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豢养 温柔豢养 第24章

作者:鲁苏 标签: 近代现代

待人走远后,秦风俯下身,在李建明肩头拍了两下。对方没有反应,但抱着头的手臂收紧了些。他眯了下眼,重新站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缓缓吐出一口:“三、二......”

“诶——我起,我起。”李建明不知道这位什么来头,见装死无效,只好颤颤巍巍地扶墙起来。也不敢直视对方,头低低地垂着,咬牙强忍身上的疼,大气不敢出。

秦风凑近了些,在李建明凹陷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撒谎或者试图隐瞒,我可以立马让那帮人回来。”

李建明不明所以地直点头:“我什么都说。”

“去年在翡翠轩遇到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年轻人?”李建明浆糊脑袋现下只对‘翡翠轩’三个字有点印象,哪儿还记得那边的客人。他嘴里反复念着,五官揪成了一团。

“就是让你丢了工作那个。”

李建明两眼一睁,如坠冰窟。他蹲下去,将头埋进膝盖,弓着的脊背止不住地颤抖。声音如蚊蝇,断断续续、几不可闻:“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不是我......”

他的话和当时在翡翠轩时无异,那时听来只当这人错乱胡言,此刻却觉出蹊跷。秦风不客气地将他一把拽起,摁到墙上:“什么意思,你和他到底有什么过节?”

“没有,没有。”李建明头晃得跟拨浪鼓一般,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道,“不关、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摔下去的,真的是他自己摔下去的啊。”他紧闭着眼睛,脸上的褶子痛苦地拧到一处。

秦风的心“咚”地一声,猛然下沉。他抓着李建明的胳膊,手指用力到几乎要陷进那层寡肉里:“什么时候?在哪儿?”

这句话似铺天而来的万箭,扎得李建明在风中抖若筛糠。挣扎了半天后,他最终泄去全身力气,将所有的重量压到秦风的手上,眼神茫然浮向半空,抽着气哑声道:“十、十一年前,里斯的贝尔福特山谷。”

面前人怔住,接着,他便如一滩烂泥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之前有宝宝猜到翡翠轩保洁人员有故事,这不,来了。

第42章 旧日悬赏

“病人有轻微脑震荡,外伤主要集中在背部和腿上,没有伤及内脏。现在情况稳定,预计三天后可以出院。”泰晤城南区医院九层,医生交代完后出了房间。

李建明跪下去后便昏了过去,秦风赶紧把人送到了医院。他还有很多情况没有了解,不能放任他不管。

时间已过凌晨,房间内除了监测仪的嘀嗒,静谧得一点声响都没有。秦风走到沙发前脱下外套给袁瑾盖上,那双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杏眼此刻垂眸紧闭,胸前起伏平稳,呼吸匀长。秦风在他旁边坐下后轻轻将人揽靠到自己肩头,也阖上了眼。

梦里,他又见到了那个男孩儿。男孩儿躲在桌布下冲他微笑,他没有迟疑,掀开桌布,一把将人拉起往外跑,不管不顾地在路上肆意狂奔,将幕幕过往的“未来”一一撞碎。

海豚街头乞讨的“沈商恩”,Tiro天台躲在面具后的“沈商恩”,LeapAI里没日没夜奋斗的“沈商恩”,庆功宴上被簇拥在人群当中的“沈商恩”,成为首席技术官的“沈商恩”,在厨房矮楼里对他说‘很难拒绝’的“沈商恩”......

他带着男孩儿穿过所有的浮光掠影,风从耳边吹过,脚下的步伐似乎永不停歇。他们跨过街区、淌过河流,横越整片大地,跋涉于无尽的荒野与城市之间,却在一望无垠的绿色中刹住脚步。

男孩儿的声音轻轻响起,一字一字,扣在秦风心上。那张小脸依旧挂着笑,明媚如这山谷里开的花。

他说:“只能到这里了,忘了我。”接着纵身一跃,模糊的身影转瞬即逝,仅留阵阵清风夹杂着最后的香气。

空气如碎石堵在胸口,沉闷得容不下一丝氧气,在窒息的边缘,秦风猛然睁眼,剧烈的心跳让他思绪回笼,瞬间恢复了对眼前世界的感知。

他搓了搓脸,起身时,外套从身上滑落,是自己的那件皮夹。他弯腰捡起,才发现屋内只剩他一个。此时,门被推开,护士扶着李建明走进来,他们后面跟着袁瑾。

“我陪他去做了复查,脑震荡没有进一步变化,病情基本稳定。”袁瑾将打包好的早饭递给秦风,“你先吃两口再问。”

一夜过去,袁瑾又成了往日里考虑周全、做事体贴入微的袁教授。而那个一沾沙发就昏睡过去的疲惫人影,早就在他和声细语间散尽。

“谢谢。”秦风接过来后,先去了趟洗手间,迅速把自己收拾干净后坐到病床旁,边吃边问。

怕李建明受刺激再度崩溃,他先表明了立场,称自己不打算追究当年的责任,只是想了解这位故人之子的情况。并保证,如果他事无巨细全都说出来,自己可以替他处理掉所有的债务问题。

李建明靠坐在床头,枯瘦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被子上搅动。他先看了眼另一侧的袁瑾,见对方冲他微微点头,才将视线重新移回到面前人的脸上。早上复查时,袁瑾已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与他耐心沟通过一番。比起秦风,他更信任这位斯文许多的袁教授。

李建明滑动了一下喉结,小声说:“你问吧。”

对方挣扎的片刻,秦风已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扫而空。他去旁边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后,又给李建明递过去一杯。

“你说那个少年是在贝尔福特山谷那边摔下去的,后来呢?”

李建明将玻璃杯攥得嘎吱响:“那地方那么高,后、后来不就没了么。”

秦风习惯性地去摸烟盒,余光瞥见袁瑾,又将手收了回来。他轻咳一声:“这么确定?”

“嗯!”李建明重重地点头,“当时天特别黑,路灯又少,我开车带着他绕了好一阵子,结果在一段泥路上抛了锚。等我检查完回到车里时,他已经不见了。靠手机屏的光,我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坡边的矮灌里看到一片毛衣碎片,我肯定那就是他的衣服。旁边还有一道延伸出去的轧痕,”他叹出口气,“应该是不小心滑下去的。”

秦风强忍着发作的冲动,继续问:“为什么带他去那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李建明目光又瞟向袁瑾,被秦风疾声厉色地打断。

“我说过不追究你的责任就绝不追究,但前提是你必须吐露所有实情。”

“好、好。”他身子一僵,再不敢动弹,“我只是想把他送回去,他……是寄养在我们家的小孩。”

“妈——”

三十七岁的李建明在外晃荡了二十年,要不是被追债的逼得走投无路,他才不会想起这里还有位年过花甲的亲人。

当然,他此次回来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自己的母亲,而是惦记上了这套泰晤城郊区的两层小楼。虽然位置上有些偏,但毕竟是首府的房子,还是能卖出点价钱。李建明算了下,刨去欠债,够他在赌场再混一阵的。

大厅里正在钩毛衣的老人被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手里的毛线团从脚边一路滚到门边。她撑着膝盖起身,走到门口时忽地顿住。

李建明离家时虽与“意气风发”挨不上一点边,也好歹算个懵懂孤傲的少年。可如今再回来,俨然成了一个双眼迷离、满脸颓丧的中年人。当年他一去不返,老太太起初还抱着等待的期望,但这种期望随着时光流逝逐渐淡去,最后只当他是死了。

现在对方站在跟前,她能辨出却不敢认,直到李建明咧开一嘴稀疏黄牙,冲她又叫了声“妈”。

“你怎么回来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浇不灭李建明的“热情”,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捡起地上的毛线球,搀住他妈就要往里,却被生生拦住了。

“当初你说过不会回来的,现在这个家不欢迎你,请你不要进来。”老太太扒着门框,把他挡在外面。

李建明“嘿嘿”笑了两下:“当时我才多大,说的话算不得数。妈,这么多年没见,难道你不想我?”

不管好赖,都是亲生的骨血,不想是不可能的。但眼下情况有些特殊,犹豫之际,一声“Nanna”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

老太太还没来得及阻止,李建明稍微用了点劲,就将横在身前的手臂推开,大步跨了进去。他指着趴在楼梯扶手上的白净男孩儿,问:“他是谁?”

男孩儿也怔愣,这个院子很少有外人进来,他在上面听到动静才好奇下楼。看到奶奶和一名男子推搡,情急之下叫出了口。此刻,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二人,实则心里有些害怕。

老太太上前拍开李建明的手,面色淡定道:“不关你的事。”随后,冲男孩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Shane先上去,晚饭好了奶奶叫你。”

男孩儿一溜烟地跑回房,李建明却陷入了沉思。刚才那张稚气的脸,他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李建明死皮赖脸地往沙发上一坐,随即打量起这栋宅院。印象里,这里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仅剩的几样破旧家具也被他老子拿去卖了。没错,他爸也是个赌鬼,所以,李建明一直认为最经典的一句汉语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忽然轻笑,庆幸自己老爸走的早,不然这房子根本轮不到他。

“妈,”李建明伸手在屋子里晃了一圈,“你发财了?这还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么。”

这些年,他混过逼仄小馆,也在金碧辉煌的场所里打过临工。自认识得几样高端货,光对面那个壁炉,就可以顶他一半的赌债,哪儿还需要卖房啊。跟他老子一样,一件件往外搬就行。

“干什么。”老太太继续手里的活儿,头都没抬一下,“想拿去卖?”

被戳中心思,李建明半点不觉羞赧,一身粗皮糙肉早就练得油盐不进、刀枪不入。他眼神随意飘散,隔着窗户被一棵柠檬树晃了眼。

“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一棵?”老太太不搭理,李建明照样借题发挥打起感情牌,“我小时候想要棵和隔壁一样的樱桃树你偏不让,这不会是为了楼上那小子种的吧。”

见老太太动作一顿,他来了兴致:“还真是?”啧出两声后,李建明起了旁敲侧击的念头,“这小孩到底什么来头,这些家具、装修是不是也跟他有关?”

“砰”一声,老太太把手里的活计往桌上一拍:“李建明,你有多远滚多远,这家里的东西都和你无关。”

李建明使出了他毕生的演技,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妈,您这话说的,我真没打什么主意。这次回来,我就打算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多陪陪您。”

老太太眼花心不浊,知道一时半刻赶不走这个无赖,怕生出事端,只好嘴上敷衍:“他是我朋友的孙子,暂时寄宿在这里,别去惹人家。你安分点,我给你一口饭吃,不安分,我叫警察把你赶走。”

李建明半信半疑,不过,眼下把人哄住才是大事,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之后的几天,他一直安分守己,直到越看那小子越觉得不对劲。特别是那张侧脸......“轰”的一下,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月前无意间看到的一张画像,而那张画应该还在那地方。

为了求证,李建明顾不上被债主发现的风险,随意乔装了一下,半夜摸去了泰晤城一家赌场的大堂。

站在门厅右侧的那堵壁雕前,他激动地捂紧了嘴巴。这张贴遍全城的重金悬赏告示里有一张侧脸肖像,虽然看上去年纪小了不少,但仍然和他家那个小孩有八分相像。加上他母亲对其来历三缄其口,他几乎可以闭着眼确认,那个小孩就是画中人。

李建明瞅了眼四周,此刻赌场内正是热闹之时,没人留意这一处的动静。他悄悄将告示撕下,溜出了大堂。吹着泰晤城的晚风,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似乎那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已成了囊中之物。

凌晨三点半,李建明站在二楼卧室的床边,看着床上熟睡人的侧脸,给告示上的号码拨去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他深吸一口气,宣称人在自己手里。对方让他报出地址,说是马上来接。李建明却留了个心眼,怕人财两空,直言说收到定金后,自会将人送上门。

十分钟后,他如愿收到了第一笔巨款和一个详细地址。李建明忍着笑意把手机揣回兜里,将男孩儿一把扛起,顺手拿起床头的棒球帽往人脑袋上一扣,蹑手蹑脚地出了庭院。

他没料到从赌场后门弄来的那一小瓶东西这么管用,只在男孩儿的鼻尖点了几滴,便让人一直睡到了现在。原本还担心这种状态会引起那边的不满,毕竟电话里多次强调,一定要毫发无伤地带过去。没成想,快到目的地时,男孩儿竟在他手里丢了性命。

此后,他家不敢回,钱也不敢花,失魂落魄游荡了很久。直到风声差不多过去,才重新混回赌场。只是再多的钱也不够挥霍,现下,他不单粘了一屁股的债,那套房子也早就被他转手。而他的母亲,那位慈祥的老太太,在男孩儿消失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秦风攥紧拳头,指节发出骇人的声响。他不屑再看这人渣一眼,低着头问:“那个地址还记得吗?”

李建明往后缩了缩:“记、记得。”

生怕自己误事,当年,他把那地址嚼碎了、咬烂了,翻来覆去吞进肚子里,以至于到现在他都铭记于心。他盯着秦风的拳头,抖着声音说:“里斯布鲁克区霍菲尔大道325号。”

秦风呼吸一滞,闭上眼睛,和他同时道出:“威利尔顿疗养院。”

昏暗的通道内,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子正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键盘。他嘴里哼着记忆深处的那首曲子,直至最后一个数字录入。时间一分一秒踱步而去,男子微微偏头,屏幕里射出的光实在有限,但模糊的侧脸依旧英俊清秀。

【??作者有话说】

小沈浅浅出个场。

第43章 夺人

泰晤城郊区,秦风将车停在一栋独立小屋前。白色的外墙在阳光下微微闪耀,木窗门框仍然崭新,显然是近几年才重新装修过的。那些岁月的痕迹被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院子里那棵柠檬树依旧挺立,鲜明地昭示着沈商恩曾在这里度过的年少时光。

“按照李建明的说法以及他母亲对于此事缄默回避的态度,我猜想沈商恩在这里不是短住。”袁瑾坐在副驾,目光也落在那棵树上,“加上泰晤城没有他任何的行踪记录,我怀疑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这里,之后一直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至于目的,应该是出于保护。”

以福利院孤儿的假身份藏匿于泰晤城孤寡老人家中避世,这样层层保护的做法,实在是充满了对外界的极度恐惧与不信任。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顾氏夫妇宁愿与孩子分开,也要将他送走?此事为何在十几年后又突然暴露?看来一切还得回到调查的源头——威利尔顿疗养院。

秦风刚发动引擎,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掏出来接通,那边传来熟悉爽朗的笑。

“兄弟,想我了?我这边刚下任务。”

“我有件事想问你。”昨天夜里,秦风便给丹尼尔发了信息,让他一有空就联系自己。现下已接近傍晚,终于等到了对方的电话。秦风将手机放下连接到车里,脚踩油门,驶离了街区。

“你曾说沈商恩看起来面善,能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去年在庄园,丹尼尔当着他们的面说,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虽然事后被沈商恩坚决否认,但眼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成了秦风手里的救命稻草。况且,李建明口中沈商恩坠崖的地点恰巧与他记忆中某件事重合,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丹尼尔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回忆,半晌后,他说:“你还记得‘猎影行动’吗?”

秦风眉头一皱,袁瑾也瞬时看过来。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当年一群激进分子挟持多名使馆工作人员躲进峡谷腹地,RESF派出了包括他在内的三十名精英队员。那期间连续下了一周的雨,地面泥泞湿滑,行进十分艰难。他们小心翼翼地不断缩小伏击范围,才在第五天的夜晚,通过一场激烈的交战,成功救出所有人质。

正是因为在那项任务中的出色表现,他被破格提拔为上尉。也是在那回,他捡到了只有一个月大的贝尔。

“你,”秦风喉结滑动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你那晚让我去找的小孩儿,就是……”

丹尼尔“嗯”了一声:“确实有些像,但Shane说没见过我,那应该就不是他。”那边传来一声叹息,“那小孩脸上身上都是斑驳的污点,泥土结成了块,蜷缩在草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特别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