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 氐州第一 第53章

作者:相荷明玉 标签: 古代架空

  封笑寒纵然动了杀心,却没想将自己性命交代在这里。看见一道银白虚影,只好撤剑后退。

  东风一击€€止,往瀑布那边走了几步,说道:“师父,我们之间究竟有何仇怨?我的剑法也是你教的,即便后来赢过你,我也当你是我师父。”

  之前何有终嘲笑封笑寒的一掌,后来又说:“教你一招半式。”东风已隐隐猜出师父心病所在。

  听见自己武功被损了一句,封笑寒果真放过元碧,也朝岔道上走去。东风最后眨眨眼,叫元碧放心,转身朝瀑布跑去。

  他只想着要引开封笑寒,却未想过走进绝路,应该如何应对,只得边逃边思索。以他现在半死不活的境况,未必真打得过封笑寒,所以硬碰硬肯定是行不通的。要是中途绕路逃走,沿途两边都是平直的峭壁,再没有多的岔道。他跳得过去的地方,封笑寒也能跳得过去。又或者干脆给师父捉住,过一阵再伺机逃跑?

  万一时间拖得不够久,师娘还是要被抓住的。东风停下脚步,奋力抵挡一阵,再往前跑。

  不知不觉,两耳之中听见的尽是“哗哗”水响,脚下也一冷。东风低头一看,原来这条路到瀑布不过二里路程,转眼间就跑到了。

  眼看东风走入绝路,封笑寒道:“再跑也跑不过了。”提剑一步步走近。东风力气已经用尽,喉头鲜血翻涌。再接一剑两剑,当真要吐血了。

  他一脚踏在水中,一只脚还停在岸上,又往后退了一点,笑道:“师父,不是讲要拉我入伙么?”

  封笑寒哼了一声,说:“你鬼点子最多,不可能信你了。”东风道:“那末我不躲了,抓我回去,再关个两天呗。”

  他一面说,一面到处打量。从瀑布直望下去,一条长长素纱练,斜飞到底。东风不动声色,踢落一块小石头。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一声远远的“扑通”,潭中绽开一朵白丁香。

  东风登时心凉半截。从此地跳到底下,就算勉强不死,恐怕也伤得动不了了。届时封笑寒缘溪而上,照样能够把他抓住,一剑封喉。

  封笑寒不想弄湿衣服,脱了鞋子,提着袍角,一步一步走近。东风已经无处可躲,想起远在肖家村的张鬼方,两个人貌似亲过抱过,却又什么话也没说,山盟海誓,更是没影子的东西。甚至亲嘴的时候,张鬼方还一个劲躺在床上装睡。他心里不禁哀哀想:“要是早些说开也就罢了。现在后悔,又有什么好处?他只当我回去找师哥,过上几天,就也把我忘了。”

  他想到此地,心底反而生出一丝庆幸,道是:“忘了也好,一个人后悔,总比两个人后悔强些。”

  封笑寒已经近在三步之内,东风闭上眼睛,握紧无挂碍剑,直挺挺往后倒去。

  头顶上,封笑寒大叫道:“东风!”

  东风死志已决,只觉时间过得尤其慢。耳畔狂风“呼呼”乱吹,带着一片一片水雾,刮在面颊上,细细碎碎凉。心里无数个念头,闪闪逝逝,总停不下来。像小孩抓一只狡猾蝴蝶。每次碰到翅膀,蝴蝶就翩翩飞走了。一会儿想:“我要死了,师父又要叫我,他到底想不想我死?”一会儿想:“叫天王玉帝,恐怕都没有人能救我。因此这次不叫你了,免得死到临头,还要让你失一次信用。”

  就这么坠到半途,他又听见有人喊道:“东风!”这次声音却是从底下传来的。东风心中生疑,想道:“谁会在底下叫我?”睁开双眼往下看。

  之前探路之时,他见潭边坐着一个游人。但终南山向来是出游胜地,有人冬天来玩也不奇怪,因此并未当回事。此刻仔细一看,只见那游人身形熟悉极了,大红“团窠纹”棉袍,高鼻深目,暗色皮肤,灰眼睛,一头微蜷黑发,腰间长刀更是墨铸的那样黑。可不正是张鬼方么!

  见他掉下来,张鬼方叫道:“张老爷来救你了!”两步奔到潭边。然而此地离东风还差了三丈有余,跳是跳不过去的。如果落在水中,水里没有借力的地方,更不好走。

  电光石火之间,张鬼方灵机一动,捡起潭边一颗石头,用打水漂的方法远远扔出去。自己则飞身一跳。跳到石头上空,脚尖在石上一踩,又生生窜出一丈多远,张开双臂,朝东风跳下来的位置直扑过去。

  东风身在半空,也叫道:“你手臂要断的!”身上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无挂碍剑照湍流之中一插。

  长剑竟侥幸卡中一条石缝,缓得一缓,紧接着剑身受不住重量,一弯,滑出那道裂隙。又直直往下掉。掉到瀑布底下,正巧被张鬼方双手接住。两个人齐齐掉进水中。

  风声停了,带着冰碴子的清水,铺天盖地,漫过两个人头顶。两人潜到潭底,脚踝一痒,碰到一从滑溜溜的水草。

  在陇右,为了救当时的好朋友杨€€,东风差点儿就被这个东西缠死。今天它们却柔软驯服,轻轻一碰,便从两边分开了。东风却满心欢喜,情意绵绵,说不出是因为死里逃生,还是因为见到了张鬼方。只觉得,怀里搂着的张老爷,身体实在是热呀,此地实在是静呀!收紧手臂,将他紧紧抱住。

  张鬼方从小长在吐蕃荒原上,湖也好,河也好,难得见面,因此压根不会水。落进水中的时候,他不仅不晓得捏住鼻子,反而张开嘴,想要和东风讲话,说不得呛了一大口。才刚浮上来,他连连咳嗽,咳得面红耳赤,眼睛也睁不开。东风一手抓着他,不让他往下沉,一手朝头顶招了招。

  封笑寒趴在瀑布顶上,大约一节指头大小,看不清神情。东风气运丹田,叫道:“师父!你敢跳下来么!”

  也不知封笑寒听见没有,总之他不答话。东风又叫:“师父,你若敢跳下来,我叫张鬼方,教你一招《三忘刀法》!”

  封笑寒还是不响。张鬼方咳完了,说道:“我才不教他。”东风笑道:“开玩笑而已。”又说:“我师娘从另一条路走了,骗他多聊几句天,免得去追师娘。”

  一直泡在水里,东风手脚都开始发冷。带着张鬼方游到岸上,他已经精疲力竭,往石上一躺。张鬼方拉拉他,忸怩道:“你这几天过得好么。”

  东风气得好笑,说道:“我像是过得好么。”指着自己胸下一寸的地方,说道:“骨头肯定断了。”

  张鬼方立时收回手,眼巴巴看着,碰都不敢再碰:“我以为你回终南,他们怎么说也得对你好一点。”

  张鬼方头发湿尽,还是有点儿打卷,垂落下来,水珠滴在东风脸上。东风笑吟吟说道:“没关系,不疼。本来给你带了个饼吃,但我看它凉透了,就自己吃掉了。”

  张鬼方说:“没关系。”还是不敢碰,只撑着手臂,若有若无地贴他的肩膀。每碰一下,隔着湿透的衣服,皮肤也感觉到一片暖。

  东风心下一软,问道:“你不在肖家村呆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第84章 枕边吹散愁多少

  这就要说回两日之前,张鬼方一觉醒来,发觉东风不见了,施怀也无影无踪。

  他院里院外找遍,才找到桌上一封留书,果然大发雷霆。但此时家里只剩柳銎,他不可能对着柳銎发火,只好关起门生闷气。

  气归气,上次回终南时,两人一路畅通无阻,从未遇到什么艰险。所以他只当东风回去办事,并未放在心上。

  枯等到中午,柳銎果然问:“东风去哪了?”张鬼方答:“出去玩儿了,晚上回来。”柳銎又问:“去哪里玩?”张鬼方说:“去终南玩。”

  柳銎说道:“以前我在拂柳山庄,也总有人要去终南踏青。终南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张鬼方赌气说:“我哪里知道。”师徒二人相对无言,默默吃了一顿饭。

  他虽然说东风晚上回来,心里其实没有底。如是再等半日,柳銎又问:“东风呢?”

  张鬼方说:“到城门了,马上回。”

  夜色益深,柳銎先睡了,张鬼方坐在床上等。他内功练好以后,耳目日渐清明。关城门的声音,宵禁的声音,打更的声音,随风次第飘来。东风还是不见踪影。

  张鬼方本有点恼火,但转念一想,再过几天,何有终就要来了。东风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就算有急事去终南,也不会罔顾柳銎的性命。这么久了还不见人,说不定是遇上了麻烦。

  想到此地,他赶紧跑去叫醒柳銎,嘱咐师父注意身体、提防外人。自己连夜收拾行囊,天不亮就等在城门跟前。门一开,快马加鞭,进城出城,赶往终南山。

  到得山脚,再往上就是窄窄的山路,暗云肯定是不好走的。张鬼方学东风的样子,放走暗云,交待说:“下山的时候叫你。”又说:“你自个去旁边找点草吃,不要跟别人走,也不要跑远了。”飞雪暗云嫌他€€嗦,喷喷鼻子,一甩尾巴,扭头跑了。

  张鬼方没有人带,不认得山路,特地去客栈找见一个文士,花钱请他画张地图。不想这个指路的人也是半桶水,指了一条离奇小道,指着指着,将他领到瀑布这儿来了。

  他本来想,下山找路太费时间,干脆使蛮力,找根绳索,从旁边爬上去算了。正坐在潭边休养生息,就听见瀑布顶上好一阵吵吵嚷嚷,东风和封笑寒打了起来。

  这就是他赶来终南的始末。东风觉得好笑,横在潭边说:“你若从大路上来,直走就是终南派了,怎么会走丢。”

  张鬼方辩解说:“我怕打草惊蛇,走的小路。”东风说:“你们吐蕃人,不是讲‘神山’么。肯定是你一边走,心里一边在编排我。神山听见了,故意让你走丢的。”

  张鬼方说:“我没有。”

  东风伸出一只手,摸上张鬼方湿透的黑发,心想:“但凡剩得一两分内力,就能把这绺辫子弄干。”但他从地牢逃出来,本就是强弩之末,又和封笑寒缠斗许久,力气分毫不剩,只好叫辫子湿着。他笑眯眯地又说:“那你有没有想,我是和师哥跑了,才不回家的。”

  张鬼方哼道:“没有。”

  东风听出来,这个语气,嘴里已经呷了一大口醋。但是他不揭穿张鬼方,反问道:“为什么?”

  张鬼方说:“我已想通了,一个破师哥,哪里就比张老爷好了。要是你选他,那就是你东风有眼无珠,也不干我的事儿。”东风忍俊不禁。

  歇了半天,身上好像舒服了一些。东风朝山上看去,封笑寒仍站在原地,冷冰冰看他。东风心想:“张老爷贴那么近,师父这么看着,太不像话了。想来师娘已经下到山下,再拖下去,反而容易生变。”于是开腔道:“我们走罢。”

  张鬼方听话极了,跪坐在旁边,等他站起来。东风浑身又酸又痛,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只好伸手道:“拉我一下。”

  张鬼方却不接他的手,将他一把抱起来,背在背上。东风心说:“啊呀呀,实在是太不好了,太不像话了。”但也没有要下来走路的意思。

  沿着溪流慢慢走,走到半途,东风才问:“重不重?”

  张鬼方哼了一声,说:“小看张老爷了。”接着又说:“本来也没几斤,回一趟终南,又掉了两斤。”

  东风吃吃一笑,说道:“瞎讲。”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走了小半日,眼前忽然开阔,总算走下山了。

  张鬼方叫道:“暗云!暗云!”东风欢天喜地,拇指、食指圈作一个圆圈,凑在嘴边吹了一声。飞雪暗云也不知听的是谁的指示,从山坡背后“哒哒”跑来。张鬼方问:“骑得了马么?”

  东风笑道:“这么肉麻,不像张老爷了。”张鬼方冷笑一声,再也不过问,把东风扶上马鞍。

  东风感慨道:“想当初在漳县,你才不管我会不会赶马呢,大冷天,让我坐在车前头。”

  张鬼方道:“闭嘴。”自己也上了马,执缰绳坐在后面。

  东风其实没有翻旧账的意思,只是此时此刻,特别爱听张鬼方的声音,所以没话找话罢了。

  进得长安城,东风领他去一家相熟医馆,请郎中开了伤筋动骨药方。原来东风肋骨没有全断,只是裂了一道缝。内伤外伤加在一起,躺着将养几月,就能痊愈。最后开出来一副擦的,一副喝的。两人又拐去药铺,身上铜板凑凑拣拣,抓了半个月药,旋即回家。

  东风换件干净里衣,照床上一躺,闭上眼睛。照理说他早就累坏了,应该倒头就睡才是。然而周遭声音格外清晰,连绵不断地传进耳朵。“哗啦”!间杂金石声音,是水倒进铁锅之中。接着“喀嚓”“喀嚓”,张鬼方在劈柴。火“噼噼啪啪”点燃,开始熬药了。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具身体钻进被窝。身上暖洋洋的,带一股药香,还有一点烟熏火燎的气味。东风总算安下心,眼皮打架,各种各样声音,渐渐走远,立刻睡着了。

  翌日一早,东风摸见身边凉冰冰的,张鬼方早已起床,大概出去练刀法了。东风受了伤,自觉懈怠几天也无所谓,又嫌初春天气冷,卷在被子里不愿出去。

  然而听了一会,外面静得奇怪。张鬼方平时练刀,总要把长刀“呼呼”挥来挥去,威武非常,今天却没有这样的声音。要说响动,是有一点儿不错。却好像是端茶倒水,碗碟相交的声音。

  要是出什么大事,张鬼方没道理放任自己睡觉。东风不怎么担忧,但是好奇得不得了。干脆裹着棉被跳下床,将门打开一条缝,往堂屋张望。

  这一条门缝,正好对准下首。只见张鬼方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被点了穴一样。东风轻轻推门,看得更多,瞧见柳銎也陪在桌边,一手端茶碗,一手拿着一粒南瓜子,在桌上一下下点,就是不说话。东风冒险探出头,上首坐的那人瞧见他,立即叫道:“东风!”

  是元碧来了!原来元碧虽然走得早,但脚程不如暗云快,又不认得路,因此在长安城中住了一夜,今早才赶到。

  东风想到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样,吓得缩回去。又一刻钟。等他梳洗齐整,再出来时,大家齐刷刷朝他看来。

第85章 数声啼鸟

  东风心里有鬼,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话好,走过去讪讪叫了一声:“师娘。”元碧点点头,应了一声。东风说:“师娘路上还好么?”

  元碧说:“还好。”显得有点局促。东风心里一软,想:“师娘这半辈子,何曾这样束手束脚过?”于是在桌边坐下,介绍说:“这位是柳銎前辈。这是柳前辈高足,我在陇右认得的好朋友,张鬼方。”

  元碧初出茅庐时,柳銎正是声名远扬的大人物。闻言好奇道:“是拂柳山庄的柳銎前辈么?”

  东风说:“是啦!”柳銎说:“什么拂柳山庄,现在是肖家村的柳老头了。”

  元碧总算微微一笑。东风接着说道:“这里是我盘的院子,师娘不要客气,当终南山一样住就好。”

  元碧也笑道:“终南山可不好了。”想起来又问:“你是怎么跑掉的?我担心你,后来还折回去看了一眼。”

  想起下山时的情形,东风脸颊不禁一热,张鬼方拉拉他衣角,悄声说:“你讲是你跑出来的。”

  东风便说:“半途师父突然不追了,我就走了。”

  元碧显然不信,狐疑道:“怎么可能?”东风面孔更加飞红,说道:“是张鬼方救的。”

  元碧又说:“张兄弟恰好在那里么?还是你们之前约好的?”东风支吾道:“是恰好在。”

  用完早饭,东风说:“回来只顾着睡觉,还没把内情说明白呢。”把屋里收着的、何有终拿来的几张纸笺一并拿来,从盟主宴会、于左于右兄弟讲起,说了泰山派秘籍如何失窃、拂柳山庄众人如何遭遇毒手,何有终打听到柳銎的消息,又如何给他们递帖子。接着讲施怀如何看到字条,下山找他麻烦。

  元碧不解道:“施怀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来找你?”

  张鬼方直勾勾盯着桌面,说:“不晓得。”柳銎端了茶碗,假装喝茶,不说话。东风忙打哈哈糊弄过去。

  元碧想:“来找东风的麻烦,无外乎那件事情……但施怀并不认得我儿,怎会这样义愤填膺?”不过没再往下问。

  东风往下讲道:“总之呢,施怀说了,字条是在子车谒桌上看到的。近来知道我住在肖家村的人,除了信任的朋友,就只剩何有终了。”将自己在山上所见所闻,向众人细细道来。

  张鬼方又惊又怒,说:“子车谒连水也不给你喝!”东风笑笑。

  柳銎则沉吟道:“这么说来,何有终背后另有别人。这人收集天下武功,却不是都学,究竟为了什么?”

  东风道:“这件事,我有一点小的猜测。像终南剑派,最初只是武功给了他们,后来却慢慢帮他们办事、听他们的话,变成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或许对别的门派也是这样呢。”

上一篇:捡个皇子来种田

下一篇:福星小夫郎

8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