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蛟 缚蛟 第111章
作者:不能晒太阳
第57章
李青辞到任后,正赶上夏汛水患,淹了几百顷良田,地里颗粒无收,房屋倒塌,近千户百姓流离失所。
事涉生民存亡,李青辞身为知州,总揽州务,肩承重担,近五万户百姓的生计,全交托他一人之手,李青辞心有惴惴,丝毫不敢懈怠,事必躬亲。
月余来,他时常奔波在河道、乡野间视察民情,设粥棚赈灾。
等此灾难过去,又迎来秋收,李青辞没得片刻闲暇,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八九个时辰都在忙碌。
要负责征收田赋、丁税,督促里甲、粮长完成税粮上缴,调节粮价,并核查账目以防贪腐。
要定期巡查辖境,考察农桑、治安,记录民情上报。
到任不过两三个月,整个人瘦了两圈。
这年,一入冬,就连下了三天暴雪,许多百姓冻伤、牲畜冻死。
州里的粮仓只够吃七天了,着实没办法,李青辞冒着大雪天,策马前往府里请求拨粮赈灾。
饶是他身上穿着玄鳞给他做的披风,回来仍是病了一场。
好在冬日州衙里的公事不多,李青辞也算因祸得福,忙里偷闲了三五日。
第二年开春,刚解了冻,李青辞就督促人修整河堤、堰坝。
春日里一切进展顺利,岂料一入夏,就诸事不顺,意外频发。
筑坝用的工具总是无缘无故的损毁,农夫做工时,也经常莫名其妙落水。
李青辞几番令人查探,什么都没查出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夜里处理公文,白天待在河堤盯着。
走在坝上巡察时,他总觉得背后有窥伺之感,可几次猛地转身,皆一无所获。
李青辞只好按下那股莫名的怪异。
这天。
李青辞骑着马,照例在堤坝上巡视。
远远的,他听见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
是喜乐。
李青辞心里不禁疑惑,怎么会有人在河堤上成亲。
他策马走近去看,只见场面闹哄哄的。
一架嫣红小轿走在前头,后边跟着三辆驴板车,分别拉着猪牛羊。
在嘈杂声中,李青辞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子哭喊声。
紧接着,人群中出现骚乱,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姑娘,挣脱手上的麻绳,从轿子里跳出来。
新娘子哭着闪躲,她拼命挣扎,摆脱众人的拖拽,朝着李青辞飞奔而来。
“大人!大人!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新娘子一把扑倒在马前,砰砰磕头。
李青辞当即翻身下马。
新娘子立刻爬起来,躲在他身后。
李青辞挡在前面,沉着脸,看向朝他逼近的人群。
前来拉扯新娘的村民,见李青辞穿着官服,神色严肃,都踟蹰着没动。
这时一位白胡子的老头,手持拐杖,从众人身后缓缓走出。
他朝李青辞拱手:“小民见过知州大人。”
李青辞扫他一眼,神情威严:“发生了何事?”
白胡子老头朝身后指去:“小民张子禄,是此地甜水乡的乡约,我们这是在祭河神,以求今年风调雨顺,不闹水患。”
李青辞拧眉:“祭河神?怎么祭,详细禀来。”
张子禄三言两语交代一番:“大人刚上任,对此事不了解,其实祭河神此事简单,只需要上供猪牛羊各三头,投入河中后,在河边唱诵,跪地焚香祷告,河神看到我们的诚心,便会收下祭礼,今年我们乡就不会闹水患了。”
李青辞对当地民俗不做评价,只问:“这新娘子是怎么回事?”
张子禄答道:“半月前,河神显灵,说他看我们乡诚敬,便赐下恩赏,愿意纳我们乡的女子为妻。”
他指了指新娘子,笑道:“这个姑娘,真是得了天大的福气,被河神挑中,今后就位列仙班,有享不完的福喽!”
李青辞敛下眼皮,掩藏那股呼之欲出的鄙薄。
这么厚颜无耻、冠冕堂皇的话,他实在听得恶心。
缓了缓,他抬起眼,神色如常道:“本官着实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位河神?该如何拜会?”
谈及此,张子禄神色紧张起来,他语焉不详,含糊交代几句,身后众人也一脸怯色地望向河边,面带惊恐之色。
含含糊糊的,李青辞就听出来这条河里住着一位法力高深的河神,至于河神长什么,从哪里来,怎么得见,一无所知。
见他们那副畏惧的模样,李青辞也没再追问,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笑意,看着张子禄,缓声道:“你是这次祭河神的主事吗?”
张子禄神色缓和下来,眉眼流出得意之色,他捋了捋胡子,笑着回答:“正是,小民不才,仗着年岁大些,略识得几个字,被乡亲们推举为此地的乡约,常年主持祭河神一事。”
李青辞点头,神色倏地一冷:“不管你们有何隐情,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投入河中,此乃戕害人命,有违大雍律法,本官绝不能坐视不管!”
他抬手,命令身后衙役:“拿下此人,带回大堂审讯!”
这时,河道的巡检长,快速凑到李青辞耳边低语。
原来此地闹水患,除去天灾外,还有人祸。
说人祸也不太恰当,因为兴风作浪的是妖物。
虽说这里河水常年泛滥,但若是加固河堤,修整堰坝,水患是可以避免的。
可是近十年来,无论河堤修得多高,堰口多坚实,一到汛期,就跟纸糊的一样,频频决堤。
奇怪的是,每次水患波及的区域,都控制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内,没有伤及村民的性命,但是农田、房屋屡屡被淹,百姓有家有地却形同虚设,都搭建草棚子住,衣食不保。
河里打鱼的渔夫,好好呆在船上,经常无故掉进水里,上一瞬还是平静的水面,下一瞬却漩涡骤生,将整条船往水里拖。
渔夫呛水昏死过去,等醒来时却又莫名其妙躺在岸上。
类似的事,常有发生,直到一位渔夫,说他见到了河神,河神不满他们吵闹,这才降下惩罚,要是想平息河神怒火,便要虔心上供。
此事慢慢传开了,众人将信将疑,在夏汛来临之前上供,果然他们那几个村子没再闹水患。
从此以后,河神一说落实,当地村民节衣缩食,兑钱年年上供。
李青辞听完,多日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
他在查探往年案卷时,发现甜水乡这一带所受水患最小,农田只淹没浅浅一层,不影响秋收。
原来如此。
若是能以猪牛羊等牲畜,换来此地太平,李青辞也就认了,但是涉及人命,他绝不姑息此种恶行。
李青辞扬手一挥:“将这人连同新娘子一起带回州衙。”
衙役班头是甜水乡的人,见李青辞要破坏祭祀,妨碍河神娶亲,不免担忧。
他朝其余几人使眼色,众人踟蹰起来,不知该听谁的。
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知州大老爷。
李青辞神情严正,沉声道:“本官是此地知州,本官绝不允许自己辖内,出现这种罔顾律法、戕害百姓的恶行。”
“今日,你们谁敢不听令,往后就不用在州衙供职,且你们往下三代,皆不许在州衙任职!”
众人一听,知晓李青辞是铁了心要管此事,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他们心一横,立刻上前将人拿了。
张子禄拒不抗命,挣扎着大喊:“知州大人!你这样做会触怒河神,他会降下惩罚的!”
“你得罪了他,不会有好下场,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都会受牵连的!知州大人,您三思啊!”
李青辞眼神讽刺,冷眼看着不远处的河面。
什么河神,驱使百姓上供、践踏人命的东西,也配称作神,兴风作浪的妖物而已。
况且,此地的水患本就是这妖物推波助澜,要不是它暗中破坏堤坝,何至于水患不止。
给它上供,跟认贼作父有何两样!
对于众人的叫骂声,李青辞置若罔闻,翻身上马,朝州衙驰去。
等他们回到州衙,大门口被甜水乡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怒容,可谓群情激愤,皆一脸不善地盯着李青辞,仿若视他为杀父仇人一般。
众人拦在李青辞马前,纷纷叫喊着要李青辞放人,立刻把河神的新娘子还回去,不要妨碍河神娶亲。
李青辞命令衙役列队而出,将众人阻拦在大门外。
他不疾不徐穿过人群,走进正堂。
李青辞端坐上首,猛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跪下!”
张子禄登时吓得哆嗦,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李青辞冷眼扫他,置之不理,转而抬手:“将这名女子的家人唤来。”
不久后,这名女子的父亲来到堂上。
新娘子一看见他爹,吓得发颤,流着泪往衙役身后躲。
李青辞发问:“你女儿被投河,此事你是否知晓?”
刘麻子是个混不吝,现下又喝了酒,他醉醺醺道:“知道,卖了她,我得了二十两银子呢。”
新娘子哀哀哭了起来。
李青辞瞥她一眼,身形单薄,面容稚嫩,小姑娘也就十四五岁。
他收回视线,盯着堂下的刘麻子,狠拍一下惊堂木:“大雍律法,载有明文,父母卖子女者,杖一百,没收家产,流放三千里,你有违律法,本官断不能饶你!”
刘麻子的酒劲儿被这一声惊响,还有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沉喝声,吓得魂飞魄散。
他登时跪在地上,大声喊着冤枉:”我卖的是自己闺女,碍着别人什么事了,我怎么就犯法了。”
李青辞对他的叫喊声置之不理,抬眼望向一旁的书吏:“你去大门外,把罪名念给众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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