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案稗编 听雨案稗编 第72章
作者:不猫
不过去前,司若带沈灼怀去见了见自己的父母。
或者说,是司若父母的坟冢。
这也是先前说好的行程,不能因为临时有事就改变。
纵使司若爹娘去世时家中财政还处于一个相对来说窘迫的情况,但司峪庭却依旧为他们夫妻二人修缮了一座合墓。初秋碧草之中,带着些微青苔的高大石碑矗立在坟冢前方,前头的祭台却是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时常有人来打扫。
“我回来会来上香,祖父更是每沐休都会来看看。”司若点燃火石,将点好的香烛分予沈灼怀一半,而后双手合十,双眼紧闭,鞠了三个躬。
沈灼怀自然也学着他的动作,随之在心里悄悄道:“伯父伯母,我是诺生的爱人,希望你们得知这件事不要生气,也希望你们在天上保佑诺生平平安安。我会尽我这辈子最大的努力去爱他、敬他。”
鞠躬完后,他方才将香、烛插上祭台,又跪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也是这时,沈灼怀注意到石碑上纂刻的姓名:夫€€€€齐松清,以及妻司忍冬。
“我是随母亲姓的。”身后,司若的声音响起,“听祖父的意思,这是我出生之前爹娘就商议好的,父亲算是入赘,也没有太大意向,并不在意姓氏,与我母亲成婚也没要求改姓。也听祖父说,他们感情很好……”
沈灼怀闻言,起身回头去牵着司若的手:“他们现在也一定重逢了。”想着转换话题不叫司若接着想起过去,沈灼怀又接着道,“其实据说近些年京中不少贵女出嫁,也要求保留姓氏,甚至此举风靡民间,大大提升了不少女子在夫家的地位。伯父伯母二十年前就这样做,他们一定是很开明的人。”
“嗯。”司若点点头,“他们还……”
两人声音逐渐远去,祭台上火光微动,照射在地面,连接起来的影子,竟像是一个人弯弯的嘴角。
……
宁国十三川州府,他们已走过乌川、泽川、南川、金川与寂川,即将要去的苍川,已是十三州府中的第六川。而沈灼怀应承司若日后带他踏遍天下的承诺,竟也已经完成近半。
“苍川是个苦寒之地,温家有决心把温玄晏丢去那儿,想来也是不想他再继续混日子了。”驿站前,沈灼怀和司若又收到了温楚志的信€€€€他们决定随行后便给温楚志去了回复,一路便有了联系,沈灼怀一目十行看完温楚志的牢骚,“他已到清川武阳客栈入住,等我们呢。”
“说起来,我们在南川认识的那位霍将军,似乎就是清川人?”司若却想到些有的没的,“没想到清川离苍川这样近。”
他们一路跋涉,是从宁国之东到了宁国之西,再往前不过几十里,便是清川地界。越过清川,方是温楚志要赴任的苍川府。司若本以为沈灼怀离开沈家,经济要有所拮据,多少要过些苦日子,却没想到沈灼怀早早地便做好打算,手上生意不知多少,竟完全没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甚至沈灼怀还说€€€€“大不了就去敲诈温楚志。”
秋日的太阳已经没有夏末那样炎炎,加之快到清川,一路路途经过官府有意修整,大多平坦,二人不过骑马一个下午时间,便穿过关隘,入了清川府城。
而温楚志,已在城门处望眼欲穿许久了。
温楚志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整个人都扑上去:“你们€€€€可终于来了€€€€”
沈灼怀一手牵着马,一手轻而易举地把温楚志拦截在司若面前:“非礼勿近。”
“切,小气鬼。”温楚志白了沈灼怀一眼,笑嘻嘻朝司若道,“诺生,好久不见!”
虽说分别并不久,但其实司若对这个能在他们之间开玩笑打岔的朋友也挺是喜欢,便也稍稍勾起嘴角:“玄晏,好久不见。”
“呜呜呜呜€€€€”当即温楚志便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来,“还是司若你好,不像沈明之,连都不搭我……”
几人打闹着进了城,此刻正是暮色四合,周围民宅飘出缕缕饭香。三个年轻人打打闹闹,丝毫没有顾虑自身形象,而无论是司若还是沈灼怀,都不再提起那些叫人烦恼的过去,好像它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是温楚志这一到,沈灼怀身边的清净就彻底没了。
他们预计在清川停留四日,主要还是因为温楚志这个执行官官位的原因。
从前在苍川任职的那名执行官是年老力衰主动请辞的,原本应在任上等着温楚志交接,然而偏偏将将告老时,却得了急病,苍川虽说是个大州府,却向来萧条,没有条件,便急急回了原籍地€€€€这事听起来奇怪,但的确如此。因而温楚志不得不停留清川,等待那名前执行官将苍川官印送予他。
但清川也不是什么乐子很多的地方,这便导致了温楚志的无所事事。
沈灼怀夜里好容易哄着司若与他做那事,先前有过一次后,便总没有机会再见到面目含春,泪光盈盈的司若。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谁也忍不住。
可一夜春宵过后,司若迷蒙着带着泪痕的睡眼,沈灼怀起身来要给他去要些热水,一打开门,却见到一个目光炯炯的温楚志€€€€
“你们€€€€”
“啪”地一下,沈灼怀就把门关上了。
“谁呀……”司若还没睡醒,声音软软的,又因昨夜喊叫,有些嘶哑,叫沈灼怀差点又要扑回床上去。
沈灼怀努力定了定心神,柔声道:“没什么,温楚志没事干,你接着睡,我出去会会他。”
说完,才轻手轻脚关上门,冷脸抱胸,看着外面一脸“我就是贼眉鼠眼”的温楚志:“做什么?”
温楚志一张娃娃脸,硬生生凑出几分狗狗祟祟,他提溜着手上一个荷叶包:“哎呀,我这不是想来关心一下司……你们嘛,你们这动静也忒大了,若不是我早早包下了客栈,怕是司公子这薄面皮,今日都不敢出门。”
沈灼怀一把夺过他手中早点:“给我就是。”他警惕地看着温楚志,“你确定你喜欢的是姑娘,没错?!”他怎么隐隐觉得,温楚志对司若的态度不太对。
温楚志一下子直气壮起来:“这当然!”说着又扭捏起来,“只是、只是我想着万一在苍川又碰上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我还不是得倚靠司若……现在提前讨好讨好他罢了。还有你这种家伙,心眼几乎就长人家身上去了,若不是司若,你会来帮我?”
温楚志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沈灼怀半信半疑地扫了他一眼,与他擦身而过,叫温楚志不要再堵在门前,便拎着那早点,给司若叫热水去了。
留下温楚志摸摸脑门,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哎,哎,那荷叶包里有我的一份啊!”
司若窝在被褥中,终于醒转,却总觉得自己脸有些发烫。
他悄悄睁开一条缝,便立刻发觉沈灼怀坐在床边,见他睁眼,立刻递来了沾湿了热水的帕子€€€€
“擦擦脸,早点……我换了清淡些的粥。”沈灼怀伸手扶司若坐起,“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司若脸红红的:“没有。”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耳朵,很是滚烫,不知是因为羞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你以后不要……”他欲言又止。
沈灼怀轻笑。
只是用完早膳后,司若脸上那热度还一直消不下去,他意识到害羞不会维持这样久,才迟迟发觉自己身体可能是出了些问题,当即给自己把了一脉:“……”司若小声嘟囔着,“有点麻烦了。”
沈灼怀后知后觉,抚上他额头,也感觉到了热度,有些慌了:“是不是我昨夜身……”
“没什么大事!”司若赶紧开口阻止沈灼怀的话€€€€他不说出口可能司若自己还能面对,要真说出口,便要做个缩头乌龟了,“你、你出街给我买几味药材来,熬上一副便好,我也给自己扎上几针。”而后写完条子立马指着门口,“行了,快走!”语气凶巴巴的。
沈灼怀自知过分,点点头,赶紧出去了。
司若给他留的条子上都是几个常见的药材,沈灼怀只是跑了一家药堂便全部买清,正急匆匆往回走的功夫,却听到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叫他€€€€
“可是沈灼怀沈世子?”
沈灼怀回过头去,发现叫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司若想起来提了一嘴的,原籍在清川的南川将领,霍天雄。
作者有话说:
准备进入下一个案子!
第100章
“霍将军,你怎么在这儿?!”沈灼怀有些惊讶。
但霍天雄看起来比沈灼怀还要诧异一些,大概是因为沈灼怀离开沈家后,穿着打扮都朴素许多的缘故,霍天雄差点没认出一身布衣的沈灼怀来:“还未恭喜沈世子与司公子,不,如今已是巡抚大人了。倒是不知沈大人,如何来了清川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可是有什么案子?”
“没有。”沈灼怀朝他笑笑,提起手中药包予他看,“是司若与我应了温楚志的邀约,随他去苍川赴任。这不,出来给他买些药”
说起司若,霍天雄一个精神,若非司若,当初南川的案子根本毫无头绪,如今得知故人在此,霍天雄有些兴奋:“司公子也来清川了!清川可是我霍天雄的大本营,要好好招待几位才是!”随即他反应过来,“司公子哪里不舒服?可是水土不服?”
说着便问沈灼怀他们下榻何处,又能不能去见见司若。
沈灼怀想着如今还在床榻上扶起娇无力的司若,一时有些头大:“这……没什么。”他顿了顿,又扬起笑容,“我们就住在武阳客栈,只是还未收拾好,也不好招待霍将军。不如等今晚,若是司若没什么问题,我们便找个酒馆,聚上一聚?”
霍天雄一想自然也是,他哈哈一笑,拍拍沈灼怀肩膀:“这是自然,清川是我老家,地方我来找便好!沈大人与司公子、温公子只需在客栈等候,霍某自会上门接你们!”
总算打发走了霍天雄,沈灼怀算是松了口气。
要是霍天雄非要现在去见见司若,他还真不好和司若解释、他只是出来买付药,怎么就领了个人回去叫他交际。看看已经渐红的天色,沈灼怀也加快脚步,赶回客栈去。
煎药费的功夫不多,司若问题也的确不算重,只是沈灼怀难得开荤,稍稍做得有些过了头。一副苦苦的中药下去,司若的气色方便立竿见影地红润起来,而沈灼怀鞍前马后的照料,也总算叫司若心头羞恼之气散了不少,愿意多少会他了。
沈灼怀戳戳司若:“诺生……”他也坐在床上,只是坐着离司若大概有一尺的距离€€€€要再近,司若就要一个瓷枕砸过来。
司若斜斜扫他一眼,眼眉微挑,眼尾之处却因昨夜哭过了头,微微有些发红,叫他这样冷冷一眼过去,反倒多出不少含情的韵味来:“做甚?”他身上只着里衣,外头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外袍,细瘦却修长的手腕从宽大袖口露出来,不多不少,叫沈灼怀看了又看,“眼珠子收回去,再看我挖了。”
只是一声,沈灼怀便立马将不规不矩的眼睛转了回去。
“咳咳……”他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是这样……”而后将自己早上买药时在街上遇到霍天雄的事情告诉了司若,“霍将军的意思是,想请你我与温玄晏去吃个饭。当然,若你不愿,我便与温玄晏去,或是叫他自己去,也是可以的,我想霍将军应该不会太介意。”
司若本以为沈灼怀张口又要是什么虎狼之词,结果倒还算是件正事,面色微霁,稍作思考后,开口道:“既然霍将军有心,我也没什么大事,又何必驳人家面子。与你同去便是。”
沈灼怀勾起嘴角,立刻凑近:“那我立刻去将衣裳熨一熨,先前胡闹,包裹都散乱了……”
他话还未说完,司若便一脚踹了过来€€€€半点情面也没有留。
沈大公子自然摔了个脸着地,爬起来的时候,他心尖尖上的人还好整以暇地抱胸、歪着脑袋,翘着裸露的足看着他,似乎是觉着自己这一脚吃的苦头还不够多。
沈灼怀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真不逗你了乖乖,你好好歇着,东西我来收拾。”
然后借口去熨衣裳加上通知温楚志,溜出了房门。
温楚志得知此事后,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沈灼怀你也有今日!”
沈灼怀有些郁闷地捏着茶杯,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发小,咬牙切齿:“得了你温玄晏。我劝你今晚晚膳别多嘴逗弄他,要我今晚被踢出房门,你就即将会被我踢出客栈睡大街。”
温楚志立刻怂了,缩缩肩膀,什么也不说。
……
不过傍晚时分,霍天雄准时上门。
大概是在自己的地盘,又难得的“故乡遇故知”,霍天雄比先前在南川要热情许多,尤其见到司若,更是十分殷切。
清川秋日便有了几分苦寒味道,霍天雄给几人安排的是火辣的羊肉锅子,又顾虑了司若身体有虑,为他安排了较为清淡的河鱼粥点与口味不重的肉羹。除去温楚志常年住在近北的京城外,其余的司若一个是南人,一个常年遍地跑不挨家,倒是头一回吃上宁国另一边疆土的美味。加之南川过后,几人又各有奇遇,一顿饭下来,是吃得宾主尽欢。
说起司若他们之后的打算,霍天雄倒是有几分好奇:“温世子先前不是在金川做事?如何到了比我们清川还要偏僻潦倒的苍川去。”
想到自己悲惨遭遇,温楚志不由得放下竹箸,长叹一声:“还不是……”但想了想,自己“升”官全靠沈灼怀与司若这事说出口也不是多好听,便又吞了回去,换了个话题,“清川离苍川这样近,想来霍将军对苍川也有所了解?可否与我们说个一二?”
然而霍天雄听温楚志提起这个话题后,面色却有些变化,似乎这问题并不好回答。
沈灼怀原本一心一意在给司若布菜,注意到霍天雄神色后,眸色微动,他与司若对视一眼,而后冲霍天雄道:“霍将军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咳……”霍天雄咳嗽一声,端起酒杯,草草抿了一口酒,“倒也不算是难言之隐……我这次回清川,实则是接了朝廷的命令,升做清川的总边帅、”见众人纷纷举杯要表示庆祝,他赶紧压下来,“我本便是清川人,身边亲兵又多是同乡出身,因而得圣上恩赐,叫我处置清川与苍川边陲防守。”
见霍天雄用到“处置”二字,司若、沈灼怀,以及哪怕一开始只是随口问问的温楚志,都不由得投入了注意。
“诸位公子可知,为何清川与苍川仅仅一道山脉之隔,却偏偏要做两川而治?”
司若手指点点桌面,声若击玉:“我从前进学时读过各地府志,是因苍川是异族‘狺①’人聚居之地之故。狺人虽属我宁国,但却与中原乃至边族各族不通往来,从前有谋逆之举,故将古清川府分川而治,以清川制衡苍川。”
霍天雄连连点头:“司公子所言极是。”他叹了口气,“我也不怕与各位说句实话,这升迁,实则是个苦差事。我自小在清川长大的,见过不少狺人,这些狺人虽说相貌如常,也没有什么外头传的青面獠牙的可怖,可他们为人狠戾,且十分团结,与外人有龃龉,哪怕错的是自己,也会叫喊上一大群同袍来讨个所谓公道。说是公道,实则就是杀抢,这些年里,清川人吃过他们不小苦头。”
“况且有一点,诸位或许不知道。从前这苍川,并非狺人群居之所。狺人从前散聚在南川以及江南一带,靠抢掠为生,规模最大时,的确如同司公子所说,已有谋逆之举。”霍天雄作势抱拳对天,“后被朝廷打下,叫他们纷纷离了故土,被放逐到这偏远零落的苍川来,没有命令,不得肆意出川,又刻意钳制,才将这些蛮人压住。”
“然清川苍川,一山之隔,清川又早在前几朝时便成为朝廷面对苍川狺人的最后防线,便只能是苦日良多。”
话到了这里,霍天雄看着几人:“因此几位公子提及去苍川赴任,霍某不好置喙朝廷的决议,但还请诸位……多加小心。”
三人€€€€哪怕是沈灼怀,先前也只是知道,苍川是个所谓的边疆,是异族人的领地,却并未想到,温楚志这新差事,居然还会有如此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