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舷也愣了:“小鱼?”

方谕没反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陈舷转头望望四周,看见了地板上四分五裂的手机残骸。

陈舷走过去几步,正要低头捡起来,方谕大喊了声:“别碰!!”

他歇斯底里。

方谕很少喊得这么歇斯底里。

陈舷吓得一哆嗦,收了手。

一转头,就见方谕居然从茶几边上狂奔着跑了出来。他急得不成样,在地上狠狠地摔了一跤。

刚摔,他就连滚带爬地又爬起,扑向了他。

那眼神恐惧、急切,愤怒、空白。

陈舷往后退了两步,被他扑住,被他抓着按到墙上。

方谕两只手流血发抖,按着他的肩膀。血很快浸润陈舷的衣服,温热地漫在他病瘦的皮骨上。方谕沙哑地气喘吁吁几下,抬头,手忙脚乱地捧住陈舷的脸。

陈舷怔住。

他怔怔望着方谕的眼睛——方谕后怕、沉痛,又惊骇的眼睛。

“哥……哥,”方谕颤声叫他,“哥。”

陈舷愣着。

“陈舷,”方谕说,“陈舷,陈舷。”

“嗯。”陈舷终于应了声,“怎么……”

“对不起。”

“……”

“对不起,哥,真的……”方谕哽咽起来,捧着他的手也痉挛似的哆嗦,哭得睁不开眼,“我爱你,陈舷,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我知道。”陈舷拉住他的手,“到底怎么了?”

方谕没说话,只是哭。

他哭得喘不上气,搂住他,把他抱得很紧。

陈舷往他怀里靠,没有说话。他拱拱脑袋,看了眼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愣了会儿神,恍惚地明白了什么。

“你看见了?”

方谕吸了口颤抖的气,没有吭声,咽了几口哽咽,点点头又摇摇头——看起来是哭蒙了。

陈舷垂下眼帘,抿了抿嘴。他看着地上的手机残骸,觉得那真像他十九岁那年被一分为二的人生。

*

“那是书院给他发的。”

陈舷说。

说这话的时候,俩人已经回了卧室。陈舷靠着床头半坐着,缩在被子里。

方谕又像两眼流血似的望着他,还在掉泪,看他时双眸懊悔,像看一个差一点就永远见不到的人。

“书院会定期给他发报告用的视频,给他看教育成果。”陈舷轻轻说。

“……那叫教育成果?”

陈舷点了点头。

他没再说话,低头看着被子上的花纹,一言不发。

方谕眼看着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暗了下去,放在被子上的手也逐渐抓紧。

陈舷又咳嗽几声。他抬手,捂起嘴。

方谕赶紧翻身下床,给他拿来一杯温水。陈舷喝下了水,方谕把水杯放回床头,又赶紧爬过来了一点,把手覆在他的手上。他把陈舷揉搓两下,贴在他身上,吸了吸气。

“睡吧,”方谕沙哑着声音,“不说了,快睡吧,以后都不说这些烂事了,你不要再想。”

“……嗯,”陈舷说,“方谕。”

“哎。”

陈舷望着他。

他看着方谕通红、可怜的眼睛,千言万语卡在心头上,说不出来。

陈舷又低头,望着他缠着绷带、又裂了伤口,全是血干后的褐色的手心。

“我突然想,”他说,“刚刚一瞬间,我突然想,好像该走出来了。”

“什么?”

陈舷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

“我说,我应该走出来了。”他静静地说,“这么多年,我被打怕了,走不出来,总是做梦。我知道我回不去了,还得了癌症。我彻底完了,所以才想死。”

“但是刚刚,我突然想往前走了。”陈舷说,“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带我去意大利看看吧,小鱼,我跟你往前走。”

“我带你去,”方谕忙说,“那就往前走,哥,不怕,我在你身边。”

我在你身边。

真是一句好话,陈舷无端又多了好几分胆子。

他轻笑一声,点点头。

他们睡下了,陈舷做了梦。他又梦见逃出生天的那天,他在昏暗无光的走廊上拖着流血疼痛的两腿狂奔。

他被教官们前后夹击,无路可逃。那些人大喊着“陈舷”,一声一声此起彼伏,骂骂咧咧气势汹汹,脚步声和叫喊声像四处逼近的鬼。

陈舷停在原地,不敢再动。他气喘吁吁,胸膛起伏。他前后左右惊惶地看了一圈,突然看见一扇尤为明亮的窗户。

他冲过去,拉开窗户,跨上窗框,迎面冷风刺骨冰冷地吹来。

往下一看,却是四层高的楼。

地面很远很远。

陈舷愣住。

“陈舷!”

一声叫喊从走廊前头传来,陈舷抬头,一个教官满面狰狞地朝他冲了过来。

地上突然也有人喊:“哥!”

骤然,陈舷又愣住,低头。

方谕穿着三中的蓝白条纹的校服,站在地上,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朝他张开了双臂。

“快跳,哥!”他声嘶力竭地喊,“快跳!我接着你!!”

教官噔噔地跑来。

陈舷闭上眼,朝着楼下,纵身一跃。

方谕接住了他。

第75章 勇敢

早上八点多, 陈舷醒了过来。

睡意尚存,他半睁开眼,迷糊地感觉到自己好像正被人抱着。低下眼帘一瞧, 就见肩膀上还真有一双手,正把他环住。

陈舷回头一望。方谕正从背后抱着他,脑袋搁在他颈窝里, 一呼一吸都呼在他身后。

外头大门那边, 突然传来门开的声音。

陈舷本能地一惊,肚子上的刀口都跟着抽筋似的一紧。

片刻, 他又缓过神,平静下来。

陈舷这几年一直容易受惊。

在书院里草木皆兵的日子,让他本能地总是警惕, 一点大的声音都要戒备,像只爱惊弓的鸟。

不多时, 一阵脚步声接近。

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桑嘉把脑袋探了进来。

她张嘴正要说话, 可一看见床上的情景, 她立马大惊失色,啪地就把门关了回去。

陈舷:“……妈。”

他妈没听见。

门外传来远去且急促的脚步声。

陈舷无可奈何,只好作罢。他肚子上还有伤,这些天也虚弱, 喊也喊不大声。

刀口突然一突一突地疼了起来,被贴布闷着的地方发痒。陈舷揉了揉肚子,轻轻翻了个身。

他这么一动,方谕迷迷糊糊的也醒了。他深吸了口气,松开手, 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抵着陈舷的后背,哼哼唧唧了几声,不情不愿地半睁开眼。

陈舷跟他四目相对。

方谕哑声嘟囔:“哥。”

“嗯。”陈舷应。

方谕从被子里动作缓慢地钻了出来:“晚上做噩梦了吗?”

陈舷让他问得心里一默——真不知道那算不算噩梦。

“不清楚。”他说,“梦见了跳楼那天,但是也梦见你了。”

“我?”

“嗯。”陈舷说,“你跑到楼底下接我,跟我说快跳,你接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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