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 氐州第一 第97章

作者:相荷明玉 标签: 古代架空

  圆海笑道:“也是。”又说:“我那时想,难道我就不如马柏?心里打定主意,就算八抬大轿请我做盟主,我也不肯上任了。

  “但我又好奇得很,问她,她已经当上盟主夫人,名利双收,为什么要谋害亲夫?她讲了谭怀远对她种种辜负之举,末了把挎着的篮子扔在桌上,突然掀开盖布,露出一个婴儿来。”

第153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八)

  东风惊道:“就是何有终么!”

  圆海和尚躺在床上,费劲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罢。那时候他还没有名字呢。又小又丑,和别的婴儿长得已不太一样。别的婴儿,两条腿像小莲藕。这一个孩子两条腿却像面剂子。谭夫人说,这个孩子是她和谭怀远所出。谭怀远听说是个残废,一眼也不来看,只叫她把孩子丢掉。

  “我问谭夫人,她为这件事恨盟主么?”

  柳銎道:“原来有这样一重缘由。我以前还想,陈否对何有终未免太无情了,但她既为何有终生母,把何有终抚养长大,总还是有情的。”

  圆海呛了一下,说道:“不对。谭夫人说,她不晓得这个孩子怎么办好。她对孩子,如今没有丝毫亲情,看见就觉得恨透。要是她以后对付谭怀远,带着这个累赘,一定麻烦得多。”

  柳銎道:“那她为何不愿意扔,执意留着孩子?”圆海说:“要是扔掉孩子,就像是遂了谭怀远的愿,因此她不愿意做。”

  张鬼方忍不住“啊”的惊呼出声。圆海瞧他一眼,笑道:“这凡尘俗世,不孝的孩子多得是,不爱孩子的母亲也不鲜见。总之都不稀奇。后来我说,我对盟主的的确确不再有执念,不打算帮她扳倒谭怀远。她设计害了我和马柏,到头来又为谭怀远所害,都是因果报应。我已经看淡尘世,准备出家了。

  “谭夫人道,好。把那婴儿从篮子里抱了出来。说来也怪,寻常婴儿隔一二个时辰,往往哭闹不听。谭夫人这个孩子,不知是乖巧还是虚弱,一声都不吭。放在竹篮里,简直不像活物,只有被抱出来时哼了一声。

  “我说,你要我收养这个孩子么?嵩山上可找不着奶娘,一个不足岁的小孩留在这里,断断没有生路。谭夫人说,你大可以放心。举起婴儿,就要摔死在我屋里。”

  张鬼方又叫一声,屋顶上也“嗒”了一下。圆海笑道:“你是好孩子。”喝了一口水,往下说:

  “我吓得要命,万万没想到谭夫人性烈如此,劝她说,养个孩子不过是一口粥,一口饭。她自己不愿养,找个好人家,许一百两银子,多得是人愿意收养。盟主家不缺这一点儿铜钿。

  “谭夫人说,不是铜钿的关系。既然是个没人要的残废,不如一下摔死了,好过来日拖累别人。

  “我当年准备出家,看了许多佛经佛偈,算有一点儿‘慈悲心’了。突然可怜起那婴儿,便说,其实这孩子有个好处。

  “谭夫人说,什么好处?举着婴儿不动了。我只是随口胡诌的,一时想不到,一个没有长腿、面貌畸形的孩子能有什么好。于是又对她说,你给孩子起个名字,我就告诉你。

  “谭夫人道,她不要给起名。我当然不解,谭夫人说,沾染因果,将来还是要拖累她。我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于是不介意,说,我来起一个名字,就叫做‘谭有终’罢。

  “谭夫人问,什么意思?我说,意思就是‘有始有终’。谭夫人说,那么不要他姓谭,看见姓谭的,她就心烦得不得了。我说,姓什么随你。

  “谭夫人说道,要姓何。我觉得很奇怪,谭夫人自己姓陈,孩子不随谭怀远姓,却也不随她自己姓,这是什么意思?

  “结果谭夫人举起孩子,又要摔,说,她晓得我在骗她。我一下领悟过来,原来叫做‘何有终’,并非谭夫人与何姓有渊源。只是我说‘有始有终’,她就要问,为何一定要有始有终?”

  张鬼方道:“叫我有点同情何有终了。但何有终是如何活下来的?”

  圆海说:“就在这个时候,我想到办法了。谭夫人不会武功,只有说武功的事情,才能糊弄得了她。我对谭夫人说,姓何就姓何罢。这个婴儿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或许一千年、一万年才出得一个。我这辈子从未见过天赋这么高的孩子。

  “谭夫人压根不信,说,他连腿都没有,再怎么奇才法,也是一个废人。我捏了捏婴儿的脚,发觉他两条腿长得虽短,里面其实是有骨头的,于是说,他只是长得不好看,其实不算废人。长大了不仅可以走动,练过轻功以后,还比常人跑得更快。

  “谭夫人还是半信半疑,我说,嵩山上有许多猴子,都是手长脚短。其实猴子最适合练武功,它们经脉粗,气海广阔,任督二脉天生贯通,所以攀石上树,矫健无比。只是猴子未开灵智,学不会人的心决功法,所以打不过人。

  “谭夫人说,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我说,谭夫人应当听过赵€€女的故事。越王麾下有个少女,剑术绝伦。她的剑法是从白猴身上学来的,所以白猴的剑法还要再胜她一筹。谭夫人说,这是传说故事而已,顶多骗骗小孩。

  “我想谭夫人的确聪明绝顶,骗不过她,心里为这个孩子可惜,在他身上抚摸了两下。不想这个婴儿当真天赋异禀。就连我、连马柏,也远远比不上他的天分。”

  柳銎接过话头:“我老头子也比不过他。”

  东风笑道:“以何有终的天姿,说是当世奇才,都嫌不够响亮。前朝后代加在一起,再难有这样的人物了。”

  圆海回想起当时情形,仍然有点激动,面颊泛起红色,继续说:“我高兴得不得了,叫谭夫人把脉试试。谭夫人细细摸了孩子的脉搏、根骨,终于不要摔了。不再劝我扳倒谭怀远,自己带孩子走了。此后我下定决心,来少林修行一年多,剃度出家,也就没问过江湖上的事情。”

  张鬼方感慨道:“陈否养了何有终许多年,从未想过改掉这个名字。只能讲,她听了圆海大师的话,觉得何有终有用处,却谈不上不恨他了。”

  话音未落,头上传来“咔嚓”一声巨响。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屋顶破开一个大洞,木瓦砖石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沙尘之中,何有终飞身跳到梁上,手提几片沉甸甸的瓦当,“啊呀呀呀”地怪叫一声,往张鬼方头上砸。

  张鬼方拔刀挡开,东风侧身挡住圆海大师,一掌拍飞一片琉璃瓦,叫道:“何有终,你什么时候来的?”

  何有终不响,见那几片瓦当都没砸中,从房梁一跃而下,十根手指曲作鹰爪,抓向张鬼方。张鬼方早有准备,举刀迎上一步。何有终却在半空一拧身子,脚底在刀背上蹬了一蹬,朝圆海大师扑过去。

  东风又惊又怒:“何有终,你在屋顶上偷听,应当听见了。你的名字还是圆海大师所取的。”

  何有终叫道:“关我什么事,是我要他取么?是我要他取么?”他一击不中,从地上抓了一片碎瓦,和东风斗在一起。东风说:“是你娘要他取名,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对圆海大师动手。”

  何有终哈哈一笑,说:“我连我爹都杀得,为什么杀不得和尚?”

  东风手腕一抖,把那碎瓦片削掉半截,尖角削平了,一面说道:“你为什么要杀谭怀远?”

  何有终换了一片瓦,不假思索道:“因为他欺负我娘。”东风冷道:“谭怀远欺负你娘,这点不错。但谭怀远对你也一点儿都不好,你不记得自己,单记得你娘么?”

  何有终微微一愣,东风说:“你娘对你不好,你却死心塌地地为她卖命,这是什么道理?”

  何有终狂叫一声,手里瓦片乱挥乱舞,不要命似的扑向东风。东风闪身避开,何有终一瓦削在板凳上,那板凳立刻平平整整地断作两半,不像烂瓦片削的,倒好像刀劈斧凿一样平直。

  东风暗暗心惊,想道:“才几天没有见面,何有终内功深到不可估量的地步。是他这几天又有进益,还是在郭子仪军中,他其实韬光养晦,骗过了所有人?”

  即使隙月剑和别的兵刃交手,至今还未尝一败,他这时也不敢胡乱去触那破瓦片的锋芒。只是蜻蜓点水似的,虚招接着虚招,慢慢往门边走动,想把何有终引到僧舍之外。

  发了半天狂,何有终稍稍镇定下来,说:“我娘对我好得很,不用你们胡说。”东风道:“你娘对你好,怎么还要叫你‘何有终’?”何有终道:“是那破和尚瞎取的难听名字。”

  东风说:“你娘拜访圆海大师,说了许多难听话。你娘若对你好,怎么会说你是没人要的残废?我和你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也讲不出这种话来。”

  何有终胡子根根直竖,怒吼道:“胡扯!死秃驴哪里见过我娘了,他有没有信物,有没有信物?胡编出来的故事,你们也当真了。”又说:“可笑至极,可笑至极!我何有终其实是栀子花仙,我生了封笑寒,又生了子车谒!”

  东风道:“你在河北同我说,你喜欢睡床,不爱睡地上。”说到此地,他手下一缓,长剑只守不攻,问何有终说:“要是你娘对你好,为什么不给你睡床上?”

  何有终一愣,说道:“我娘只有一张床。”东风道:“陈否能将你养大,差点儿当上武林盟主。她找人打一张小床,缝小被子、小褥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见何有终招式跟着变慢了一些,东风循循善诱,劝说道:“你娘对你不好,但要是离开你娘,到江湖上,可以收徒弟,交朋友。”

  说话之间,东风边打边退,慢慢地走到僧舍外面。何有终跟着跨出门槛,东风以为他有些松动,又退了一步,说:“大家佩服你武功厉害,天赋惊人,都会对你好。”

  东风退到屋檐之外,阳光一照,白衣赛雪,墨发如缎,好像一个仙人,翩翩地要飞走了。何有终忽然醒悟过来,喝道:“你又在骗我。”

  东风一愣,说:“我如何骗你了?”何有终道:“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盟主,她就做盟主,想杀谭怀远,就杀谭怀远。”

  东风道:“没人讲她不许做盟主、不许复仇。但她戕害武林,还害了你,就是她的不对。”

  何有终嘶声叫道:“我娘想害我就害我,想让我死,我愿意为她死!你们没有一个人明白。”突然背转身子,仍然朝圆海飞奔过去。东风实在劝他不动,只得横剑一拦,叫道:“昙丰!”

  昙丰说:“我们上。”一十三个少林棍僧,从僧舍周围接连跳出,飞快结成阵法,把何有终团团围在中央。

第154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九)

  张鬼方小声问:“这是你布置好的?”东风略一点头。昨天他独自去见圆海,就是和圆海商量好,设下埋伏,引何有终现身。

  若能劝得动何有终,当然是好事一桩;若劝不动,他们便叫棍僧出马,把何有终活捉起来。

  张鬼方又迟疑问:“那你……你怎知道圆海大师讲的东西,能把何有终引出来?”

  东风笑道:“我不知道,不过猜到一些。”

  何有终听见他们对话,高声叫道:“原来如此!一定是你编的。”突然发起狠来,力贯双臂,朝阵中长棍捉去。这根棍子正拿在昙丰手里,昙秀见状喜道:“师哥,还是打他的手。”

  何有终狞笑道:“这回我可不怕你们。”从旁边一抓,捉住棍头。这时阵法恰好转了一步,昙秀的长棍从旁落下,眼看要打在何有终臂弯。何有终却好像早有预料,双脚跃起,在昙秀棍上跳了一下,猱身扑向“坎”位。

  昙秀长棍被他一踩,抬起来时慢了一刹。手心巨震,和昙丰棍子相撞在一起。

  棍阵有一“错”字决,专为化解两棍相碰的情况。隔位两名僧人昙慧、昙心飞身赶上,与昙丰昙秀交换位置。

  东风却暗暗想:“不好,何有终好似背得方位,故意等在那里。”一时却想不明白何有终的目的,只好叫张鬼方守住圆海和柳銎,自己押后掠阵。

  此时阵法又转,昙心恰好走到坎位,长棍拦腰横扫。何有终本来生得就矮,仰倒避开,趁着棍子回扫时的一滞,单手抓在棍子中央。

  要是换个膂力稍弱的棍僧,何有终未必能被提得起来。但昙心偏偏是十三人中力气最大的。何有终双脚离地,好像猴子吊在树上一样,随棍荡到昙慧胸前。

  东风急忙叫道:“小心!”然而为时已晚,何有终伸出一指,按向昙慧前胸。武功最高的昙秀昙丰,被换到远处,来不及救。昙慧不得已退开一步,竖起棍子,在面门“孔雀开屏”一晃。

  长棍与别的兵器相比,有一点最是不同。棍子没有锋刃,全靠使棍之人的寸劲。挥得越远,威力越大,反之挥得近,力气就小。因此少林棍阵绝少有自守的招数,多靠旁边师兄弟棍风护住要害。昙慧不得已回守自己,棍阵登时露出一个破绽。

  但何有终一时奈何不得昙慧。只要下一个棍僧补上位置,阵法仍旧能够运转。昙秀叫道:“诸位师兄不要慌,贼人逃不出去的。”

  话音未落,何有终伸出一手,硬生生捉住昙慧长棍。他后天深研泰山派的《报天功》,内力走的也是刚猛路数。两道强横真气隔着棍子相抗,手腕粗的精钢长棍,居然被硬生生扳弯了。

  论起单打独斗,昙慧远远不及何有终。虎口鲜血长流,弄得棍身滑溜溜的,越发握不住。东风心想:“这棍阵算是破了。”厉声喝道:“快松手!”说着抢上一步,抽剑隔开昙慧与何有终。

  谁料昙慧性子倔犟,说道:“要是松手,岂不是被他夺了兵刃?”还是抓着长棍不放。何有终嘿嘿一笑,当中拍出一掌。

  东风手腕一转,隙月剑削断铁棍。然而为时已晚,昙慧口中喷血,飞出一丈远。

  众僧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看见自己师兄弟受伤,生死不知,都无心再战。东风道:“你们不是有个什么药么?给他保住性命再说。”左手捏个剑诀,右手使“缠”字诀窍,封住何有终去路。

  此地除了何有终,就属东风武功最高,因此大家都听他的。剩下一十二个棍僧哄然散开,运功护住昙慧心脉,昙丰倒出一粒药丸,塞进昙慧嘴里,喂清水送服。

  何有终见他们忙成没头苍蝇,得意忘形,整张脸皱作一团,手舞足蹈道:“叫你们断我手臂!”

  相传达摩祖师东渡,在嵩山面壁悟道,顺带悟出一套阵法,传给弟子,就是如今的少林棍阵。自建寺以来,不管武功多么厉害的魔头,落入阵中都只有束手就擒,从未听说被谁破阵。

  何有终做了古往今来第一人,自己却毫不挂怀。就连他高兴、得意,也只是因为报了断臂之仇,和破阵没有半点关系。

  东风心想:“这阵法绝不是凭蛮力破得的,他不仅熟稔方位阵眼,甚至攻哪个棍僧也有讲究。没有了不起的智谋,一定想不出破阵的办法。”问道:“是谁教你破阵的?”

  何有终露齿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娘了。”东风道:“你娘来了?你娘在哪里?”

  何有终不答,喝道:“不许问了!”化掌为刀,劈向东风颈侧。

  东风剑尖挑起,后发先至,把他逼开一步,心里暗道:“陈否虽然厉害,却不会武功。就算能判断阵眼在哪,破绽在哪,却想不到何有终打得赢谁、应当对哪个棍僧出手。”

  另一个缘由是,棍僧极少踏足江湖,一年到头在寺中守护经阁。陈否想要破阵,也得熟知阵法本身才行。

  仔细想来,当初武林大会,陈否与何有终陷在阵中,难以看清阵法全貌,却有另外一个人坐在阵外旁观。这个人自己用不了什么功夫,却于武道有很深造诣,而且聪明绝顶,记性绝佳,看一遍阵法,就能全盘记住。

  东风道:“子车也来了,是不是?你娘和他想出破阵的办法,交给你来用,是不是?”

  何有终偏护他娘,说:“不对不对,就是我娘想出来的。”东风微微笑道:“要是子车没来,你娘岂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没人保护?她大概也不爱爬山,住在少室山下,是吧。”

  东风只是信口一说,何有终却大声叫道:“不许再猜了!”挥掌拍向东风面门。东风长剑把他点开。

  他弯下腰,想要抢进屋里杀圆海,眼睛一花,隙月剑又横在面前。试了几次,始终闯不进门里。何有终恼道:“你带了兵刃,我却没带,不要和你打了。”转身便跑。一眨眼,身影已然跳出院墙,隐没在山林之中。

  东风自知追不上,还剑入鞘,回屋里问道:“昙慧还好么?”

  昙慧躺在地上,口角鲜血擦干净了,面色惨白,胸口还有一点微弱起伏。昙丰合十道:“阿弥陀佛。”又说:“性命应当保住了,只是……”

  就算不说,东风也能想得到。昙慧受了重伤,不知何时才能痊愈。棍阵肯定用不了了。

  但若不设棍阵,以何有终武功之强、轻功之高,在寺中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总能找见机会下手。

  张鬼方道:“要么我们去找陈否。这叫什么……”东风说:“围魏救赵。”张鬼方喜道:“对啦!”

  东风道:“这也不行。山下你我都住过的,那么多间屋子,陈否轻易就能藏起来。何况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何有终被逼急了,在少林放一把火,又该怎么办?”

  张鬼方道:“那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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