴里。

刚把那颗果子嚼了一下,方谕发觉到了他的视线。一抬头,他就看见陈舷目光木木地盯着他。

陈舷手里捧着服药用的温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方谕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筷子,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哥?怎么了?发病了?”

陈舷摇了摇头。

方谕松了口气。

陈舷看了看方谕,又看了看手边的粥。

他把水放到桌边去:“手疼。”

“手疼?磕到哪儿了吗?怎么会手疼?”

“没力气,骨头疼。”陈舷说,“拿不动勺子。”

这话一出,方谕就明白了。

他无奈一笑:“那我喂你。”

说罢,他站起来,拖着椅子,坐近到陈舷身边。

陈舷扯扯嘴角,虚弱地轻轻一笑。他拉了拉身上的外套,半侧过身。

方谕拿起了他的碗,用勺子搅了两下,吹了几口气后,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啊。”

陈舷张开嘴,方谕把勺子送进他嘴里。

“烫吗?”方谕问他,“出锅的时候我用勺子试过,应该还好。”

陈舷咽下粥,点了两下脑袋:“是还好,不烫。”

“那就好。”

方谕端着碗,又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来。陈舷也又张嘴,乖乖吞下他送来的米粥。

他就这么慢吞吞地一勺一勺吃下去,一口一口慢慢地咽。

咽了一会儿,陈舷随口问:“你在,意大利的哪儿?”

“都灵。”方谕搅着他的粥,又舀起一勺,“地方安静。”

“喔。”陈舷舔舔嘴巴,“工作室,大吗?”

“还好,三十来号人。”方谕说,“张嘴,哥。”

陈舷乖乖张嘴,方谕又把一勺粥送进他嘴里。

第84章 直说

一个人喂一个人吃, 俩人面对面慢吞吞地一勺又一勺,不知过了多久,碗终于见底了。

方谕把碗壁上残留的米粥刮了刮, 最后凑了两勺子,喂到陈舷嘴边:“啊。”

陈舷又顺从地张嘴。

咽下最后两勺粥,方谕放下了空碗。

从桌上抽了张纸, 他给陈舷擦了擦嘴。

“好了, ”方谕说,“饭吃完了, 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陈舷摇摇头:“不困。”

他说着,看了看外面。他们早上出门中午回来,刚刚似乎也没睡多久, 外面天还亮着,看着是才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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