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第22章

作者:是一只小袋熊啊 标签: 穿越重生

  这样的事真正处理起来,除了林远琛时不时需要露面,其实很多时候医院有专门处理纠纷事务的组织和部门,主刀医生和主要负责的团队都不会再直面家属。

  整个九楼的秩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从第二天开始就一切运转正常,陆洋被韩教授借去拖着上了一台搭桥做一助算是配合示范教学,下了台又笑嘻嘻地问他吃不吃汉堡。

  梁教授第三天也正常出专家门诊,收进来的病人分管到带的硕士生手里,有一些入院记录不完善的,陆洋忙完了还得过去指导。

  下来急诊大楼急会诊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又碰到了吴乐。

  “好久不见啊,女侠,回家过年开心吗?”陆洋翻开查体记录,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啊?”

  “十堰,老师知道吗?”

  “湖北啊,哇,也挺远的啊。”

  小姑娘望着他的时候,眼里带了几分担心,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我听说心外出纠纷了,陆老师,没影响到你吧。”

  陆洋没有直接回答,大概是思索了一下措辞才合上了手里的纸张,看着她。

  “我只是一个在医院上班的人。”

  看她有些不解,陆洋便半开玩笑又说道。

  “你可以去问问程哥,你会跟你说一大套这种‘事不关己’类型的理论。行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提到程哥,却见吴乐的表情突然黯淡了下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之后出现的沮丧和失望。

  “怎么了?被程哥骂了?”陆洋问道。

  程澄骂人其实并不会很凶,更多的是无奈,一般也就是“求求你动动脑子”之类的,比起其他外科教授来说,应该算是很温柔了。

  “不是...是我跟程老师吵架了。”

  牛逼。

  陆洋的目光都忍不住在小姑娘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这件事居然没在医院传开,真是稀奇。

  “我一直觉得程老师是很厉害的老师,可是这一次......就昨天下午,来了一个急诊病人危急重症抢救,不知道什么原因呼衰心衰,已经算是濒死状态了,家属一直不肯放弃,我们插管开静脉通路全程一直按压。”

  但其实大部分情况下,病人半个小时回不来,那就是过去了,甚至其实按完这半个小时,也只是出于理解家属立场的考虑。

  “但是那个时候,程老师的反应让我觉得有点...虽然我知道医生做久了,什么都看过没有太大感觉了,但是人才刚走,程老师一边说着一些话,一边很着急地去补抢救记录的时候,我还是有点......”

  陆洋笑了,抬眸看着她。

  “他说什么了?”

  女孩子有些犹豫,虽然她跟着陆洋经历过一些事情,但是因为是在职场还保留着一些迟疑。

  “他是不是说来了这个,他下不了班了。”

  这女孩子点点头,陆洋想象得到程澄说这话时那副骂骂咧咧的样子,算是服了,有些无奈,但他还是温和说道。

  “所以你看,我跟你说过你的执业准则是需要你自己去看去经历,才能慢慢总结出来。其实医院里,你不仅能看到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家属,也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医生。”

  你会看到他们每个人对待这份工作的态度,也会看到他们在不同的经历之后心态的变化,这比任何电视剧或者纪录片都要真实。

  虽然医生护士是跟生死打交道的,但每个人都是平凡的人,是人都会因为突然的加班或者是工作中的突**况烦躁不快。

  “就像这次心外的事情,如果是我站在家属的立场,我可以理解他们所有的情绪。但是在心外科住院总的位置,我虽然当下也觉得遗憾,但是说句真心话,我现在最大的感觉是庆幸。”

  我庆幸没有在二次开胸刚发生的时候,患者家属就直接要求封存病历,因为那样的情况下我们的所有材料和准备一定会有缺漏。

  家属虽然在icu哭闹了一阵,但没有攻击医生,也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即使难得家属采取的所有方式都属于正当范围,可我应该做的一切也不会有任何松动。

  很多时候家属因为医疗医学知识的不对等,对于相关法律规定的了解不够充分,加上跟大医院打官司,本身就是一件耗时又费心费力的事,各种各样的因素都会令人摇摆。如果医院上了法庭,的确会被判承担一定的责任,但是很多时候医院虽然承担责任,可是判赔的金额却远远比家属想的要低,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出现医院在前期提出私了给的金额要高于经历了诉讼之后,家属所能拿到的。

  除了解剖司法鉴定之外,对所有医疗行为是否存在过错做鉴别认定的依据,就是这些报告检查,知情同意告知和病历病程的记录档案。几个字的出入,一丁点的缺漏都不可以发生。擅长打医疗纠纷官司的律师,都具备有一定的医学知识水平,看过那么多份病历文书也自然会辨别真伪,也知道应该从哪里寻找突破口和不足,所有蛛丝马迹都不可能被放过。

  虽然我绝不会做篡改这样的行为,但是我知道经过充分的准备,越严谨越全面详细的书写,材料越充足,越能堵上了律师最常习惯钻的漏洞,同时也会增加这场官司对于病人家属的难度。

  “那我这样子的人,在你眼里是不是也不配做医生了呢?”陆洋看着小姑娘的沉默,想了一下还是补上了一句,“紧急送来情况不明处于濒死状态的病人,如果万一有了意外产生纠纷,抢救记录就是我们最关键的自保依据。”

  “医生最重要的事情是救人,但有了什么事情第一重要的就是文书,吴乐,你现在是急诊住院医,这个记录其实应该是你在抢救结束后,马上补齐交给程哥检查签名。”

  下班时间之前,陆洋需要把今天收治的两例先天性心脏病的患者情况跟林远琛汇报,顺便也要说一下明天的会诊安排。

  林远琛在院办开了一整天的会,关于这件事总要有个应对方案,回到九楼办公室,坐在办公椅上的时候都看得出来很是疲惫。

  可能是之前遗留的那个提问还在,一旦单独相对,总难免有些尴尬。

  陆洋捡了要紧的信息说完,明天上午会两个会诊,检查结果没有问题也没有其他的手术禁忌情况出现,便都安排在下周手术日。

  听到这里,林远琛却突然开口叫停了一下。

  “下周手术日调到周三我跟韩教授换,我已经跟麻醉科和手术室那边联系过了,明天我看一下情况,如果紧急的话就加急评估,挪到这周五做,周末你收拾一下跟我出趟差。”

  出差?

  陆洋怔了一下。

  “那需要我做报告调休然后......”

  “都不需要,不走医院流程,”林远琛说完,“周六早上就走,韩教授那边两个主治会帮忙顶院总的活儿。”

  有些突然,陆洋的眼里闪过犹豫和疑问,但林远琛暂时也没有打算解释太多。

  “但现在这个事情,主任突然出差会不会......”

  “这个事后续不用我们去处理,纠纷办会交涉的,”林远琛说到这里抬起头,望向陆洋。

  目光像是要精准判断自己的情绪一样定在身上,陆洋能感受到这份视线里的审视和猜测。

  二尖瓣置换手术指征明显,风湿性心脏病依据充足诊断明确,没有过度医疗。在术前有充分的告知麻醉以及手术的所有风险,尤其是左室破裂之类的严重致命的并发症。因为病人自身存在体弱年老和心肌舒张不好的情况,所以梁主任在沟通的时候,专门提过这个点,有录音也有视频。

  手术有各种不可控因素,这些知情同意书上都有全面的罗列,关键是在意外发生之后,有没有真正做到及时发现并且及时积极正确的处置,而对于这些处置有没有通过文字详尽地记录下来。

  但陆洋知道林远琛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些。

  林远琛在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旁观着这件事情的发生又牵动起之前一些不好的回忆,或是再度沉浸在那些负面的情绪里。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自己总归是要有些长进的。

  “好,我明白了,我这两天会把主要工作跟两位师兄交接一下的。”

  陆洋说着点了点头,没有其他的问题了。

  有很多的话其实就像是塞在狭窄又紧闭的瓶口,身后是汹涌的波涛,面前又是生怕一点冲动就会溃毁的闸关。

  林远琛坐在程澄那间像是洞穴一样的值班室里,看着一张张真正打印复原出来的术式猜想草图和写了一半的论证论文,过了许久才蓦地抬头问了一句。

  “他有女朋友吗?”

  “陆洋?”程澄眉头皱了一下,“我怎么知道啊,没有吧,这些小年轻基本二十四小时住在医院里,哪有时间去约会噢。”

  “那医院里他有没有交女朋友?”

  “神经病啊,”程澄瞪了他一眼,“我是他上司我怎么会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你是他上司你怎么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林远琛问得理直气壮。

  “关你屁事啊?”莫名其妙问这个,不过程澄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你是活在清朝还是民国吗?现在年轻人不管男的女的,很多都不会为了恋爱就留在哪里的,对象可以再谈,自己的想法最重要,再说了,你看陈媛带着女儿都没能让你跟她去美国啊。”

  说到南南,林远琛的确是愧疚。

  女儿上飞机之前跟他的通话就说了,下半学年有了手机,跟他联系就不用总是通过妈妈了,他也不用有所顾虑。

  现在的小孩子很多都是敏感早熟,尤其是家庭不完整的孩子对于大人的情绪想法总是更为敏锐。

  但程澄没有心情去照顾对方现在的心情,他放下了手机表情严肃,没有任何一丝玩笑意味地看向了林远琛。

  “你没耍什么把戏吧。”

  “什么意思?”林远琛的目光坦荡地与他对视着,没有任何闪避,“我耍什么把戏了?”

  程澄冷淡一笑,话语说的很直接。

  “你没有像颜瑶给自己徒弟遮掩的时候那样,二次开胸耍一些以为鉴定看不出来的把戏吧?”

  林远琛眼里带着笑意,但是又全然没温度。

  “师姐做过这样的事吗?我怎么不知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冷哼了一声,程澄想了想自己也过目了的那些诊疗记录,已经足够完善了,估计这个病例的确走不到那一步。

  “梁教授请我过去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打听为什么陆洋一个住院医,能够那么熟练地处理紧急左心室后壁破裂。因为就算是跟着林主任做的,但是林主任收治的病例里面可没有一例出现过这种情况。”

  “我手上过了这么多夹层,也没有一例发生建体外循环的时候把人动脉戳坏了的啊,他不是也照样会做了,修补得那么好,出事的那例就算送原因鉴定,也是患者自己隐瞒药物使用导致凝血......”

  “你对他的教学里面,是不是出过类似这种问题?”

  所以你才会去训练他。

  没有必要再打太极,程澄问得直截了当。

  单人值班宿舍里的灯光全部熄灭,只留下一片黑暗与沉静,不知道住院总的手机多久后就会再次响起,所以陆洋必须抓紧时间睡觉。

  只是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头闷在被窝里,脑子还是时不时会浮现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幕。

  那一段画面再度从不愿碰触的记忆里被翻找出来。

  为什么要那样严苛地训练自己处理术后严重并发症时的能力?

  因为停下的体外循环再度转机或是二次开胸,在很多情况下就是最后的机会,是真正让病人站在了最后的门槛。

  林远琛曾经在二次转机完成修补,重新复温复跳的时候,沉默而又冷淡地看向被从房室沟一点点外渗的血液就吓得几乎心脏骤停的陆洋。

  你看,这就是生死的边界。

  这就是处理二尖瓣的时候,一个细微到来不及注意的不恰当牵拉会造成的严重后果。

  心脏手术台上一切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你的思维逻辑和对每一分力度的计算一刻都不能掉线。

  话语依然清晰深刻,又再度响起。

  陆洋,惩罚是为了让你记住错误不要再犯,并不是让你退缩或者失去再次尝试的勇气。

  伴随着厚重的皮带一记一记地抽落,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感受到捉摸不定的安抚和安慰。

  “你真他妈的是个疯子!你整个师门都他妈的没有正常人!”

  “只要老师不松口,你就一天脱离不了陈院的师门,不要连着自己一起骂。”

  林远琛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程澄的愤怒,依然平静。

  “那一例我做得很有把握,病人恢复得很好没有后遗症,随访近三年也没有任何问题。你现在拿这件事来质问我又是何必呢?”

  “如果当时出事,你是什么处境?你的处境会比现在老梁的更糟糕!”

  “再糟糕也不会比两年前糟糕!”林远琛也忍不住激动起来,“起码我在场我可以负责,我不会让一个住院医奋力救人之后还要顶责任,我也不会在手术台上,让那样的意外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