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松砚解开外套纽扣,顺手将外裤也脱了,然后才光着脚走到床边,身体向后一倒,躺到了硬梆梆的木床上。

  按照惯例,他先是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放空自己,之后才稍稍动了下四肢,准备下床去洗澡。

  但胳膊伸开后,手掌触碰到了个硬物。

  楚松砚转动眸子,看过去。

  对,顾予岑的摄像机放在这儿一直没拿走。

  这几天对戏,顾予岑都到他房间来,摄像机也就这么理所应当地留下了。

  楚松砚想了想,还是将摄像机捞了起来,把它放到床头柜上充电。

  之后,楚松砚就进了浴室。

  淋浴打开。

  旅馆的热水器不大还用,通常刚打开淋浴的时候,出的都是刺骨的凉水,熏出来的寒气冻得人骨头瑟瑟,要等待五六分钟,水温才渐渐升高。

  楚松砚却没管这事,直接就站到水流底下,任由冷水冲刷身体,直到身上被冰得没了知觉,牙齿也开始发出阵阵细微的打颤声,水流骤然变暖。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身体埋在雪地里,在即将冻死的时候,才突然出现个旅人,在你身体附近架起堆火。于是,骤高的温度将你僵硬的身体灼伤,血液的流淌也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无数条蛇正在你血管里钻。

  这给楚松砚带来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要死未死,将暖仍寒。

  林庚进来的时候,就听见浴室里的水声,他站在浴室外边提高声音喊了声:“楚松砚。”

  水流声太大,楚松砚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林庚习以为常,撇撇嘴,准备走到床边坐着,等楚松砚出来之后再说,但他一眼就锁定了床头的那部摄像机。

  林庚蹑手蹑脚地走近。

  他这几天可是总看见这摄像机。

  林庚把摄像机拿起来,但也没胡乱摆弄,就是简单看了几眼,试了下重量和手感,就又重新放下了。

  他很想看摄像机里存有的视频,但尚存的道德修养告诉他,这不行,所以只能按耐住好奇心。

  林庚就坐在床头,边刷手机,边等楚松砚。

  但当他再次抬起视线,看向屏幕上方的时间时,二十分钟已经过去,楚松砚却还没有出来。

  这个澡洗得有点儿太久了吧。

  难不成他进来的时候,楚松砚刚进浴室?

  林庚探脑袋,往浴室的方向望了望。

  什么都看不清。

  他刚准备起身去查看,就听见水流声骤然停了。

  林庚便放下心,接着低头看手机。

  可又过了二十分钟,楚松砚还是没出来。

  反倒门外走廊传来阵脚步声,应该是结束了今天的拍摄,剩余工作人员和演员都回到旅馆了。林庚竖着耳朵仔细听,直到走廊脚步声渐远,周遭再次变得静悄悄的。

  林庚的心脏骤然剧烈地跳动起来,额头上也莫名冒出了层冷汗,总有种不详的预感,这种种征兆驱使着他一步步走向浴室。

  “楚松砚?”

  林庚低声询问:“你洗完澡了吗?”

  没人回应。

  心脏砰砰跳得愈来愈快,林庚跨步上前,猛地推开浴室门,门板被撞出声巨响,浴室里的景象暴露在林庚眼前,他的脑海里也骤然爆发出一阵雷鸣。

  楚松砚身上裹着浴衣,眼睛紧闭,正以一种瘫软的状态躺在墙角,脑袋底下还压着淋浴喷头。

  林庚快步跨过去,将楚松砚从地上扶起。

  楚松砚完全没了意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到林庚身上,浴室地面湿滑,林庚脚底滑了两次,才将楚松砚支起来,便一个踉跄,两人又一同摔低下去。

  废了好大的力气,林庚才把楚松砚架出浴室。就在他拖着楚松砚往床边走时,却突然听见耳边低低地传来一声:“…… ..林庚。”

  林庚扭头看过去,发现压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正在缓慢地抬起,楚松砚眼底一片红血丝,尤其是瞳孔旁那一块,血红色几乎连成片,就像某种诡异的分瞳。

  楚松砚刚抬起头,下巴便又重重地磕到林庚的肩膀上,他再次垂下脑袋,像只失去全部力气的鸟,翅膀被林庚抓着。

  林庚把他放到床上,伸手拍拍他的脸。

  “楚松砚,你现在意识是清醒的吗?”

  林庚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很久之前楚松砚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但那时是林庚长时间联络不上楚松砚,使用备用钥匙打开他家房门,才发现楚松砚俨然已经晕倒在了客厅。

  而那时楚松砚晕倒的原因,是误吞药物,快速过敏导致的晕厥,再严重点儿,就是休克。

  可一个药物过敏的人的家里,怎么会放置一堆药物,还出现误吞的情况呢?

  楚松砚给的解释是,赶通告熬了几个通宵,累的眼睛花,没看清药瓶,以为是买的薄荷糖,就吃下去了。

  很牵强,但也没别的理由可解释他这个危险的举动了。

  而如今呢。

  楚松砚用手抓住头发,闭着眼,眉心不自觉地皱起,他说:“浴室里太闷,突然感觉心跳有点儿快,然后就没意识了。”

  林庚连忙将窗户全部打开,才问:“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楚松砚撑起身体,将头靠到床头,接着语速缓慢地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事情要回公司一趟吗。”

  “你最近不是睡不着觉,我来看看情况。”林庚满脸复杂,最后又只能深深地叹口气,他用手摸楚松砚的额头,发现温度有些高。

  可能是睡眠不足,加上在寒天雪地里拍戏又穿得单薄,有些低烧。

  林庚向地上一瞥,发现他前几天拎来装啤酒罐的袋子已经空了,正皱折得堆在地板上。

  失眠吃不了安眠药,只能靠酒精麻痹神经,强迫自己陷入休眠模式。

  这招真的有效吗。

  林庚坐到楚松砚身边,说:“昏倒的时候,头是不是磕着了,你扭头过来,我看看你后脑勺磕坏没有。”

  楚松砚缓慢地眨了下眼,看着林庚严肃的表情,到底没多说别的,只是把脑袋扭过去。

  林庚细满地拨开头发,发现头皮上有一片正沾着湿润润的浅红色。

  磕坏了,也流血了。

  林庚抽出几张纸巾,慢慢将那层浅红色的液体擦掉,“疼的话就出声。”

  楚松砚却始终都没什么动静,视线笔直地落到被风吹得左右摇动的窗户上,像个格式单调的机器人。

  林庚换了几张纸,折叠起来摁住那块伤口,就听见楚松砚突然问,“几点了?”

  “干什么?一会儿还要拍夜戏?”林庚根本腾不出手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只能没好气地问。

  “没,一会儿顾予岑过来。”楚松砚说。

  林庚的动作一顿,他将声音放低了些,就像在防根本不存在的第三个人一样,问:“对戏?你不觉得你俩之间的距离有点儿太近了吗?对戏也不该是在你…… ..”

  “同事而已。”楚松砚打断他,“别担心,不会闹出新闻。”

  “你之前在别的剧组也不是这样的。”林庚噌得站起身,拔高声音说:“之前我不清楚你的情况,但我现在知道你喜欢男人,你这明显已经超过了应有的界限。”

  说完,林庚又自觉失态,扔掉手上的纸巾,摁了摁太阳xue ,才接着说:“我只是提个醒。”

  林禹和楚松砚在一起的原委,他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更清楚,如果现在楚松砚和顾予岑闹出非比寻常的新闻,林禹那边会给出什么态度。

  楚松砚现在在演艺圈里的地位,还是不够。

  所以,他必须摆足了低姿态,才能保足自己拥有的一切。

  这道理,林庚都懂,楚松砚肯定也能懂。

  楚松砚轻轻地闭上眼,“嗯”了一声。

  林庚深吸口气,接着坐下,替楚松砚处理伤口。

  房间内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走廊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还有道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

  林庚不自觉分神。

  楚松砚突然出声说:“拍完这部戏之后,我们歇一歇吧,我想安安静静地待一段时间。”

  林庚却没了回应。

  楚松砚懂他的意思了。

  楚松砚笑笑,说:“公司里又针对这部戏做了打算?”

  江鸩贺导的戏,而且是楚松砚与其二搭,根据公司里对楚松砚的要求,必定要大肆宣传,并制订好后续行程安排。

  恐怕,杀青后,便是新一轮赶通告的死循环。

  忙,忙,忙。

  林庚“嗯”了一声,停顿了下,又接着说:“你要是准备休息,就和公司里说,这几年,我在公司里的地位也算升高了不少,话语权还是有的,不像之前那个菜鸟了。”

  楚松砚摆摆手,说:“那就再说吧,我要睡觉了。”

  “困了?”林庚替他理顺头发,又拿浴巾简单擦了擦。

  “困了。”楚松砚挪开脑袋,抓过被子盖在身上,整个人蜷缩着,脑袋也埋进被子里,“可能磕的有点儿晕,但总归今晚不会失眠了,能睡个好觉。”

  林庚站起身,说:“那我把窗户关上,然后给你拿上来瓶酒精,你往身上擦点儿,捂捂汗,别半夜发烧了。”

  “不用,我没事,窗户也就这么开着吧。”楚松砚低声催他,“你走吧。”

  林庚站在原地半晌,只得说:“那我走了。”

  楚松砚没回应。

  几分钟后,房门被关上。

  楚松砚慢慢睁开眼。

  他在心底数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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