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蛟 缚蛟 第90章

作者:不能晒太阳 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玄幻灵异

  又一次翻身,李青辞平躺着,伸手搭在额上。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人一走,得几天睡不好觉。

  什么时候能习以为常。

  什么时候能做到麻木。

  李青辞蜷缩着身子,扯过被子蒙在头上。

  半梦半醒,外间响起脚步声,又该起了。

  李青辞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穿衣。

  在车上吃完早饭后,短短眯了一会儿,出了城,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到帐篷里,照例寒暄一番,李青辞随着人视察河道疏浚进度。

  晌午。

  他来到大锅饭前。

  锅里飘着油花,大勺翻动时,能看见零星肉沫。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菜里竟然舍得放油!”

  “可不是,我还瞧见肉了呢!”

  “这次衙门真是出了血本!”

  “……”

  几人嘻嘻哈哈,说着闲话。

  李青辞缀在最后面,等人都走了,他过去打饭。

  打饭的衙役见他穿着官服,又神色郁郁,不由得心惊肉跳,轻声问:“这位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李青辞道:“我来打饭。”

  “啊?!”衙役看着锅里剩下的残渣,没敢真给他打饭,讪笑道,“大人你走错地方了,您吃饭的地方在那!”

  衙役指了指帐篷。

  李青辞道:“我以后就和夫役一块吃饭。”

  衙役紧张地吞咽,纠结许久,到底没敢真给他吃饭渣。

  他从一旁板子下拿出一个陶罐,从里头舀了满满登登的两勺菜搁进李青辞碗里,菜里掺杂着不少肉片。衙役一脸笑容:“这是留给巡逻衙役的饭,大人,您放心吃,都是干净的,”

  李青辞抬眼看他,笑了笑没说话。

  他从筐里拿了一个糠饼,转身离去,走到一个夫役跟前停下,那人正在舔碗。

  李青辞拨了半碗菜给他。

  那人受宠若惊,一见是位穿官服的大人,倒头就要跪拜。

  李青辞道:“不必,你自安心吃饭。”

  说完,李青辞抬脚就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慢慢吃饭。

  碗里的菜煮过头了,偏咸,味道一般,糠饼里几乎没掺白面。

  这手艺比秦翠英还不如。

  李青辞细细嚼着饼子,咽下去时,仍旧剌嗓子眼。

  叹了口气,李青辞端着吃干净的碗,起身离开。

  走到大锅前,见筐里还剩下半块饼子,他俯身拿起,朝帐篷里走。

  里头诸位大人,都坐在椅子上喝热茶。

  李青辞笑着问好:“诸位吃得如何?”

  郑其正摆摆手,一脸苦意:“尚未饱腹,勉强有五分饱,账目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李青辞长哦一声:“可巧,我这还剩半块饼子,诸位分吃了吧。”

  他先掰了一大块递给郑其正:“同知大人辛劳,怎能让您饿着肚子办差。”

  郑其正神色一僵,随即笑着应和:“那真是多谢李主事美意。”

  他收下饼子,面色如常地吃着,囫囵嚼了几口就咽,不料直接噎住,他用力拍着胸口,脸色涨得通红。

  “同知大人!”

  “我的大人哎,您老慢着点!”

  其余人一哄而上,倒水的,拍背的,一副心痛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模样。

  李青辞冷眼看着,笑道:“看把同知大人饿的,不嚼就咽了,同知大人都吃不饱,在座的诸位想必也是腹中犹饥。”

  他掰碎饼子,一人递过去一块:“都赶紧吃吧,一会儿还得出去巡察。”

  郑其正缓过神来,脸色难看极了。

  这小子,竟如此下他的脸!

  没等他发作,就听李青辞情真意切道:“李某不忍见诸位饥饿,这个差使还有月余才完,日子还长,明日我就去工部禀告实情,让主官向户部陈情,多给咱们拨些银子,最起码得让咱们吃饱啊。”

  郑其正满腔怒火僵住,这要是报上去,那还得了!

  传出去,他们贪财克扣到这种份上,到时候遂宁府丢人丢到京里去了!

  他赶紧堆起笑意:“李主事,你放心,等会儿我就让人重新核对账目,说什么也要把饭钱挤出来,只要您在这监管一日,保管您吃饱吃好。”

  李青辞一脸感动:“如此太好不过,多谢同知大人为下官们着想。”

  郑其正笑得咬牙切齿:“好说好说。”

  李青辞微微一笑,翩然离去。

  等他离开后,郑其正猛地拍桌,怒喝道:“你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炊房是谁负责的?跟蝗虫过境似的,恨不得搜刮干净!圣上体恤爱民,真捅上去能有好果子吃吗,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众人压低脑袋,均沉默不语。

  这种事大家都参与,都分钱。

  郑其正扫视众人,神色严峻:“你们平日如何我心里有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这次沙英河检修,那是上朝过了堂的差使,要是办不好,以后就别干了,回家种地去吧!”

  一位县丞硬着头皮开口:“大人,卑职们晓得厉害,这就着人整改。”

  郑其正长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两分:“除了膳食,还有疏浚用的筏子、长柄斗勺等用具,一律按拨派的银子采买。”

  “谁要是掉进钱眼里,敢以次充好,影响了工期,回去我就向知府大人禀告,到时候丢了官、免了职,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过诸位。”

  “是,大人。”典吏扶着他坐下,“您老消消气,这就着人去改。”

  第二日。

  李青辞去打饭时,伙食又提升了一截,糠饼里也掺了一部分白面,没那么剌嗓子了,此外,还多架起了三口大锅,里头熬着菜汤,锅里的两根大棒骨看着极其显眼。

  见此情景,李青辞也知晓分寸,这是到极限了,他没再抓住不放。

  水至清则无鱼。

  他打饭时,先沿着所有大锅走一遍,底下人拿不准他到底在哪口锅吃饭,只好事事做好,菜都是洗了三四遍,确保没有泥沙。

  见他又和夫役一同吃饭,一位官员忍不住讥讽:“这位李大人,面子活做得真漂亮!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郑其正闻言冷笑:“你也去学他。”

  这人面色讪讪:“同知大人,卑职年纪大了,那些糠饼吃下肚,不好克化。”

  郑其正一摔袖子:“那就少说些拈酸吃醋的话,风大,别呛了喉咙!”

  这人老老实实低头吃饭,没再言语。

  下半晌,李青辞依旧站在河坡,期间来回走动,查看疏浚详情。

  帐篷里的几个人对了下眼神,猜测着李青辞能装多久,这天寒地冻的,晌午在外头吃冷饭,这又顶着寒风吹。

  一人挤眉弄眼,要是他病了,大家都松快了。

  其余人笑而不语。

  郑其正没管他们,他整理好官帽官服,往袖中揣个手炉,抬脚走出帐篷。

  剩下的人一脸苦意,不情愿地往外走。

  郑其正来到李青辞身边,笑着说:“李主事辛劳,回帐篷喝口热茶吧,这里我们盯着呢。”

  李青辞欣然作揖:“多谢同知大人体恤。”

  他回到帐篷,坐在火炉前喝水。

  郑其正那些人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又在地方历练多年,身上都有真本事。

  虽小节有损,但大节无碍。

  这两日,他学到不少东西,先贤有云:纸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要躬行。

  很多事只有亲身见过才懂,像他以往坐在衙署只翻阅公文,两厢对照,不免有井底之蛙之感。

  感叹中,视线落在身前的墨色披风上,不由得思绪翩飞。

  长于天地间,徜徉于江河湖海的蛟龙,日常所见皆是广阔天地,确实不会安于一隅。

  可是……

  李青辞低下头,神情晦暗。

  风吹过,呼啸不止,像是谁在呜咽。

  临到傍晚点卯,一行人聚在帐篷里,各自汇报今日的进度,简短讨论需要整改的地方,又商定好明日的任务,便四下离去。

  李青辞到家后,先喝了碗热茶,然后认真吃饭,两盘菜吃得干干净净,添了两碗米饭。

  在院中消食时,两条腿又酸又软,今日走得路远,又一直站着,感觉脚都肿了。

  回想起以前,十七八岁的时候,他一天能走三四个时辰,也不怎么歇,到了晚上依旧生龙活虎。

  哪像现在,虚得不行。

  李青辞叹了口气,脚步虚浮地往屋里走。

  睡了一夜,也不解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