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一切,她们走了。

方谕在床边呆立半晌,始终一动没动,只望着陈舷。

过了好久,他往兜里一摸,忽然摸到了个手机。他怔了瞬,回过神来,把手机往外一拿。

是老陈的备用机。

方谕才想起来,他还拿着老陈的备用机。

他突然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把备用机塞回兜里,烦躁得骂了两句人。

方谕回身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了床边。他抬头,长久地、沉默地,望着陈舷的脸。

他伸手,悄悄按住陈舷没有输液的左手。

【我想变回十七岁,】他好像又听见陈舷虚弱地说,【我想变回十七岁。】

方谕忽然又鼻头一酸,视线里一模糊,眼泪再次下来了。

早春,春阳高照,升起又落。

方谕望着他的被子发呆。

过了不知多久,陈舷的手忽然动了动。

这只手慢吞吞地从方谕手里抽了出来。

方谕发呆发得愣神,没反应过来。直到食指被人捏了捏,他才猛地回神。

他转头,陈舷半睁着茫然的眼,正望着他。

“哥!”方谕站起来,赶紧扑到床边,伸手摸住他的额头,“哥,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儿疼?”

陈舷没回答,他还是茫然地望着他。过了半天,抬起发抖的一只手来,往他脸上一抹。

方谕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有抹液体被他抹掉了——他居然又哭了。

他慌张地抹了两下自己的脸,抓住陈舷的手,急切地又问:“哥,你说话,感觉怎么样?”

陈舷微张开嘴,没说出话来,又愣了会儿,才沙哑着问他:“小鱼呢?”

方谕一愣。

“小鱼,”他说,“我要找小鱼。”

“我在这儿,”方谕忙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脸上,“哥,我在这儿,我就是方谕……”

陈舷的眼睛还是茫然,但亮了亮。他在床上歪了歪脑袋,眼睛瞪大了些,好像是在麻药的劲儿里努力地挣扎着,努力地想清醒一点。

他瞪着方谕的脸,看了好久。半晌,他抖着张开被抓着的手,五根指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把他的脸试探着摸了一会儿。

“小鱼,”他喃喃说,“又下雨了,小鱼。”

“外面有人放烟花。”

“我想你了,”他说,“我过生日了,你在哪儿呢。”

方谕瞳孔一震,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又哭了,眼泪流进陈舷的手里。陈舷抖了抖手,指尖帮他抹了几下脸。

陈舷呆呆地望着他,没有什么反应。

他松开手,方谕却没松开他。方谕的眼泪一直往外汹涌地流,流进他冰凉的手心里。

陈舷呆望了他很久。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方谕一直哭。

陈舷就再没说话。

方谕坐在他床边一直哭,又过三四个小时,麻药的劲儿终于下去了大半。

陈舷意识清醒过来。

一回过神,他脑子一恍,才发觉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胡话。

方谕在他床边足足哭了几个小时,这会儿还是没停,两只眼肿得像石头似的,还在掉泪。

“小鱼,”陈舷沙哑道,“别哭了,手术都做完了……别哭,手术失败了?”

方谕摇摇头。

“没有,你放心,”他说,“很成功的,你好了。是不是,是不是哪儿疼?”

“没。”陈舷说,“我看你,一直哭。”

方谕哽了哽,抹了两下脸,低头说:“是我收不住,跟手术没关系,别担心。”

陈舷扯扯嘴角,本来想笑,但是虚弱得笑不出。

他只好又把嘴角撇了下去。

他仰头,望着医院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浑身还是发麻,没什么知觉。陈舷抬手,隔着被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还是没有力气,所以陈舷再没说话。

“哥,”方谕忽然说,“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的。”

陈舷歪歪脑袋,看向他。

“你会好的,”方谕红着眼睛,“你会好的。”

他说了两遍。

陈舷又抽抽嘴角,还是笑不出来。

望着方谕红着的眼,陈舷忽然没来由地想起来,十七八岁那会儿,他是真的想跟着方谕跑过。

他一直想。

老陈对陈舷不好,所以陈舷对方谕心动。

仔细想想,方谕这人其实一直都像个刺猬,一直都是陈舷第一次遇到时的样子。不好接近又不好相处,对着不跟他商量自说自话的父母,其实一直都夹枪带棒的,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

陈舷表面吊儿郎当,可一直懂事惯了。方谕看着年级第一,其实叛逆的事儿一件没少干。

十七八岁那会儿,他对于成年之后最大的期待,好像就是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户口本里迁出去,跟方谕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陈舷有些不记得了。

他的解离在过去几年很严重。

第71章 出院

等麻药的劲儿过去, 陈舷的肚子就开始不适,一阵阵突突的动,好像血肉在刀口里翻腾。

不过好在镇痛泵还挂在身上, 并没太疼。

全麻之后六小时内不能睡,又因为切了胃,三天之内都禁食禁水。陈舷躺在床上, 只能发呆, 连精神类药物都不能吃。

鼻子里插着胃管,喉咙里也有股异物感。他浑身使不上力, 感觉自己就像具尸体。

正看着天花板发呆时,突然,方谕把脑袋凑了过来。

“……”

陈舷没被吓到, 麻木地望了他一眼,“怎么了?”

“难受吗?”方谕问他, “麻药的劲儿过去了吧?会疼吗?”

“还好。”陈舷声音沙哑,嗓子里像有把钝钝的刀片。胃倒真的还好, 但他嗓子是真疼,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我刚刚去问过, 他们说怎么也得等拆线之后。”方谕说,“大概得十天,到时候先去出租屋住一段时间吧,等你恢复好了, 我带你去海城。”

陈舷说好,然后又扭过头,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护士过来给他的刀口换药,又嘱咐他要下地走一走。

“不能一直躺着, 你做完手术了,长期卧床会让下肢静脉血栓率提高,然后就可能肺栓塞,死亡率百分之二十呢。”

方谕正在床边看她换药。

见到陈舷的刀口,他皱着眉正一脸心疼,一听这话,吓得一下子就蹦起来了。

护士又跟陈舷说:“上次你就该下床走,可是你下肢冻伤,地都下不了。陈医生没办法,才给你多开了点儿药。多吃药也不好,能走就尽量走走吧。”

方谕赶紧问:“每天走多少?”

“怎么着也得五百米。”护士说,“在医院里走一走就行,可以扶着。对了,麻药劲儿过了的话,就要吃抑酸药了,去门诊那儿开吧。”

陈桑嘉也忙说:“我这就去。”

护士又嘱咐几句,上好药就走了,陈桑嘉赶紧拿上包,跑下去开药。

两阵脚步声蹬蹬地就远去了,病房里安静下来。陈舷望着门口,莫名有股很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又要解离。

“能坐起来吗?”

方谕忽然凑上前来。

陈舷没反应,还是看着门口发呆。方谕多叫了他好几声,陈舷才回过神。一扭头,他看见方谕紧张兮兮的一张脸。

方谕乞求似的说:“下地走走吧,哥,我扶着你。”

陈舷默了片刻,觉得这事儿真是强人所难,这才术后第二天。

他抬手,费劲地试了试,可双手还是发麻,只把自己支撑起来了个四十五度,就极限了。

手一软,他又摔回床上。

“哥!”

方谕惊叫一声,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他揽住陈舷的后背。

事出紧急,方谕俯身得快。等回过神,俩人猛地视线相撞,已经脸对着脸,没有多少距离。

陈舷怔住。

骤然接近,他心神一震。

耳边传来撕破耳膜般的惨叫,陈舷两眼一惧,浑身立刻绷紧,电击的灼痛瞬间遍布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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