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豢养 温柔豢养 第22章

作者:鲁苏 标签: 近代现代

相比整栋房屋,这间书房大得有些离谱。落日尚有余晖,但厚重的窗帘将室内遮得严丝合缝,一道自然光都钻不进来,只有天花板夸张的水晶吊灯闪着微黄的光,让人分不清昼与夜。

门在身后轻轻阖上,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板随之发出闷响。压迫感让空气变得沉重,使人身负千斤。但秦风没有犹豫,直接抬腿迈入了里间。

一张超大的酱红色木雕办公桌后,站着一人。他背对而立,宽肩窄腰,身型高大,棕色的头发一缕一缕梳于脑后,低着头,似乎在专心看着手里的东西。

“A先生。”

听到动静,那人没转过来,只伸出食指,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十六岁入庄园,十九岁加入LeapAI,二十五岁晋升为CTO,二十六岁成功破解Y.C.。”他缓缓转身,目光锁定秦风,脸上映出手中平板的白光,“Vincent,去了趟摩多尔,怎么把人弄丢了?”

那语气不似疑问,更多的是种遗憾。但此刻,秦风所有的感官都不在这句话上。他凤眼微怔,将对面人的身影无限放大。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他呼吸一屏:“将军?”

脑海里的画面迅速飞页,最终停在他入伍的第三年。那一年,他收到了母亲离世的消息。也是在那一年,因为RESF一次军事任务中的卓越表现,他被破格提拔为上尉。而授予他勋章的正是眼前这位,安德烈将军。

那枚紫红色的勋章如今放在他卧室的书房内,而他仍然记得安德烈当时说过的话。

那天的太阳过分耀眼,朦胧的视线里,那人扶着他的肩膀,微微低下头,对他说:“你母亲的事情,我很遗憾。但我相信,她此刻一定以你为荣。”

安德烈严肃的嘴角绷得很紧,溢出的声音如往昔般浑厚,他说:“Captain,好久不见。”

思绪瞬间回笼,眼前人虽穿着常服,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柏。秦风定了定心神,缓缓开口:“将军,您早就认识我?”

安德烈没有否认,此行他不为叙旧,开门见山道:“沈商恩必须找回来。”

“正在找。”秦风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咂摸出不对,“将军为什么会关注这件事?”

尽管沈商恩是人工智能领域的顶尖人才,失去他确实是LeapAI的损失,可退一万步讲,公司少了他也不至于生存不下去。

安德烈盯着秦风看了一会儿,那双鹰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片刻后,他将平板放到桌上,绷着的嘴角依然没有松弛的迹象。

“Vincent,我只给你七天时间,如果找不到他,将会是秦家的灾难。”他说。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评论海星砸我!

第39章 叔叔

山路已被夜色笼罩,一辆跑车疾驰而下,如一道银色闪电,将空气中的薄雾撕开一条裂缝,顺道卷起路边的风信子,在那两纵尾灯里,舞出紫色。

“七天......找到后第一时间带过来......否则......”秦风嘴角溢出一声笑。从沈商恩消失,到A先生的现身,整件事已经完全脱轨,荒诞到既可怕又可笑。

他紧盯着前方,脑海里是无数个与沈商恩有关的画面,层层叠叠,织成蛛网,让他呼吸渐重。

——还有很多事没做,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以后要是又想了,我可以陪你来。

——我想,我很难拒绝。

——我不想缺失有关你的任何一部分,你在那边了解过的我都想知道。

——我想成为LeapAI的首席技术官。

——见色起意,不管不顾,贪一时之欢。

——我不要钱,可不可以带我走?

......

沈商恩,你到底在哪儿?

秦风方向盘一转,出了山道,拐进市区。

周末的夜晚,公司大楼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影。他没去办公室,而是在十六层出了电梯。那扇玻璃门上的烫金标牌还很新,CTOShaneShen,他苦笑了一下,不明白曾经渴求至极的东西怎么转身说抛弃就抛弃了。

“啪”的一声,屋内通明,布局非常简单,一套办公桌椅,一张简易沙发,便是所有。秦风之前很少进来,这段时间,却把这里当成了归宿。沈商恩曾经拼搏过的无数个日夜,如今成了伴他勉强入睡的唯一良药。

忽地,一阵冷风吹过,半卷的百叶窗轻轻飘起,桌上的文件随之翻动,在安静的房间内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秦风快步上前,将东西整理归位,又转身关窗。在探出手的瞬间,心脏猛然一跳。

夜幕下,昏暗街灯旁,市中心的骑士雕像处正立着一人,而那人似乎也朝这边看来。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但只这一眼,秦风便认定,那就是沈商恩。

没有半点迟疑,他迅速冲出办公室,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几乎是跳进了轿厢。急促的呼吸声中,他死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动,仿佛任何一秒的延误,都会成为让那个身影消失的祸首。

午夜街头,他一路狂奔,任世界从眼尾掠过。城市的轮廓,灯光的闪烁,如同一幅幅模糊的画,全都被他甩在身后。

跨过两个街区,秦风终于停在了中央广场。四周寂静得令人心悸,而那座雕像依然雄伟挺立,只是没了那人的踪迹。风继续吹,夹杂着春季夜晚的凉气与湿意,他低喘着,脸上却勾起一抹笑。

回去的路上,秦风掏出手机拨去一个电话:“我要这段时间所有从摩多尔过来的入境记录,包括直飞、转机,包括水路。”

半个小时后,他坐在三十三层的办公室里,打开了邮件。里面密密麻麻,弹出整整两百页的详细名单,但沈商恩的名字依旧不在其中。他并不感到意外,靠到椅背上抽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翻到第一页,重新查阅起来。

天空被一条金线割开,透过落地窗,在电脑屏幕上照出一道反光。秦风一瞬不瞬,眼底猩红,盯着光里那模糊的三个字,薄唇轻颤。这个名字他并不熟悉,但仔细琢磨却与LeapAI脱不开干系。并且,它赫然出现在他与沈商恩原计划回国的那一天。

香烟在指间燃成一截,悄然掉落。秦风抿紧嘴唇,半晌后,将烟摁进一堆烟屁股里,抄起外套,下了楼。

清晨的街道,人影稀疏,车流不湍。秦风紧踩油门,将车速飙至最高,不多时停在一道雕花铁门外。他看了眼表,熄火后并没有进入,而是趴在方向盘上,阖上了眼。

一阵“叮铃哐当”,再次醒来已是两个小时之后。秦风抬头一看,两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将门向两侧推开。

他赶紧下车,不等人询问便自报家门。两人互相看了眼,立刻让出了道。

四层高的小楼占地不大,外立面那行“威利尔顿”漆字也稍显褪色,但满墙的绿植以及院落里的大树矮花,给这里添了几许生机。

秦风刚迈进门厅,就见一穿着白色大褂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

“秦先生你好,我是这里的主治医生EdwardHastings。”他笑着朝秦风伸手,一头金发搭理得一丝不苟,“院长正在赶来的路上,你要不要先在会客室等一下?”

“不用。”秦风轻握,开口时嗓音有些嘶哑,“劳烦你带路。”

顶层最东侧的套房,隔着门上玻璃,秦风朝里望去。一位身形瘦削的男子,面朝落地窗,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秦先生请放心,除了外貌上有略微变化,身体各方面与十八年前并无太大区别。”爱德华说。

秦风点头:“给我点时间,我想单独进去看看。”

门从里面被带上,秦风不急不缓,迈步上前,落地白纱被风隆起一个包,将地台上的一盆洋甘菊拂倒。他弯腰将花摆好,低声朝身边人喊了声:“叔叔。”

在此之前,他们只见过一次,是在秦风十四岁的时候。

那年的夏季特别炎热,而最热的那一天,他应四爷要求,正装革履,赴一场私人家宴。具体情况他已记不大清,只知道,宴会现场有很多人,就是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的叔叔——秦修言。

秦风自小到大见过的美人不少,鲜有第一眼就让他倍感惊艳的。燕城的孟知雨是,而在这之前,只有秦修言。

那天,头顶的太阳如火球烧得通红,偏偏这家主人将场地摆到了院子里。西服衬衫紧贴汗涔涔的背脊,秦风只能挨在餐台旁,靠不断灌入的冰水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串脚步声在背后响起。秦风转身,迎着光,那人的轮廓在光影中美得不真实。他黑发白皮,深蓝色的瞳仁像极庄园冬青湖里的水,外貌偏混血,开口却是地道的中文。他说:“我是你的叔叔,秦修言。”

记忆中的影像和眼前重叠,爱德华医生说得不够准确,秦修言除了眼尾那几根细纹和鬓角的华发,面容上与十多年前,并无二致。

秦修言侧头,眼眸微抬,那对好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泽转瞬即逝。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当年一样温润:“你是......小风?”

秦风一怔,他以为对方不会认出自己。

秦修言自入院以来,从未踏出过院子半步,过着绝对意义上的与世隔绝的生活。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记得十八年前的人,看来所谓病情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严重。

秦风矮下身子,蹲在秦修言面前,以初见时相似的视角,对他说:“叔叔,您还记得我。”

秦修言笑了下,苍白的手抚上秦风的脸:“这头银发想要忘记也难。”

时间紧迫,秦风单刀直入:“那您记得LeapAI成立之初,公司开得第一个大项目吗?”

秦修言的目光恍了一瞬,接着在秦风期盼的眼神中,轻轻点了下头:“Y.C.。”

“当时项目的负责人,”秦风气息有些不稳,“当时的技术官和数据专家,您有印象吗?”

秦修言的视线忽地又落回窗外,仿佛在挖掘记忆深处最遥远的那块。片刻后,他眼尾绽放出笑:“顾远庭和柏菡,我们那届最优秀的两位,两人认识还是因为我呢,怎么会没印象。”

他偏过头来,脸上的笑意加深:“读博期间,顾远庭是我的室友。我们同吃同住,上下课也黏在一起,常常为了一道算法的最优解争论不休。最厉害的那次,他跑出去三天没影,回来时却笑脸盈盈。我以为他低头服软,谁知这小子竟跟我说,他找到了比数字更迷人的东西。”

深蓝色的眼里浮上一丝情绪,秦修言轻眨了下,继续说:“只三天的时间,他便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人就是柏菡,后来LeapAI的首任CTO。”

“他们进公司也是因为您?”

秦修言“嗯”了一声:“其实是先有的项目,再有的团队。”见秦风眉头微皱,他伸手试图抚平,“好比命题作文,我是先拿到项目书,才去招募的成员,顾远庭和柏菡夫妇就是那时被我游说进来的。”

“那项目怎么没有做到最后,”秦风顿了下,“那组原始数据后面缺了一部分。”

秦修言若有所思,半晌后,他道:“被我叫停的,研发进到了一个死胡同,再耗下去,对公司、对团队都是无止尽的折磨。Y.C.虽然不完整,但现有的数据已足以为当时的人工智能领域开创先河,没必要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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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先生也同意?”

“A......”秦修言忽然一滞,脸上浮现出困惑,缓了好一会儿,才点头,“他同意,那年夏天,Y.C.这个项目彻底宣告结束。”

“哪一年?”

秦修言的手指在他眼尾处那颗红痣上拂过:“就是我们见面的那一年,那场宴会的主人便是顾远庭和柏菡。”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却像出鞘的利剑刺中秦风。秦风蓦地瞪大双眼,心跳加速,几乎难以平复:“那……”

嘴唇嗫嚅了半天,话还没完整,便听见秦修言自顾自地说:“他们怎么好久都没来看我了?”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

秦风顾不上这句,抓住对方的手,问:“顾远庭他们是不是有个儿子?叫——”

“砰”地一声,门被推开,秦宇霖立在了门口,冰冷又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出去。”他脸色阴沉,身后跟着的老院长瑟瑟发抖。

秦风没有松开,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放回到秦修言脸上。

“叔叔。”他将掌心里微凉的手指攥紧,在秦宇霖近在咫尺时,听到了那个答案。

秦修言说:“没有。”

第40章 那年夏天

“秦风——”秦宇霖二话不说,将人一把拽起,从房间内一直拖拽到走廊露台。门在身后被重重带上,秦宇霖把他顶在墙上,一字一顿地问,“人在哪儿?”

秦风本不打算理会,也不想开口,然而听到这句,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看向秦宇霖,眼中带着讽刺:“我他妈也想知道在哪儿。不如你告诉我,A先生为什么要找沈商恩?为什么找不到他会是我们家的灾难?为什么叔叔明明没病,却在这个地方一待就是十八年?!”

他没指望从这个自负、狂妄、冷漠的变态口中捞到任何有用讯息,太多不解,太多困惑,唯一的线索也被掐断。此刻这一通,完全是内心的宣泄。但没想到,秦宇霖抓着他衣领的手却卸了力。

“爸爸当年精神上确实出了问题。”秦宇霖后退两步,掏出一根烟点上,吞吐了两口,给秦风递过去一根,被忽视后也不在意,转身倚靠到墙上,“有段时间他几乎连我都认不出。”

“什么时候?”秦风这才开口。天边的红日已被彻底遮掩,只在镶金的云朵边缘隐约透出几缕光,微弱却坚定地昭示自己的存在。

“那场家宴之后不久。”秦宇霖说。在秦风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吐着烟点头,“顾氏夫妇的那场。”

“爸爸那段时间特别忙,最长有两周的时间都没回家,之后就渐渐疯癫。经常抱着我胡言乱语,后来连我都不认得。”秦宇霖继续,“在这儿治了一年,情况才慢慢好转,但并不稳定,偶尔还是会犯病。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去刺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