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 撼庭秋 第28章
作者:梨云未见
驰进一片树林,他忽而拽绳减缓了速度,四下仔细查看了一番,跳下了马。
地面坑坑洼洼一片狼藉,不远处,靖王跟李晏贞的队伍缓慢前进着,此处离皇城已经不远。
李晏贞身后的士兵也不算多,但最令人胆寒的是那淬了毒的弓箭手,虽然禾苑已经让人准备了解药,但时间太赶,肯定是没法让所有守城的将士一人一瓶。
据太医院的太医们所言,何栀子种植起来非常不易,制毒过程也很繁杂,李晏贞肯定也单单只有这百余弓箭手的箭头淬了毒,若是不能用在关键时刻,那便也跟普通弓箭手没两样。
“马上就到了,我的皇帝陛下,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很激动?”李晏贞骑至马车边,刀柄拨开帷幔。
没等里面的人应声,他又笑道:“我忘了,你现在嘴也说不了话。”
此刻被束住手脚又封住了嘴的靖王,只能一双怒目瞪着他,红血丝遍布眼白,看久了让人禁不住要冒冷汗。
“这么瞪着我,是想让我早点送你下黄泉?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这狼狈的样儿,马上就要跟你的好儿子见面了,咱们可得好好准备一番,免得咱们的太子殿下见了,心里难受。”
暮色渐起,月光洒落在枯枝,林间的火光尤为醒目,由中间最亮的地方向四周蔓延开来,李晏贞在火边啃着面食。
马车停在他身后两米处,正当他起身向后行去,厮杀声起,守卫的士兵进而直冲过去。
兵刃相撞的刺耳声音,割破皮肉而鲜血飞溅,一时间连月色都被染红,李晏贞在马车前握紧了刀柄。
“何人不请自来?”
那为首的头目已经站在了李晏贞身前,刀尖还在滴着血,那人没有开口,抬起刀直刺李晏贞脖间。
寒光乍现,李晏贞挥臂砍过去,刀光剑影里,唰唰声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几招下来,暂时未见得谁高谁低。
另外一人冲上那马车就要打帘进去,李晏贞后退翻到车身上,猛地抬脚,那人倏地后退两步。
向为首的那人递过去个不妙的眼神,他方才打帘,那马车里竟是空的!
而李晏贞的援兵已至,这行黑衣人原本也就五十来人,虽个个刀法狠厉非凡,但在数百名人围困之下,也难以与之相搏。
“就知道会有人来送死,都不敢开口说话,是怕身份暴露了?”李晏贞搓了搓手上的泥。
“从下起苍山就发现有老鼠跟在后边,一路上都没动静,我还以为你们怕死的要命,都替你们着急得很。”
李晏贞的侧脸被火光打得很亮,但映在他脸上的是火红色,那为首的人还是默不作声,鲜血淋漓的刀持在胸前,正对着李晏贞的面中。
江意秋寻了个地势较高的山头,距离太远只能看得见大致情形,那几十人的黑衣小队有些本事,居然能摸进李晏贞的本营。
但靖王显然是已经被李晏贞转移到别处去,马车作为一个幌子那么扎眼,势必会成为一个活靶子。
如此装束打扮,李晏贞心道这些人一言不发,或许是死士,便抬手挥了挥,自个儿转身径直离开。
身后又厮杀成一片,尸体一具连一具,咸腥味充斥整片荒林,黑衣死士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正当江意秋要起身,却见另一边一个身法极快的人,绕过中间那片混乱,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去了李晏贞离开的方向。
一切都朝着禾苑的计划在进行,江意秋心里一阵感叹,他牵着绝尘,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的担忧是不是有些多余,但他空来一场,就这么回去,有些不甘心。
他的墨发垂在胸口,手指顺着发间,寻到里面禾苑写给他的信,正欲捏着拿出来。此刻头顶又有一只信鸽飞过,是往合州的方向。
江意秋立马随手捡了颗路边的石子,抬手一挥,那信鸽就落了下来。
天色很暗,他找了个隐蔽之地,点了小火,就地而坐。
他垂眼扫过,果然是禾苑送给他的信,心道还好让他看见了。
“秋,我这一切顺利,你且原地养精蓄锐,至多两日,他们就该退至你那里,届时,你在前,我在后,必诛之。”
江意秋的手指一一滑过那些字句,工正端庄的字体,就如禾苑本人一般,让江意秋心生向往。
尤其最后两个字,“时念。”他的目光游离在两字之间,流连忘返,指腹来来回回揉了一遍又一遍。
将信重新折叠好后,他便又准备起身回去。
绝尘在一旁似乎也是等得有些着急,疾驰这么久,还未给它喂粮食,饿得这会儿都好像有点脾气了,死活不让他上去。
江意秋掏出自己的饼,分了一半给它,绝尘两下便下了肚,舌头搅了搅。
脚轻轻一点,江意秋刚坐上去,绝尘又开始胡乱摇晃,框框两下,江意秋又被扔下了马背。
“大哥!你抽风了?不是都给你吃了,咋还闹脾气?”江意秋揉着被摔得有些微微痛的屁股,踉踉跄跄站起来,抬起手恨不得给它捶两下。
可正当他抬手,看见绝尘的瞳孔里,有一个小亮光闪闪的,很微弱。
江意秋回首,身后不远处地上有一颗被月光照得泛着微光的小东西,他走近后弯了膝,伸手去捡了回来。
指头轻捻着,往下摸到那珠子下面还有流苏,“这不是我的?”
他不用火光,便能知晓那珠子,是他上次在摇风堂时所带的那耳坠,珠子上面的纹路他再清楚不过。
那是他托人在上面刻的一个“苑”字,耳坠他戴了好多年,随手这么一摸便能清楚。
可他现在发现这珠玉,心都快沉到了湖底。
这耳坠,祭天游的前夜,他特意给了禾苑一只,还有一只他自己留着。可现下,却出现在了这里。
第40章 寒光
李晏贞直直朝最里面的营帐走去,那外面守着十来精兵,不远处还有弓箭手在盯梢。
今夜此刻的月色很是清亮,洒在地面上都快分不清是白昼还是寒夜,偶有凉风温温淡淡拂过,卷着帘布寂寞起舞。
一脸蓬头垢面的靖王垂坐在李晏贞给他搭的简陋木榻上,里边昏暗无光,他嘴角的血痂早已凝固,这会儿稍微张张唇便升起一股刺痛感。
脏乱,污臭,曾经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大靖霸主,现在缩在这方帐篷里,无人问津。
他也许想过孤身来找这位旧友的最坏的结果,可他还是来了。
如今这般模样,面对曾经携手出生入死的故人,靖王看着李晏贞透过帘子,一步一步,极度缓慢地走向了他。
那人嘴里还咒骂着,侮辱着,他像是逐渐化作了一头凶猛的野兽,随时能把他整得皮开肉绽,人首异处。
李晏贞像是入了魔一般,往日在靖王面前是如何的伏低做小,现下就是有多丧心病狂。
“禾言川!我看不起你!”他的嗓音低沉又尖锐,恍惚夹杂着利刃,割裂的声音荡在靖王的耳边,尖锐的鸣音钻进他的脑子里,一时都有些恍惚,时间好像回到了十六年前。
有一个人与李晏贞说了同样一句话。
也是这般撕心裂肺,教人闻声心惊。
“做了皇帝,就翻脸不认人了!做了皇帝,连兄弟都不要了!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你还记得是谁同你一道上战场,为你杀出重围,助你登上人极的吗?”
若是有外人在场,或许会觉得李晏贞是不是饮酒醉得不省人事,这一副又狠厉又可怜的模样,仿若精神割裂了一般。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李晏贞用那柄刀逼在他的脖颈间,寒意从皮肉钻进了他的心头。
李晏贞的话句句戳他的肺腑,如刀片一般一道又一道划在他的心脏,李晏贞咒骂的话持续了很久。
不用割破他的皮,也不用刺入他的骨肉,单单从李晏贞嘴里脱口而出的那些陈年旧事便能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别说了……”他一遍遍重复着,卑微到像是在苦苦哀求一样,但李晏贞看着他越是如此惭愧懊悔,他就越是得意,越是疯狂。
他字字珠玑,沉沉捶在他胸口,直至他喘不过气。
可他百口莫辩,李晏贞没有一句说的不是事实。
或许是因着明日便要兵临城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李晏贞的情绪全部用在了今晚,一番激动陈词过后,他逐渐没了气力。
靖王一直默默听着,除了重复那句“别说了”,他似乎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得出口。
静默良久,李晏贞嘶哑的嗓子沉沉道:“我也要让你的儿子,禾苑!亲眼看着他的至亲惨死在他面前!”
靖王早日面如死灰,在一个疯子面前,他说任何反驳的话,只会让那人更狂悖无道。
李晏贞望着他,只见得漆黑的人影,好久才听见对面传来沙哑的嗓音:“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决计不会让你用我去威胁阿苑!”
漆黑中,他那双眸子反射出些许亮光,李晏贞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好儿子,已经派人来救你了。”他拂过靖王的肩膀,“殊不知,就是来送命的,也不知道你儿子,哪里养的这么群死士?”
李晏贞的眸中尽是冷冽的风霜,“不过,也都是些废物罢了。”
靖王颤抖着嘴唇,“你……”
他突然又闪过身来,像是无比可怜靖王一般地望着他,“你反正也快死了,不如让我帮你重温旧事,好让你过奈何桥时,快些尽数交代了,孟婆才能赏你一碗汤。要是还能遇见江有临,也能让你不至于忘记前尘往事,寒了他的心。”
顿了顿,他垂首仔细瞧着靖王额上的汗珠,明明屋内是那么冷寂。
“哦,不对,想必他死的那一刻,便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因何故而丧命,你说你下去了,有脸见他吗?”
李晏贞说到此,像是在讲一个故事,浑然与自己无关一般。
靖王默不作声,只能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唇,李晏贞又欲继续言辞狠厉地戳他心脏,但突然一道白光直接刺向了他的喉咙。
那人身法极快,有如雷霆之速。
李晏贞闪身躲避,提着靖王的衣襟把人带在身后,劲儿使得很足,毕竟往昔是个武将,靖王张口便又见了血。
“居然还有一个?”李晏贞哼笑着,目光在那人身上扫了两眼。
那人手持着比一般刀身要窄一点的长刀,刀柄用黑布裹缠,上边一滴血都没有沾上,想必是极快,一刀砍下去的时候连血都没来得及喷洒出来,刀就离了皮肉。
漆漆一片看不清样貌,但从身段看来,是个翩翩公子,腿是极修长的。
那人飞身一脚就踹了过来,李晏贞又是抬臂格挡,另一手用匕首驾着那劈过来的长刀。
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吃力,但他很快便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容。
“刀法不错,很快!”李晏贞像是从来都不吝啬对别人由衷的夸赞,“但,你好像有些气虚。”
话虽如此,但他早已年迈,身体也不似从前那般强健,那人反手劈过来一掌,李晏贞只好撇下靖王,自己退到了后边。
那人扶起靖王就要往外冲,但由于这几日水米未进,且靖王毫无求生欲望,此刻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李晏贞抱手在一旁,一副闲散的样子。
里面一时杀意浓浓,又落针可闻,那人到现在为止一个字也未曾出过口,李晏贞饶有意味地再一次打量了一番。
“太子殿下还是厉害,竟然还招揽了像你这么厉害的高手,那么多弓箭手还有巡逻的在外面都发现不了你,有本事。”
又如惋惜一般,“可惜啊,你跟错了人。你说你,要是跟了我,等我杀了这没良心的狗皇帝,你便能成为新主座下的第一近卫,往后荣华富贵哪儿能没有你的份?”
李晏贞从来都对武才很是爱惜,像此人这般身手敏健矫捷的,他是求之不得,可叹将才难求。
他猫着没有喊外边的守卫将士进来,冷眼看着那人,可仿佛在靖王让他自己快离开的时候,那人便像如临深渊一般恐惧和害怕。
死士完不成任务,便也只有死路一条。
深知这一点,李晏贞花言巧语哄骗了许久,但那人只垂首看着靖王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听不进李晏贞的任何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