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第37章

作者:茉莉深雪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穿越重生 校园 近代现代

  一个人一旦生病了,不只失去了自理能力,仿佛连尊严也一道失去了,也难怪很多老人宁愿死在家也不愿住院。

  晚上,吃了饭,徐启芳在连星夜的床位旁边又加了一个床位,成了陪床。姑姑和大伯则去找附近酒店住了。

  连星夜觉得自己不需要陪,让徐启芳也出去住酒店,但徐启芳说什么也不愿意,说他一个小孩子一个人在医院里多孤单啊。

  连星夜觉得有点好笑,他在妈妈的心里好像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觉得他不听话的时候就说你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不懂事,觉得他做不了主的时候又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隔壁床的点滴声应和着耳朵里的鸣叫声响了一整晚,连星夜一夜无眠。

  第二天白天,连星夜在梦魇的沉沦中被一片喧闹吵醒,他的主治医生领着一大群实习学生从屋外热热闹闹地闯进来,像蝗虫过境一样依次走过每个病床,把病人们围得水泄不通,让实习生们来回折腾一顿后,便去往下一个病床,留下被打扰的病人满脸难堪地闭上眼睛,逃无可逃。

  这一大群人很快来到了连星夜的床位。

  主治医生说:“把裤子脱了,腿露出来。”

  于是,连星夜当着一大群男男女女的医学生的面,脱了裤子,只穿着内裤,露出两条腿。

  有女生发出了惊叹。

  连星夜身体开始发抖,双手用力攥紧了腿下的床单,掐得手指骨的关节都白了。

  徐启芳怜惜地摸了摸连星夜的手:“是不是有点冷啊?医生,麻烦快点吧。”

  医生扫了他一眼,一语道出真谛:“男孩子还这么害羞,看两眼又不会掉块肉。”

  实习生们偷笑起来。

  连星夜脸上惨白一片,他死死埋着头,无声地瞪大眼睛,身体僵硬得像木棍,感觉医生冰凉的大手像某种滑腻的冷血动物一样在他腿上摸来摸去,让他恶心。

  医生掰着他的腿,一会儿折起来,一会儿抻直开,一会儿往左边侧过去,一会儿又往右边侧过去,就像在摆弄一块案板上白腻腻的肉,一边在连星夜肿胀的腿上按下一个个凹洞,一边对着他的腿指指点,身后那群一大早就被拖起起上班的实习生就耷拉着眼皮,打着哈欠,在本子百无聊赖地上写写画画。

  完事后,医生指着连星夜大腿上斑斑驳驳的伤痕,竟是大咧咧地直接问:“你腿上的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徐启芳脸色变了变,拉过被子盖住了,估计也觉得没脸见人,眼神躲闪道:“哎呀,小孩子学习压力大,没事儿挠的。”

  医生满眼不信:“光挠都挠成这样啊?有空带他去心理科看看吧。”

  连星夜心脏骤然一缩,感觉自己像是被当着整个病房人的面打了十几巴掌似的,脸上突然传来火烧火燎的痛。

  徐启芳一边弯腰谢着医生,一边将这一大群活阎王送走了,回来后,也只是默不作声地背朝连星夜,站在他跟前,帮他挡着,好让他把裤子悄悄穿上。

  他们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提连星夜腿上的伤,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来普普通通看个腿,其他什么病也没有似的。

  中午,姑姑和大伯带着中饭回来了。连星夜吃完,又做了一点零碎的检查。

  期间,姑姑消失了一会儿,徐启芳只说她去上厕所了,等姑姑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个不知什么科室的叫号单,凑到徐启芳耳边说:“还有两个就到了,现在上去正好。”

  于是,徐启芳牵着连星夜的手,站在连星夜的左边,姑姑扶着连星夜的肩膀,站在连星夜的右边,大伯则用自己肥胖高大的身体挡在连星夜的身后,一家子人像押送犯人一样将连星夜团团包围,押送到了楼上,广播里正好叫到了连星夜的名字,连星夜甚至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这是看什么的科室,便被一家子连拖带拽地拉了进去。

  这一群人表现得那么自然,一连串的动作是那么行云流水,直到连星夜被大伯按着肩膀坐在了诊室的凳子上,听到面前那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医生用冷冰冰的口吻问道:“说说看吧,你是什么情况?”

  连星夜才终于像从梦中惊醒一样,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哪里。

  他一下子呆愣在那里,像是被人往脑袋上猛敲了一棍子似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随即,他用一种充满了被背叛的难以置信的目光缓慢地挪向了姑姑,嘴唇翕动,喉咙却像被人掐住了一样,骤然说不出一个汉字,发不出一点声音。

  困惑,愤怒,悲痛,失望……种种情绪在他的胃里撕扯,他想站起来咆哮、嘶吼,想把眼前的一切掀翻、撕烂,想冲到姑姑的面前掐住她的脖子狠狠质问她€€€€

  为什么要背叛他?为什么要欺骗他?为什么要随意给他承诺又若无其事地毁掉?如果真的想带他来看病,为什么不能好好跟他商量?一定要用这种诱拐的方式把他骗过来吗?难道他是那种不听人劝不讲道理的野蛮人吗?

  姑姑依然是那副温温柔柔的嘴脸,抚摸着连星夜的手那般柔软,真心疼爱着他,却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做的有哪里不对。

  “星夜啊,我就想着,来都来了,就顺便来看看,你不是一直都想解决一下心理问题吗?正好这趟过来了,把该解决的一切都解决了,也不枉大老远跑这么一趟,你说是不是?”

  这一刻,连星夜突然醒悟了,原来姑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人,和其他的大人没有什么两样,就算伪装得再漂亮,也不可能真的与一个孩子的内心感同身受。

  可是大人在变成大人之前,也是孩子啊?为什么没有大人能理解孩子的心呢?是只要长大了就会变吗?那他可以一辈子都不要长大吗?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说话啊。”医生脸上有些不耐。

  家里人也一左一右地劝:

  “星夜,快说话啊,你在家里不是一直叫嚷着难受,想来看病吗?现在你心心念念的医生就坐在你的面前,你倒是说啊!”

  “星夜啊,心里有什么话说出来就舒服了,我们把你送来看医生,不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吗?你不把问题说出来,医生又怎么帮你呢?”

  “你都这么大人了,懂一点事啊,别还要跟个小孩子一样要人哄着啊。你看看,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在这里陪着你看病,几个大人成天围着你转,好生伺候你,连假都请了,你就这么白费我们的好心吗?”

  医生把本子一推,笔往桌上一搁,抱着胸,皱着眉头看连星夜:“你到底能不能开口说话?哑巴了吗?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看病,你打算就在这里跟我一直耗着,浪费别人的时间吗?”

  家里人的语气也更重了一些:

  “听到没有?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别浪费别人的时间啊,医生还要跟别人看病呢,光跟你一个人耗着,你让别人怎么办啊?”

  “你不要这么自私啊,想想别人啊,到底能不能开口说话啊?平时在家你话不是很多吗?到医院又跟我们犟起来了,又当哑巴了是不是?”

  一只只大人的手推搡着连星夜,一只手推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敲敲他的脑袋,一只手又抓住他的手臂,他像一个失了魂的木偶一样被大人们的手颠来倒去,在他们的掌心里摇摇晃晃。

  连星夜瞪大的眼里空洞无光,脸色白得像窗户纸,嘴唇怔怔张着,颤抖般微微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耳朵里突然有一万个人在说话,有一万个人在逼迫着他,他们用道德感绑架他,用莫须有的罪名谴责他,用他对陌生人的愧疚心压迫他。

  他的四肢突然悬上了千斤重的铅块,把他的身体沉沉往下坠,坠入漫无边际的黑,他掉进了冰冷黏腻的泥潭里,黑色的水很快蔓延到了他的胸口,让他即使张大嘴巴也喘不上气。

  医生盯着连星夜惨白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对身后的大人们说:“家长们出去一下,有的话孩子当着大人的面不方便说,留一个最亲近的在这里陪着就行。”

  “我是孩子的妈妈,我陪着。”徐启芳立刻抓着连星夜的手说道。

  大伯和姑姑出去了,门没关,他们依然站在门口,像门神一样看着门里的连星夜。

  医生审视的目光再度转向连星夜,语气越发不耐:“给你五分钟时间,再不说话,你就跟你家里人一起出去吧。”

  连星夜身体一颤,眼泪害怕地流出来,抽泣着说:“对不起,我说……我说……”

  他被这个可怕的陌生人冷漠的语气吓到了,也被自己耽误别人时间的愧疚感击败了,他多么怕自己妨碍到别人,多么怕自己麻烦别人,此时此刻,他只要在这个凳子上多坐一秒,他就必须在这个地狱般压抑寒冷的屋子里多待一秒。

  他错了,他其实没病,他不该让家里带他来医院的,都是他在说谎,都是他在骗人。

  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听话,只要能让他早点逃离,只要能让他快点回家……

  他好想回家,他不想待在医院里了,只要能让他早点回家,他以后会当一个乖乖听父母话的好孩子,会老老实实做一个不生病的正常人。

  求你们了,让他回家吧,他只想回家……

  医生问了什么,连星夜也听不清,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好像一直在哭,他妈妈一直在帮他擦眼泪,因为极度恐惧和紧张,他的声音在抖,说的话也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自己出现了幻听幻觉,一会儿又说可能只是错觉,一会儿在凳子上坐立难安地扭着屁股,一会儿又像木僵了似的一动不动。妈妈好像还把他的袖子撸了起来,红着眼睛给医生看,说他在本子上画的那些恐怖的画,写的那些要死要活的话。

  医生淡漠地扫了一眼,随后摆了摆手,让徐启芳不用给她看这些,自己则目不斜视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五分钟便解决了一切。

  徐启芳不放心地问:“医生啊,我家孩子还好吗?他该不是心理变态吧?”

  “现在的青少年思想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你看看外面那些看病的,十有八九全都是像你们这种十六七岁的小孩子,高中生最多了,你们做大人的,好好关心注意一下就行,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给他开一些药,回去先吃着,平时多做有氧运动,多吃蔬菜水果,保证睡眠质量,孩子的自我修复能力很强的,好好吃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你就安心吧。”

  医生把单子递给徐启芳,嗔怪地看了连星夜一眼,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子:“你看你不是会说话吗?早这么听话了,也没人说你不是?我还能提前五分钟帮你解决。”

  连星夜的眼泪被徐启芳擦干净了,木然地点了点头,说:“谢谢医生。”

  医生露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笑容,甚至还拍了拍连星夜的肩膀:“就知道你肯定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回去后好好吃药,不要再做让家里人伤心和担心的事情,知道吗?”

  连星夜木讷地盯着医生虚情假意的笑,眼里的光缓缓消散了,心中那一抹埋藏在深处的微弱希望终于“咔嚓”破碎了。

  他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他再也不会麻烦任何人了,再也不会嚷嚷着自己有病了。

  他没病,他正常得很,没听到连医生都说他没什么大问题吗?

  他就是想太多,心思重,吃了安眠药,睡两觉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要死要活,他就是压力太大了,发泄不出来,才会做这些傻事,跑跑步就好了,只要他不犯懒,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他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会放下,学会接纳一切,学会善良,学会开朗,学会跟人好好交流,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

  从今往后,他会好好做一个正常人的。

第29章 正常

  一进一出短短十分钟,连星夜却像丢了魂儿似的,整个人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见他们出来,姑姑和大伯紧张地把两人围起来,问东问西。徐启芳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好像终于了却了心中的一桩大事,把医生的话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

  “哎呀,能有什么事儿?我们想多了!回去该吃吃该睡睡,自己就想通了!现在的高中生都这样,矫情!一来医院就好了。小孩子嘛,还是怕医生的,让医生吓唬吓唬就啥病也没有了!”

  大伯马上说:“我早就说了嘛,他就是自己钻牛角尖,想开了就好了。”

  徐启芳激动得嘴都合不上:“是说啊,在家里闹得要死要活,可把我们给吓坏了,早知道就应该早点来检查,早点听听医生的劝。”

  姑姑也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爸妈他们都担心死了,这下过年回去也轻松些了。”

  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吗?或许吧,毕竟医生都发话了,说连星夜很正常,说他和学校的任何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没有什么不同,说他好得很啊。

  连星夜好像给自己洗脑了似的,一遍遍地在心里复述医生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我很好,我没事,我很正常,我很健康,只要听医生的话,乖乖吃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只要吃了药就能好好睡觉了,只要吃了药,他又能好好上学了。

  于是,连星夜就像一个饿了几百年的人第一次闻到肉香味一样,满脑子都是吃药吃药吃药吃药……

  连星夜几乎是推着徐启芳,迫不及待地跑去楼下拿到药,马上就用医院的饮用水吃掉了,仿佛他现在吃了,下一秒就能睡着似的。

  家里人看到他这么积极,深感欣慰,又带着他去办理了退院手续。

  最后,连星夜腿部的水肿只得到了一个久坐后血液不循环、经脉不通畅、以及营养不均衡的结论,医生给他开了一些中药,让他回去多吃补肝肾的蔬菜水果,多吃坚果。

  出院后,徐启芳立刻去买了一个罐子,当天晚上就在酒店给连星夜熬了中药。

  这是连星夜第一次喝中药,非常难喝,嘴里又甘又苦,又甜又咸,还带着一股子像是下水道烂了的臭鱼的腥味,光是闻着就令人作呕。

  他一点都不想喝这种东西,而且他觉得自己的腿根本没有什么事,根本不需要喝。

  他至今无法理解医生这样大费周章的用意,就好像只要去了医院,不管有没有什么事,都必须给你做点检查开点药,否则就让你白来了一趟似的。

  徐启芳也是这么说的,买都买了,不喝岂不是浪费,便哄着连星夜喝了。她买罐子的时候还特意买了蜜饯,等连星夜喝完,就在他的嘴里塞了好几颗,压压苦味。

  睡前,徐启芳又给连星夜按了脚,看着他吃了西药,然后拿了几瓶新买的维生素出来,开了盖后倒进干净的纸杯里,用小塑料袋封好,再把那些西药依次倒进维生素瓶子里,用笔在角落里悄悄写上不引人注意的标记,一天几片,早晚几次,多久开始减量……然后拿着瓶子一一给连星夜辨认清楚。

  连星夜沉默地记下了,他没有问“为什么不直接用原瓶装”,还能为什么?在学校里大咧咧地食用精神类药物多丢脸啊,要是被别人看见了,误以为他是精神病怎么办?学校要是不允许他再上学了怎么办?

  今天是连星夜第一次吃药,他怀揣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闭上眼睛,但其实并没有期望一下子就能见效。他以为自己又会彻夜难眠,实际上却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他晕乎乎地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到达了天堂。

  他究竟有多久没有一口气睡这么久了?究竟有多久没有在半夜反复苏醒哭泣发疯了?

  他再也不用为睁开眼睛仍是漫无边际的黑而心惊胆战,再也不用忍受失眠的痛苦,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醒来便是晴朗的白天。

  连星夜躺在床上突然喜极而泣了,他的嘴角似哭似笑,想要翘起,又因许久不曾笑过而难看地僵硬在脸皮上,只能像震颤的蝶翼一样微微颤抖着。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一个正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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