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谕说好,放下手里的活,跟着站起来。看架势,是打算跟他一块去。

陈舷笑了声:“你忙你的,这点儿事,我自己能去。”

“我怕你……”

“不怕,我好了很多了。”陈舷说。

他坚持,方谕也没再多说了。

“那好吧,”方谕说,“那你小心点。”

“知道了。”

陈舷起身走了,去了次卧。

要看书,其实也是不想再胡思乱想。

他太容易胡思乱想了。

陈舷走到另一间卧室里去。这间次卧,方谕给了陈桑嘉住,但陈桑嘉这两天在四处跑,没回来。

方谕没告诉他为什么陈桑嘉没回来,只说她去忙了。

但陈舷猜得到个七七八八。多半是“教官”那件事,陈桑嘉被叫去做笔录了。怕陈舷听到这男人的名字都会犯病或者惊恐,他们就一个字儿都不说。

他们不说,陈舷干脆就装不知道。

次卧里有个书架,摆了些房东放在这儿的书。陈舷抱着抱枕看了一圈,最后选了本《梨花哭坟怪谈》。

看起来挺吓人。

不过越吓人越好,吓到他了,他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以毒攻毒。

怕方谕看见书的封皮和书名又要多说,陈舷特地换了个书皮。

他抱着表面上叫《飞鸟集》的书,回工作间了。

陈舷躺了回去,翻开了第一页。

*

这书是真的很吓人。

一个下午,陈舷再也没胡思乱想,闭上眼看见的全是书里那个哭坟的女子,在萧条的柳树底下哭得凄凄切切。

他吓得有点心悸,又开始浑身发冷。陈舷盖紧毛毯,从沙发上抓了个抱枕来,抱在怀里不撒手。

方谕还在屋子里忙忙碌碌,陈舷盯着他看,忽然想,也不知道小时候他俩去没去过鬼屋玩。

要是去过,谁更害怕?

陈舷反正对这玩意儿很没办法,去了鬼屋的话肯定第一个跑,顾不顾得上方谕都不一定。

晚上时,方谕聘的营养师团队送了饭来。还是半流食,是一碗鲫鱼豆腐汤。

营养师还给方谕也做了饭,比他中午那顿好多了,荤素搭配什么都有,还有七八个小圣女果补充维C。

吃完晚饭,方谕又在工作间里忙了会儿,直到十点多钟才收工,扶着陈舷去洗了漱。陈舷刷了牙洗了脸,回到床上躺好等他。

躺了一会儿,突然,有什么东西流进嘴里。

陈舷吓得一个打挺就坐了起来,他一翻身,从床头上抽了张纸,吐了一小口出来。

是血。

纸里是一滩血。

陈舷吓蒙了,他从床上爬起来,冲进厕所,撞开了半掩的门。

方谕正在洗手台前往脸上抹洗面奶。

陈舷把他吓了一大跳。但顾不上他,陈舷伸手把他挤开,对着镜子张嘴一瞧——是牙龈出血了。

“……”

陈舷心头一松,整个人晃悠了下,低头松了口气。

他捂住心口,平复了心情。

他还以为是又吐血了。

“牙龈出血了?”

方谕把脑袋凑过来看,见他一嘴的血,眉头一蹙。

陈舷拿起杯子漱了几口水,把嘴巴里和牙龈的血洗了个干净。

“对,牙龈出血而已。”陈舷说,“吓我一跳。”

方谕说:“明天我给医生打个电话问问。别害怕,应该是因为化疗。”

“怎么会,只是我刚才刷牙力气大了。”陈舷虚弱地笑笑,“刚刚是刷得牙龈有点疼,没事的。”

方谕没做声,但脸色颇为不赞同。

被他这样盯着,陈舷忽然六神无主地慌乱起来。他这才猛地发觉自己心里在发虚,手也颤抖。

他在害怕。怕病症去而复返,怕更多的症状出现,怕自己变成下一个101病床的重症患者,以极其糟糕的结尾了却一生。

陈舷嘴角抽搐两下,再笑不出来,往下撇了下去。可片刻,他又强扯着嘴角,硬是笑了起来。

“睡吧,小鱼,”他说,“我只是刷牙力气大了,好吗。”

“哥,我……”

“对了,”陈舷打断他,“我们以前去过鬼屋没有?”

“……”

“我今天,突然发现,我还挺怕鬼的。”陈舷说,“咱俩……之前,去过鬼屋没有?”

第79章 虫儿飞

陈舷强扯着笑, 望着方谕。

卫生间暖黄的灯下,他的脸惨白凄凉。

方谕怔怔望了他片刻。

“……别这样,”他说, “你别这样,哥。”

“……”

陈舷立马碎了笑容。他嘴角又扯两下,这回却强扯都扯不出笑了。

眼眶倏地发红, 他望着方谕, 眼中恐惧,嘴角发抖, 两行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方谕把手在毛巾上擦干净,走过来,抱住他。

“没事的,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也在发抖, “没事的,化疗的副作用而已, 别怕, 别怕。”

陈舷没动。

也没应声。

方谕匆匆把脸洗干净, 牵着他回屋去睡了。陈舷睁着眼到大半夜都没睡着,听见外头倒春寒的风又刮了起来,冷冷地呼啸着。

他转头。方谕没躺在他旁边,而是在地上打了地铺。

夜里太黑, 窗帘拉着,陈舷看不出他睡没睡。

突然,方谕伸手把手机拿起来了。他扯掉充电线,摁亮屏幕。手机青白的光一闪,照亮他困倦的脸。

很明显了, 他也没睡。

方谕看起来比他还心神不宁,那张脸眉头紧蹙,打开了手机以后,他另一只手就摁在脑门上,把头发慢悠悠地乱抓一通。

他把手机亮度调低,然后划来划去地看了一会儿。不知看到什么了,方谕脸色越来越难看。

忽然,他放下手机,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转头看向他。

陈舷立马闭上眼装睡。

一片黑暗里,他听见方谕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子里恢复安静。

陈舷又睁开眼,屋外也没了声音。他想了想,跟着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把门轻轻打开。

工作间的那间屋子又亮起了灯。

门没关紧,陈舷凑过去一看,看见方谕把一张桌子上的电脑打开了。他站在旁边,脸色很不好看地来回踱了几步,手机放在耳边,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

对方没接,他就一直打。

就这么来回打了好几个,终于,对面接了起来。

“冯医生,”方谕说,“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

“……”

陈舷站在门外,低下眼睛,看着拖鞋里的脚尖,沉默无言。

第二天早上,晴空万里。

屋子里安宁极了,方谕在厨房里洗洗涮涮,碗筷在手里噼啪作响。

陈舷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喝着白粥,嘴里有点疼。大早上起来,他发现嘴巴里有块肉溃疡了,不管吃喝,一进嘴就有点疼。

他皱了皱眉,忍着疼把粥咽了。

“我早上给医生打了电话,他说牙龈出血很正常,”方谕端着盘小咸菜走来,把菜放到桌子上,自己也坐下,“这也是化疗的副作用,有的会在化疗结束一段时间后才会出现。和你的肿瘤没有太大关系,你不用担心。”

陈舷点点头,没说话,舀着勺子继续喝粥。

“还有三四天就复查了,”方谕说,“要不,一会儿我就带你去先查查?我也很担心。”

陈舷摇了摇头。

“牙龈出血而已,”他说,“没事的,我昨天刷牙真的力气有点大,跟化疗没关系。”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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