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夺眶而出,汹涌地滚滚而落。

检查单在手里被攥成一团,陈舷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喉咙喊出血。

那些仓惶的年少留下的恐惧,和十二年里不复从前的鲜血淋漓、不得不咽下的委屈,终于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方谕。

方谕,方谕。

陈舷一遍一遍喊着他,浑身发抖。他抱着他,即使哭得慢慢失去力气,也咬着牙不肯松手。他抱着这个回过头看清他后,毅然决然朝他跑了回来的人,哭得鼻子发酸,喉咙生疼。

方谕也在哭,他浑身发抖,轻轻哽咽。他抱住陈舷,把他搂在怀里。两个人慢慢地双腿发软,一起沉沉地跪了下去。

雨过天晴,劫后余生。

好半天,陈舷松开了手。他还在哭,却已经哭干了声音,也没了眼泪。他张着嘴,干瘦的肩膀还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方谕抹抹眼睛,给他擦掉眼泪:“别哭了,是好事,你没事了。不哭了……不哭了。”

陈舷没说话,他眨巴几下眼,努力地想在哭得雾蒙蒙的视线里看清方谕。

他看不清,于是索性不看了。

陈舷闭上眼,伸手抓住方谕的脸,一抬头,亲了上去。

他亲了他。

像十七岁那年,重重地亲了他。

方谕身上一僵,也捧住他的脸,张开嘴。

他们在雨过天晴的医院前接吻。

陈舷亲他亲得打抖,还在害怕。方谕就抱住他,亲了一会儿后,将他松开,摁在怀里。

“别睁眼,”他说,“别睁眼,没关系。”

陈舷喘了几口粗气,又哽咽起来。

方谕的手一下一下拍在后背上,像哄小孩一样,哄了他一会儿。

方谕把他从地上一把横抱起来,回了车上。

他们回家了。回家路上,陈舷抱着他没撒手,又把检查单来来回回看了好久。

“方谕。”他哑声说。

“嗯?”

“我真好了吗?”

“真好了,”方谕把他手里皱巴巴的纸展开,指着下面的病理诊断,“你看,没异常,真好了。”

陈舷就捏着皱巴巴的纸边,又把那行做梦似的字盯了老半天。

盯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起来。

心里突然前所未有地轻松,罩在他头上的乌云,终于一扫而光。

陈舷放下检查单,在车子后排一侧身,又往方谕身上虚弱无力地拱了几下。陈舷偷偷抬眼,偷偷地看方谕,可方谕一直在低头看他,于是他俩四目相对。

撞了视线,陈舷也没尴尬,于是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尽管眼睛里还透着无力的病弱。他深深地看进方谕的眼睛里,突然不再恐惧。

“方谕。”他说。

“嗯。”

“方谕。”

“嗯。”方谕说,“我在,哥。”

“方谕,”陈舷说,“跟我复合吗?”

方谕一怔。

陈舷看着他,伸手,去碰他一只还缠着绷带的手。他把手指缓缓伸进他的指缝里,慢慢地和他十指相扣。

陈舷扣紧他的手。

他声音还是哑:“跟我复合吧。我不跟你一个户口本了,老陈也死了,不会有事了。”

“好,”方谕也扣紧他的手,声音有些急促,“好,当然好。不会再有事,我守着你的,我保证。”

他语气好急,陈舷就吃吃笑了。

“小鱼,做梦……我都不敢这么做。”陈舷声音飘忽,“居然什么都好了,什么都回来了……”

“不是梦。以后不管你哪里疼,都是化疗的副作用,我都已经问好了。所以,你不用再害怕。”

陈舷心头一震。

不用再害怕。

不用再害怕了,真是句很好很好的话。

陈舷低下眼帘,看着车座底下的皮垫子。

“以后,慢慢地就会全都好了。”方谕说,“我会陪你。”

“嗯。”陈舷应下来,“我知道。”

他们到家了。

陈舷站在门口,望着窗台上的躺椅和洒进来的阳光,恍恍惚惚地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从出门到回家都没有三个小时。

那些阳光明亮温暖,和高中时教室里总投进来的阳光一样。

陈舷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没来由地笑了声。

“笑什么?”方谕换了鞋,把一双拖鞋放到陈舷脚边,又起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阳台怎么了?”

“没怎么。”陈舷回身,咳嗽了两声后,“之后,什么安排?”

“等你再好一些,带你去海城。”方谕说,“我答应你的,没有忘记。”

“好。”陈舷说,“先去意大利也行,哪里我都跟你去。”

“不行,先去海城。”方谕伸手,把他身上大衣扣子解开来,给他脱下衣服,“说好了,要给你买套房的,先去看房。”

陈舷愣了下,无奈地又笑一声:“行。”

第83章 喂粥

脱下大衣, 方谕扶着陈舷去卧室里躺下了。

陈舷这三天没睡好,晚上总是做噩梦,又惊醒, 方谕不知道爬起来叫醒他多少次。

把他放下,方谕又去厨房里接了温水来。陈舷哭得嗓子哑,刚刚在车上时, 说话都断断续续地出不来声。

他把温水拿到卧室里来, 递给陈舷。

盯着他喝下了一杯水,方谕问他:“还要再喝点吗?嗓子好受点了没?”

陈舷咳嗽几声, 感受了一下。

“再给我一杯吧。”他说。

方谕说行,拿着杯子,又跑去厨房里, 给他接了一杯。

喝下两三杯温水,陈舷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他把杯子还给方谕, 自己在床上缓缓躺下。

“检查结果都出来了,不用担心了。”方谕拉起被子, 给他盖上, 转手打开了电热褥, “你睡吧,一会儿我给你做小米粥吃。”

他说完,起身要走。

陈舷伸手,一把将他袖子拽住。

方谕在原地一顿, 回过了头来,望见陈舷侧身躺着,撇着嘴,眼睛是一如往常无力的的病恹恹,可眼底却亮晶晶的, 就那么半精神半虚弱地望着他。

“去做衣服?”陈舷小声问,“跟我睡一会儿吧,你也没睡好。”

“……”方谕沉默了会儿,转过身来,“一起睡吗?”

陈舷点点头。

方谕思索片刻,挠了挠挺难看的一头狗啃发,没有拒绝,拉开被子钻了进来。

陈舷往床里面挪挪,给他腾了地方。

方谕浑身热乎,一进来就跟个人形热水袋似的。陈舷抬手就往他身上一搂,挂在他身上。

方谕也翻过身来,抱住了他。

两人相拥,被窝里一下暖和起来。窗帘也拉上了,小卧室里昏暗温暖,外头时不时有几声鸟鸣声叫。

很适合睡觉。

陈舷刚刚在医院门口情绪激动,哭得脑子发蒙,这会儿劲头过去,就脑袋也疼喉咙也疼——虽然喝了热水润嗓,但喉咙还是疼,连浑身骨头都一阵阵地疼。

浑身都疼,可陈舷心里却澎湃得毫无睡意。

这真是个奇怪的感觉。身体虚弱,但精神还在欢呼。可是身子骨撑不起澎湃的心,所以他只能躺在床上,蔫蔫地睡不着。

陈舷感觉自己是一块外边低温发霉、里边酥脆热烫的食物。

还是要到保质期了的那种。

他真是个精神病,哪个正常人会觉得自己像块食物。

陈舷睡不着,干脆开口叫方谕:“小鱼。”

“嗯?”

“我睡不着。”陈舷说,“我真好了吗?”

“当然真好了,”方谕说,“CT也做了,胃镜也做了,核磁共振也做了……能查出毛病的检查,你全都做了,不会有漏掉的。”

“医生来病房里看你情况的时候,不是说过吗,胃镜就是查你这个病的黄金检查,胃镜病理没问题,那就不会有问题了。”

“是哦。”

陈舷往他身上贴,方谕很识时务地把他又抱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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