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第3章

作者:是一只小袋熊啊 标签: 穿越重生

  “上手术我觉得还是缓一缓吧,住院总要交接的事务很多,我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科室的规矩有什么变化,杂事都理清楚了再来吧。”

  寒意如同利剑一样直刺,陆洋平静地迎着他如同手术刀一样,想要把自己层层解剖开探析清楚的眼神,没有任何动摇。

  “而且我很多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也快两年没上台了,什么都得从头来,先不着急,我想还是......”

  “陆洋。”

  林远琛打断了他的话。

  “跟你之前做住院总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一个小时交接完,九点出现在手术室,就这样。”

  “主任...”

  “出去。”

  林远琛一直是这样雷厉风行的风格,说一不二,不容拒绝和质疑,陆洋并不意外,也早已经没有争辩的念头和心力。他不是没有过气性,但是反抗带来的后果他已经尝过太多了。

  “好神奇,你走的时候是你跟我交接,我现在要走了又变回我跟你交接。”

  陆洋虽然没从对方的语气里读出嘲讽的意味,但是这件事情的确是讽刺。

  “啧啧,杂事其实没多大的变化,主要是手术排人,其他教授的都还好,林主任的手术你要斟酌一下。现在啊,实习的学生来了都想着怎么偷懒准备考试,规培轮转的基本都想最后能去挤心内,骨科和肿瘤这些热门科室,之前的住院医三个人都跟去新院区,现在几个都是最近来的,”徐楷把成沓的资料往他面前一堆,又往他面前凑了凑,“不过林主任面前,科室的人都挺愿意做事的,你倒可以轻松点。”

  “怎么了?”

  “林主任,博导了,你懂的。”

  徐楷跟他使了个眼色,交接的事情,明面暗面上的都说了不少。

  “我过两天过去了,一切就交给你了。”

  陆洋笑了笑,看着电脑里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头疼。

  “啊,快到点了,查房应该早结束了,我们先过去手术室吧,”徐楷本想看一下时间,手机倒是恰好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的话语简单,系统里也同时是显示程澄发来的单子,转院病人会诊。

  “你上手术吧,我去看看,”陆洋看他有些为难的脸色,一边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材料,一边说道,“我把这些病历整理一下就去,你去忙吧。”

  徐楷有私心他知道,毕竟过去新院区之后,治疗组也要慢慢组建筹备,能做的手术等级暂时还是比较有限,有高风险大难度的手术还是会转到本院来做。

  况且能跟林远琛手术的机会不是那么容易求到的。

  他也有私心,因为他并不想再次踏进那间固定的3号手术室。

  陆洋站在电梯里,身前身后都挤满了人,直到超载的提示响了两声,门才关上。双眼有些失焦一般地盯着橙红的数字一层一层地往下降。

  如果可以,他连手术室都不想再进去。

  急诊仿佛永远都充斥着孩童尖锐的啼哭,电话这头着急混乱的话音,迷茫焦虑的一张张脸庞和神色匆匆忙碌在其中的同事。

  看着床边围着一圈的大人,陆洋轻叹了一下,小孩子生病,看着多少都会让人觉得难受。

  双手消毒后,像往常一样焐热了听诊器探进了病床上的男孩子层层衣衫里面。

  “10周岁,区医院那边转过来,小孩子半年多以来反复出现低热,不断出现心悸和头晕,最近还总是出现手脚青紫症状。一开始以为是着凉感冒,在家附近的诊所开了几次抗生素和感冒药。”

  男孩有些气促胸闷,半闭着眼睛,就算盖着被子,也有些畏寒。

  杂音一阵阵传来,在孩子转变了卧姿之后,强弱又有了变化,陆洋听过之后有些犹豫。

  家属暂时回避的时候,陆洋看了一眼跟自己对接的是昨晚见过的那个规培的女孩子,他一边仔细回忆了一下想不起名字,一边简短地听了一下情况。

  “昨天早上在家里突发晕厥,送到区医院的,这是之前做过的检查,彩超图片和诊断。”

  女生的手脚麻利,说话也干脆,陆洋看着眼前的超声图片,一张张划过。

  “他家里人有没有什么遗传病史?”

  “说是没有。”

  “跟父母谈一下做一次TEE。”

  “啊?”女孩子看着已有的诊断,但很快反应过来,“好的。”

  陆洋微微皱起了眉头,正要开口,就看到程澄走过来,明显是忙碌的时候抽空过来的,语气有些不悦。。

  “陆洋,楼上叫你现在马上过去。”

  “那这里?”

  “徐楷下来看,”程澄的脸色不是很好,“你赶紧上去手术室。”

  电梯里依旧是拥挤得密不透风。

  胸腔里似是一种难以平复的心气一直在翻涌,被人群淹没的片刻,陆洋沉下眼神,躲在阴翳里加上口罩遮掩,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即便是无数次告诉过自己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他应该有所成长,工作上都可以忍耐,但是在这一刻快要冲垮理智的情绪还是让他紧咬了一下牙关。

  这一层是真的已经太过陌生了。

  换了鞋,工作证扫描过,机器将洗手衣吐出,换好后走进休息室,衣袖里内置的芯片在感应区贴过后,储物箱的门弹出,陆洋将手机和身上的东西全都锁进去。

  刚踏进走廊,就看到关珩急匆匆地走出来,一头都是汗,身上的洗手衣也湿了一大片。

  “我的天啊,你去哪里了?”

  陆洋走过去,还没说话,关珩上来就是一通。

  “老徐刚才整一台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在发脾气呢,你自己小心吧,赶紧洗手进来,喊你直接去8号。”

  “为什么去8号?”

  “那边在切右肺,肿瘤侵袭心脏的病人,好像术中出血,本来那么危险的位置,腔镜做好像风险就很大,结果缝口子的时候,破口越捅越大做不下去电话就打过来了,快点!”

  手术室走廊的灯无论日夜都白得炽亮,水流冲刷过手掌到手肘,冷水一阵一阵的冲洗,但却总觉得莫名的滚烫,陆洋突然停下来所有动作,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关珩正要骂他别磨蹭了,却看到他脸上许久都没有这么清晰地显露过这么汹涌的愤怒。

  话语都噎在了喉咙口。

  在急诊夜班的时候,即使是被发疯狂躁的醉汉抓破了脸和脖子,或者是被不讲道理的病患指着鼻子辱骂,甚至出120时抢救了快四十分钟救不回人,被家属拉扯得白大褂都破了的时候,陆洋都没有过任何外露的情绪。

  他好像永远都平和沉稳,在急诊的每一刻都和自身剥离,只是这庞大的医疗机构里一个工作机器,不像一个年轻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医生。

  沉默了大概五秒左右,关珩看着他重重地一脚踢在洗手池旁不锈钢的支架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大响动。

  “...你疯了啊,上班呢你干嘛......”

  关珩慌乱地看着眼前有些全然陌生的朋友,镜子里陆洋的双眼通红,像是隐忍了许久的怒气和不甘在这一刻终于压抑不住,从心头向着全身的每一寸决堤着暴起铺开。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科室里到底有什么事情?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搞我?我已经滚去急诊了,合同一到医院也不可能再跟我续签了,那件事情要跟我一辈子,我的职业生涯很快就要结束了,他还不满意吗?”

  陆洋仿佛是冷静下来了,转过头来问他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在撕扯一样。关珩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我怎么知道啊,大哥,我一个护士,他们这些大佬怎么想的,我......”

  “陆洋。”

  林远琛站在走廊的拐角,即便是离得远,陆洋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寒意,带着压迫感的威严像是一阵冷得令人窒息的风朝自己逼近。

  “滚进来。”

  声音冰冷,说完又是居高临下像看蝼蚁一样地看了他一眼后,就走回手术室了。

  他受够了。

  为什么时隔快两年了,他依然还爬不出那快要将自己吞没的阴影?为什么他已经承受了所有他认为自己不应该承受的巨大代价,却还是不能被放过?

  关珩看陆洋发了狠的表情和要往外走的动作,吓得直接一把就拉住了他。

  “忍一忍,忍一忍,陆洋陆洋,洋洋!别冲动!你自己也说了就这一年了,”关珩劝得苦口婆心,“赶紧先进去。”

  手腕被拉得按出了红印,陆洋只觉得咽下这口气几乎要冷透了他的心肺。

  胸外的手术室挤满了人,台上的医生和器械护士忙碌,旁边无菌区外见习的学生也是一脸紧张。陆洋看了一眼就必须再次强压下想要拔腿走人的冲动,脚踩过感应区,门打开,他双手举在胸前踏进了手术间。

  “这是陆洋,你们都见过的。”

  林远琛站在手术台的左侧,手中拿着吸引器,一手应该是探进了病人的胸腔,声音依然保持着低沉笃定。

  视线齐刷刷地望过来,探寻的,好奇的,也有些是尴尬与惊讶。但凡是在这医院工作两年以上的,没有人不知道当时的事情。就算是刚进来的实习学生,或多或少也听说过过去的八卦。陆洋在这一片复杂多样的目光里,装作毫无感受,穿上了手术衣,戴上了无菌手套。

  “压住按住不要松,阻断钳来,”林远琛说着,“来,陆洋你站孙医生前面,我们要确认一下出血点。”

  原本站在林远琛对面的胸外科医生让开身形,目光交错的时候都能清楚地读出对方眼神里的迟疑,陆洋按捺下心头所有的情绪,走过去,扫了一眼手术台上的情况。

  胸腔镜下估计是电凝钩还是切开缝合器操作时候的刮擦或者牵动,也可能是肿瘤剥离开心肌上面错综复杂的血管时,血管壁太过脆弱经不起操作引起的破裂,现在胸骨已经被撑开,暴露着猩红血肉。

  “延伸到下面都破了,整个瘤子原来从后部挤压了右心,瘤蒂长得堵塞周边血管,估计是剥离瘤体的时候弄到的,”林远琛说着,出血已经控制住了,术野在吸引器的抽吸后渐渐恢复清晰,“你看,上腔静脉这里还有后面分支动脉,出血点,看到了吗?”

  没有感情地点头。

  “侧后都破了。”

  “对。”

  林远琛看了一眼器械护士,又对着陆洋平静地说道。

  “缝。”

  “什么?”眉头皱起,陆洋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人。

  “持针器拿着,缝合血管,”林远琛的语气始终都是冷淡着,每句话都是命令的口吻,这一刻无比熟悉,没有多余的废话和感情。

  陆洋以为只是要自己来做个助手,听到他的要求,当下就变了脸色。

  “我不会。我跟您说过的,林主任,我快两年没上手术台了。”

  陆洋看着他,没有去接递过来的东西,口罩遮住脸庞,只有视线直接,早已经不受控制的复杂与怒意在目光里翻涌,看着自己曾经的老师。

  “我全都忘了,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了,这样操作对病人也很不负责任。”

  “那就从现在重新开始学,病人现在就躺在这里,你要是再多一句废话,就给我滚出医院!”

  屈辱是唯一真实的感受。

  手术室里只有体征稳定下来后,仪器平稳的声响,没有人说话,空气都压抑着凝滞了一般沉重。

  林远琛直视着他的目光,那双眼眸在对着自己的时候,好像始终都是高高在上的俯视,陆洋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和感受,也许在林远琛眼里无论任何时候都无比幼稚,又一文不值。

  他曾经濒临崩溃的压力与疲惫,他后来承受的委屈与迷茫,再之后沦为笑柄和被议论的弃子,在他曾经的老师看来可能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陆洋低下头,最后还是接过了递来的器械,外科口罩的掩盖下是一个惨淡的自嘲的笑。

  在林远琛作为助手的配合下,谨慎地吻合起破口。器械在无影灯下仿佛闪烁着银质的光感,比发丝还要细密的缝线开始迅速地穿梭。

  脑子里的所有想法仿佛都被清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着,手指指端压迫的地方配合着进针收拉一点点后退,力道恰当,针眼间隔均匀,缝合紧密无误,打结又稳又快,手指动作翻飞敏捷,快得几乎无法被仔细看清,一切熟稔得都像是肌肉记忆的复苏。

  他在手术台上的所有动作,满满都是林远琛的影子,持针的习惯,缝合的方式,速度,节奏甚至连伏低下身体的角度和姿态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