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发麻的手,把方谕的脸捧过来,捧到近处。他紧盯着方谕的眼睛,一直往最深处望去。

“我爱你。”陈舷说,“小鱼,我爱你。”

方谕怔住。

“……哥?”他抬手,握住陈舷的手腕,“我也爱你,哥,你怎么了?”

陈舷苦笑了笑。

他没有回答,只说:“我……有点害怕。”

“手术吗?”

“嗯。”陈舷说,“我要是出不来了……怎么办?”

“别怕,不会的。”方谕忙说,“手术成功率很高的。如果……如果你真出不来,我也会去死陪你。”

“带我跑吧。”陈舷说。

方谕一顿。

“带我跑吧,”陈舷说,“你答应我的,带我跑。”

方谕眼睫忽闪两下,忽然又红了眼,流下泪来。

“怎么又哭?”陈舷无奈。

方谕吸了吸气,抹掉眼泪:“没有……就是想,最该带你跑的时候,我……”

陈舷沉默了会儿,说:“以后带我跑吧。”

“小鱼,我小时候,好像很勇敢的,连那种地方都敢替你去……”他说,“我恨你啊,可是不后悔。但这些年很疼,也害怕,睡不着觉。我不想疼了,也不想再害怕了。”

“做完手术,你带我跑吧。”陈舷说,“我想去海城。”

“好,”方谕说,“好,我带你去。”

*

一天的禁食禁水后,陈舷被推进了手术室里。

临做手术前,方谕拉着他的手不放,在他身边紧张地手都发抖。

真奇怪,做手术的明明是陈舷,方谕却看起来比他还紧张,还一直掉眼泪,抓着陈白元问东问西了半天,怎么都不放心。

“等你做完手术,我守着你养身体,”他和陈舷不断唠叨,“等你养好了,就去海城看房子。你要什么房子我都买,以后再也不回来。”

“六月份我带你去意大利,天涯海角我都带你跑……别怕,哥,别怕。”

他声音都哆嗦。

陈舷虚弱地朝他笑了笑,抓住他的手,搓了搓。他突然想起十七八岁跟方谕热恋的那两年,方谕一直是这样,总抓着自己红着脸唠叨,怕他肌肉酸痛,一直拉着他的手臂给他揉搓按摩。

真想回去。

陈舷怀念还没出事以前。方谕倒其实没怎么变,但他怀念那时候的自己。

能跑能跳能上篮,咋咋呼呼个没完,总能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鱼,”他说,“我想变回十七岁……那时候,什么都好。没有胃病,也没有精神病,总能跑来跑去的,晚上什么都不用怕,闭上眼就能睡觉。”

“我……”陈舷顿了顿,“我能回去吗?”

“可以。”

说话的不是方谕,是陈白元。他换上了手术服,端着两手的手套走了过来。

“我会治好你,”他说,“你回得去的,方谕也在这儿。”

陈舷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方谕。

方谕紧抿着嘴望着他,也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我在外面等你,”他说,“别怕,哥,回得去的。”

手术室的门关了起来。

护士将呼吸面罩戴到他脸上。

麻药被缓缓推进体内,陈舷没了意识。

第70章 成功

手术持续了五六个小时。

方谕焦虑地在门前走来走去, 来回踱步。

走了一会儿,他又靠到墙面上,合着双手闭上眼, 缓缓蹲下去,颤着声音念了阿弥陀佛又念了上帝耶稣。他把所有能想到的神仙——不论中西,全都在心里求了一遍。

陈桑嘉坐在旁边的长椅子上, 低着脑袋, 双手紧握在一起,嘴巴里也一直在不停嘟囔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 方谕才发觉,陈桑嘉也在念叨。

他怔了怔,半晌, 抬起头来,屏息凝神片刻, 听清了。

陈桑嘉也在念经,满嘴的阿弥陀佛。

方谕这才想起, 陈桑嘉昨天没有留在医院照看陈舷。她把他交给方谕, 自己去了隔壁县的一座高山上, 爬了好几个小时,上了山顶的庙,跪了一夜,求来了一块小佛像。

方谕找人开车送她去了, 但爬山不能代劳。

他看了看她的膝盖。本就发白老旧的牛仔裤,膝盖那儿又白了一大块。想来是为了表示诚心,昨天跪佛的时候,没有跪蒲团。

方谕心头发震了一瞬。

沉默片刻,他吸了口气, 望向手术室紧闭的大门。

陈舷还在里面生死一线。

方谕攥紧发抖的双手,想起十七岁的时候他陪陈舷去考一级证。那是全国级的比赛,他在观众席上,看见碰到终点线的陈舷从水里钻了出来。

他把泳镜抬到脑门上,在水里飘着,看了眼大屏幕的排名。见着自己名列前茅,就转头望向观众席,扫视了一圈以后,陈舷找到了他,弯着眼睛朝他笑着用力挥手。

方谕心脏一阵钻痛。

不会有事的。

能回去的。

会好的。他攥紧双手,闭上眼睛,后悔像一把从身体里长出来的刀子,把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割得剧痛。

会好的。

突然,手术室门上的灯灭了。门打开来,一阵推车轮子响,陈舷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方谕蹭地站了起来,过去一看,陈舷仰面躺在床上,两眼紧闭,口鼻插满管子,正意识不清地昏迷。

护士们把他推走了,陈白元从后头走了出来。方谕跟陈桑嘉一块儿焦急地上前,张嘴就问他:“怎么样?”

“很成功。”

陈白元摘下口罩,脸色冷静,“病灶成功切除了,等全麻的麻药过去就能醒,不用担心。”

方谕松了口气,陈桑嘉也是。她再也绷不住了,嘴巴一瘪就哭了出来,红着眼睛开始抹眼泪。

“这次胃部切除的面积也不小,三天之内不要进食,水也不要喝。”陈白元嘱咐道,“三天后可以吃一些流食,21天后要复查。还是那句话,醒过来也要让他保持好心情,你想想办法。”

陈白元深深地指了方谕一下。

“……知道了。”方谕松了口气,点着头说,“我知道。”

“那就好。”

陈白元再没说别的,转身走了。

跟着他的护士对陈桑嘉说:“术后也得签个字,你是他母亲吗?”

陈桑嘉慌忙抹干净眼泪,点着头说:“我是。”

“你跟我来吧。”护士说。

护士转身离开,陈桑嘉在跟上去前,抓了把方谕的胳膊。

她说:“你先跟粥粥回去,他离不开人。”

方谕忙点头:“您放心。”

陈桑嘉转身也走了。

方谕也赶紧转身追上先前的护士,跟着她们进了电梯里。

陈舷被送回了住院楼。

护士们又交代几句,把床边监测身体状况用的机器又连到陈舷身上。她们往他指尖上夹了几个夹子,又拉开他上半身的病号服,将心电监护仪的几个医用导联贴贴在他心口上。

衣服拉开的一瞬,方谕看见他胸口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那都是陈年旧伤了,是一些狰狞丑陋烫过似的伤,大片地留在胸膛上。

护士们都愣了一下。

“天哪,这怎么伤到的。”

他们说着,把导联贴给贴在心脏的位置上。

“烫到的吗?”

“不是,看起来像电击的,这边全是色素沉淀。”

“还真是……怎么会有电击伤,真可怜。”

“胳膊上也有伤……这人真是,浑身都是伤。”

方谕越听眼神越暗。

他紧抿着嘴,望向陈舷。他依然没意识,昏着的时候脸色都不好,眉头深皱着抽搐,好像做梦都疼。

明明十六七岁那会儿,一睡着就满脸的毫无防备。

方谕攥紧手,指甲抠得皮肉疼。

护士们弄完了仪器,又有人拿来两袋不知是什么的药液,挂在了架子上,又开始给陈舷输液。

她们掀开被子,又给方谕指了指镇痛泵,嘱咐了他一些注意事项。

上一篇:浮热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