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铸命 请君铸命 第83章
作者:海藻牧师
“好,就算他不会,可现在的情形,他要怎么取信于仙门?”天武台慕家四口被腰斩虐杀,凶手至今下落不明,修真界对天命教的恨意空前绝后,任何和天命教有关的人事都有可能被牵连,就算宫无岁也曾是受害者也无济于事。
“就凭他带走天命笏,包庇隐尊,这个罪名已经够他死一万次!”
这个道理别人想得明白,沈奉君自然也心知肚明,可即便柳恨剑苦口婆心劝了那么多,沈奉君却油盐不进,依旧要往前走。
“沈奉君!”柳恨剑顿时愤然,欺雪剑将沈奉君震退两步,“他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非救他不可?就因为当年他也救过你一命?”
沈奉君紧了紧尘阳剑:“师兄……请你让开。”
他绕过挡在面前的柳恨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柳恨剑再次出剑想拦他,谁知这回却被两道剑气挡了回来。
柳恨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好…好……师尊平日里如何教导我们,如何夸阙主知礼仪守节,如今你却为了一个外人忤逆师门!”
沈奉君背影顿了顿,脚步却继续往前:“等回到师门……我自去领罚。”
他是铁了心要走,柳恨剑站在原地,胸口不受控制地狠狠起伏两下,看着那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他转身欲走,却又想起什么,黑着脸重新追了上去。
这一路从天黑追到第二天傍晚,等太阳升起时,柳恨剑已经分不清身在何处,为了宫无岁的下落,沈奉君已经从天命教总坛追到了天武台,又从天武台追到了此处。
“老人家,请问您可曾见到过一位眼盲红衣青年,腰间佩剑,身边还带着一个痴傻的公子?”
“没有嘞,俺在这里半个月了,没见过什么红衣瞎子带着傻子。”
沈奉君在仙陵都沉默寡言,少与人往来,如今却锲而不舍地四处打听消息,柳恨剑一路跟着他,只觉得这人仿佛被夺了舍一般。
问不到消息,他就一直问,镇上都是凡人,哪里见过这样俊美的仙君,直到镇上打猎的农户拎着烧鸡来买,说起山头上的元清洞里晚上有鬼哭。
沈奉君脚步一顿:“鬼哭?”
那猎户一抬头,见主动搭话的是个白衣仙君,连忙道:“对对对,我还偷偷趴在洞口听了一会儿,好像还是个男鬼……嘴里一直叫着‘兄长’,怪渗人的,我不敢多听,就赶紧收了猎物下山来了!”
他话音未落,那白衣仙君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元清洞,在何处?”
他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指了个方向:“在……在那边。”
等回过神时,原地已经不见人影。
柳恨剑也没想到真能打听到宫无岁的下落,见沈奉君已经启程,遂收剑追上去。
宫无岁附在柳恨剑身上,见状一颗心却高高吊起来。元清洞中的岁月,是他这辈子最狼狈,最痛苦的一段时光。
他跟随着记忆里的柳恨剑,一路提心吊胆地找到元清洞。
傍晚的斜阳照亮了洞府的一角,却足以使人看清全貌,阴暗的角落里,一个红衣人背靠着山洞,一动不动地坐着,明明未及弱冠,却仿佛油尽灯枯。
他浑身浴血,双眼已经失明,无遗剑摔落在手边,剑上的鲜血已经干涸。
而他的面前,匍匐着一具鲜血流尽,头戴鹅绒圆帽的尸体。
就算听到有人的声音,他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坐着。
“宫然……”沈奉君握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弯腰把人扶起来,近乎乞求一般,“是我……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仙陵。”
然而宫无岁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僵硬地转动头颅,那双常常含笑的眼却再没有昔日的神采,他张了张嘴,声音却疲倦又沙哑。
“沈奉君……你杀了我吧。”
第100章
“宫然, 非你之过。”沈奉君紧紧抱着他,却只拢到了他瘦削的肩背,隔着衣物碰到骨头还会硌人。
即便是神花府被灭, 从此举目无亲, 再到后来修为尽废, 目不能视,宫无岁都未生出过死志,如今误杀喻平安, 却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重伤眼盲后被天命教俘虏,是喻平安背着他逃出天命教总坛,一路逃到元清洞中躲藏, 没有喻平安,他宫无岁早就尸骨无存。
“我是恨喻求瑕,恨天命教……我巴不得他们全死光再挫骨扬灰……可是我从没想杀喻平安……”他喃喃自语, 话未说完, 鲜血就顺着的他的唇角流下, 衬得他脸色更加惨白。
“他只是个傻子, 他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谁都该死, 谁都该杀, 但喻平安是无辜的, 宫无岁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最后连保护他的的人都为他所害。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目光麻木, 说到最后他只是疲倦地阖起双眼:“沈奉君, 我是不是已经疯了?”
他什么人都认不出,什么话都听不进,重伤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支撑他的神志, 说完这句话就昏死过去,沈奉君小心翼翼抱着他,像是抱着一个满是裂痕的瓷器,随时都可能粉碎。
柳恨剑也没想到宫无岁会伤得如此惨烈,恻隐之心微动,但很快就被理智盖过,他靠近查看地上的尸身,将人翻过来,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微微愕然。
他怎么也没想到文会宴上那个傻子会是天命教的隐尊。
他将喻平安的尸身翻找一便,却未看见天命笏的下落,这东西的下落事关修真界安危,千万马虎不得,既然尸体上没有,那应该就在宫无岁身上。
谁知他才动手要搜,沈奉君就微微侧过身避开他的动作,低声道:“……我来。”
“……”柳恨剑没说什么,只抱着剑等在一边,谁知沈奉君将宫无岁身上搜查一遍,却仍未见天命笏的下落。
天命笏失踪不是小事,要即刻禀明师尊才是,柳恨剑心下已经有了成算,带上喻平安的尸身准备下山,沈奉君也稳稳抱起宫无岁。
柳恨剑道:“带他们回天武台。”
沈奉君一顿,立马拒绝:“……不行,他的身体已经受不住了。”
而且此时回天武台,太引人注目,喻求瑕已死,如果宫无岁交不出天命笏,正道会把宫无岁打为天命教的同党,党同伐异。
柳恨剑面色不虞:“那你想怎样?沈奉君,我丑话说在前,如果他真与天命教有所勾结,就算你想保他,我也不会留他性命。”
“他不会,”沈奉君未曾抬头,语意却斩钉截铁,他注视着怀中人病弱的面容,低声道,“至少要等他醒来。”
柳恨剑最终同意下来。
他们找了一间隐秘的客栈安置宫无岁,寻来医者为他包扎疗伤,沈奉君白日守着药罐煎药,一勺一勺地喂下去,夜间宫无岁的身体却滚烫起来,反反复复,吃药也不济事,热度怎么也降不下来,嘴里却说着好冷。
沈奉君只能用被褥将人裹起来抱在怀里,一边用热水为他擦脸和身体,柳恨剑进来过两次,见到沈奉君垂着眼安抚宫无岁,眼底的怜惜几乎满溢出来。
宫无岁神志不清时呓语不断,嘴里叫着“兄长”“阿连”“母亲”,却不曾提及沈奉君半字,而后者面色如常,只沉默着掖了掖被角。
柳恨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联想到当年文会宴,宫无岁就差点和沈奉君闹出上不得台面的传闻,而事后沈奉君不置一词;如今宫无岁遭难,沈奉君宁愿违抗师命也要把宫无岁藏起来,还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如果只是知己好友,沈奉君何至于此?
那种古怪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越来越清晰明了,最后板上钉钉。
他盯着他这位天之骄子的师弟,某一瞬间却为这样见不得光的隐秘情愫感到恶心,再然后是一种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庆幸。
他对沈奉君常年抱有恶意,所以见到沈奉君倒霉,第一反应不是同情而是幸灾乐祸,但这种恶意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沉默半晌,柳恨剑终道:“沈奉君……你是仙陵阙主,日月双剑的主人,日后或许会继任掌门,阙主有阙主的责任,师尊苦心孤诣教导你,不是想看到你自毁道途,沉湎儿女私情不可自拔。”
沈奉君终于抬眼,二人只隔了两张桌子的距离对视,宫无岁的意识附在柳恨剑身上,却能看清他沉默之下的痛苦和挣扎。
见沈奉君不说话,柳恨剑终于退出房间:“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房门重重阖上,却仿佛关住了两个重病的人。
柳恨剑再也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形,但宫无岁却清楚地记得发生过什么。
他目不能视,噩梦缠身,浑身忽冷忽热,那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或许我死了,就不必受罪。
半梦半醒时,他只记得有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牵着他摇摇欲坠,游丝一线的神智。
他烧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醒了过来。
然而他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感激沈奉君,反而是迁怒和驱赶。
他听见柳恨剑询问天命笏的下落,又质问为什么杀了喻平安,他像个突然发病的疯子,歇斯底里地砸碎了药碗,把柳恨剑气得连夜带着喻平安的尸身回了天武台。
气走了柳恨剑,他又迁怒沈奉君:“你走啊,你为什么不走?你的师兄要带人来杀了我,你为什么不去?”
沈奉君非但未走,反而握住了他的手:“我不走,等你好转,我带你回仙陵。”
可沈奉君越冷静,越对他好,宫无岁的恐慌和怒火就越变本加厉:“沈奉君,敢问你是我的什么人?无亲无故,凭什么让我跟你回仙陵?”
他那时口不择言,却从未想过这些话是否会刺沈奉君的心。
他自顾自起身,却因为看不见从床上滚落,差点砸到地上,沈奉君匆忙将他抱起,自己的手却被碎裂的药碗划出一大条伤口,宫无岁闻见血腥味,理智才慢慢回笼。
他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任由沈奉君将他抱回床上。他靠坐在床头,沉重的情绪将他包裹,无奈,无力又无能,他动了动唇,眼泪却比字句先滚落。
他颤声道:“你也察觉到了对吗?我看不见了沈奉君,我瞎了……我修为尽失和废人无异,亲朋与师门尽丧命却报不了仇,我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沈奉君,流风阙的雪景天下独绝,当年求你带我去看也未能如愿,如今却再不想看了。”
那是他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一次落泪,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只觉得从眼眶里滚落应该是他的血,而不该是泪,不然为什么连流泪都会这么疼。
他疼得蜷缩起来,他知道沈奉君的脸色或许不好看,可那个时候他早已看不见,也无暇顾及,他只记得沈奉君在床边站了很久很久,最后才走过来揽住他。
“没事了宫然,”沈奉君抱得很紧,那么冷的一个人,怀抱却出人意料的温暖,白梅花的香气夹杂着未干透的血腥气,却奇异地让宫无岁安定下来,“你不想去仙陵,我就留在这里陪你。”
宫无岁被他抱着,终于慢慢恢复理智,他闭了闭眼,两行泪顺着脸颊滚落到沈奉君的肩膀上,他喉咙里发出无助的呜咽声,最后却只吐出了一个“嗯。”
他伤势太重,必须静养,加上修为尽废无法运功,只能靠沈奉君为他调息疗伤。
现在再回想,他眼盲之后的那段日子也并非全然痛苦,因为不管如何狼狈,沈奉君都一直陪在他身边,片刻不离。
白天沈奉君为他煎药,他乖乖喝完,怕他不喜欢,又想法设法寻来蜜饯和甜食,晚上沈奉君就守在他床边,为他念些闲书,宫无岁听了几晚上就没了兴趣,央求他找点别的好玩的。
沈奉君于吃喝玩乐上并不擅长,闻言有些苦恼地询问:“……你想玩什么?”
宫无岁绞尽脑汁想了一堆好玩的,临到嘴边却忽然改了口:“要不你唱歌给我听吧。”
他以前也求过沈奉君唱歌给他听,可这人以不擅歌唱为由拒绝了,并且怎么都不肯松口,宫无岁不过突发奇想随口一问,也没真盼着能听到阙主唱歌,谁知这人沉默了许久,忽然说了句“好”。
宫无岁一呆。
神花府是多情地,歌也多情,宫无岁自小听的大多是情歌,常听得他脸热,而仙陵是求仙处,纵然是凡俗歌谣也有脱俗之意。
而沈奉君唱出来,就更脱俗了。
“桃花水,桃花山,我渡君过水,君说道法自然,我过水湾,你过仙关……”曲调悠扬,歌声清越如玉,倒不是不好听,只是听得出主人平日里鲜少歌唱,所以显得生涩。
但沈奉君还是循着记忆一板一眼地唱给他听,宫无岁静静地听着,有些入神。
“杨柳依,白雪曲,岁岁难饶人……”唱到此处,沈奉君却像是想到什么,倏然停住。
宫无岁不明所以地歪过头:“怎么突然不唱了?你别告诉我你忘词了。”
沈奉君默了默:“……没忘。”
“没忘就好,你要好好唱,认真唱,不能随便搪塞我,更不能欺负我没听过就偷工减料。”宫无岁振振有词。
“岁岁难饶人……”沈奉君注视着他眼底难得的神采,微微一顿,那句“颜光何短短”几经辗转,一开口,已然风马牛不相及。
“岁岁难饶人……不敢相欺欺。”
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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