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 一衿香 第57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年下 HE 修真 破镜重圆 玄幻灵异

  不料对方不退反进,径直撞上他的剑锋,噗呲一声,银竹没入他肩头。

  鲜血成串落,将青石板的缝隙填成触目惊心的猩红色,洛予念手一抖,几乎握不住剑,不敢刺亦不敢抽,只是怔怔看着他臂上狰狞的剑伤,这才顺带看清,他一身层层叠叠的白,并非弟子道袍,而是一身守丧孝衣。

  春昙伸出手,指尖锋芒一闪,刺向徐景修。

  观雪目光一凛,袖剑飞回,直指春昙胸口。

  洛予念下意识伸出了手,一手挡住钢针,一手握住袖剑锋利的刃,复又将它掷向卷土重来的乌金蟒。

  观雪秀眉一竖,望着洛予念被割破的手心,可他却全然没有痛感。

  徐景修的面孔蔓着一层灰,颈上额上爆起的青筋愈发鼓胀,惨白的皮肤之下,凸起的脉络透出黑色,他一把提起剑,猛然向春昙的咽喉捅去。

  观雪额上冒汗,摸出一颗丹丸融在掌中,随一道灵力打入他后心:“师兄!不要动灵力!”

  执明境再次亮起,尽忠职守地挡住这一击,连肩头的银竹一并弹开,洛予念唇间一热,春昙飞溅的血在他麻木的舌尖融化,他尝不到一点味道。

  “师弟,你在做什么!”观雪喝到。

  洛予念缓缓眨了眨眼。

  他在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所有的动作,全凭这具身体的本能。

  他无法放任凶兽伤害同门,亦无法对刺向春昙的刀剑袖手旁观。

  方寸间,寒光交错,人蟒乱斗,思绪也鲜血淋漓地纠缠成一团,不断敲击着他的头颅。

  太阳xue针扎一般,心跳如雷,他胸口一阵绞痛,喉咙随之一腥,灵力几乎不受控地暴涨出来,逆流涌向丹田。

  “阿念!凝神!”观雪惊叱一声,却分身乏术。

  然而,只一刹那,沸腾的灵力一滞,洛予念被神庭xue上一根银针唤回一丝清明。

  熟悉的香气随那人欺近而萦绕上他的呼吸,一如过去无数次附在他耳边,春昙轻声重复:“阿念,凝神。”

  额顶一凉,一只伤痕累累的手取回那根银针,春昙长舒的气息拂过他耳畔,灵识归位,洛予念瞬间理顺走岔的灵力,睁开眼,碧色剑芒已然飞来,直取春昙空门大敞的后心。

  电光石火间,洛予念一把按住他胸口,先天八卦大炽,刹那间涨成丈高。

  铛的一声,冲破蟒群围攻的李凝,与锐不可当的玉€€一同被及时挡在另一边。

  洛予念抬起眼,近距离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哪怕他方才不够清醒,可他真真切切听到了春昙的声音,不是往常那一股温热的气息,而是一声实实在在的,清澈且柔软的,阿念。

  这声音似曾相识,他定然听过,可记不起是什么时刻。

  原来,春昙是会说话的,他不是哑巴。

  他就是南夷人阿虎的同伴,一手血蛊之术出神入化。

  不仅如此,虽无心法配合,可他的沧溟剑诀炉火纯青,一看便是习自正统,还有那洛熙川自创的轻功“驭游云”,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掌握……所以他是……

  “你……”洛予念开口只说了一个字,便哽咽得难以为继。

  相遇后的一幕幕跃然眼前,又以另外一种解读,一一重现。他一时不能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又或者,全是假的。

  可……若只是利用,那方才他险些走火入魔的关头,那人又是因何罔顾自身安危,小心翼翼为他施了救命的一针呢?

  春昙轻轻推开他,凄然一笑。

  “阿念,你告诉过我,沧€€掌门从始至终,都未将洛熙川逐出师门……”声音虽轻缓,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双耳朵,“那我好像也该叫你一声,小师叔。”

第65章 回声

  徐景修眼前一阵猛烈的天旋地转,全靠后心那一股观雪的灵力才能维持清醒。

  这中毒的感觉他并不陌生,毕竟十年前,他便被南夷的蝎蛊蛊母一口咬掉了半条命,连半生修为与未来的修仙之途一并都赔进去。

  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人所赐。

  他死死盯着面前那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庞,怪不得,方才他第一眼看到这张脸便无端涌出一股厌恶。

  细看这小子的天庭,日月,伏羲骨,简直就是比着那个人长的,若是给师尊看到了,怕是要喜极而泣,沧€€,又得一副好仙骨……

  “你,你是那叛徒的儿子。是叛徒和妖女的儿子……你还活着……”

  “叛徒?师伯,你说谁是叛徒?洛熙川?”

  徐景修浑身一震,这个名字,简直是他命中逃不开的劫难。

  他猛地又呕出一口血,低头时,看到血泊反光映出的倒影,印堂乌黑,唇色绀紫,筋骨嶙峋,狰狞如即将落入地狱的恶鬼一般,哪里还有半分仙门名士的摸样?想他年少时,也是块天资超凡的璞玉,否则,又怎会得孤傲的仙人青睐,从肮脏的市镇中被一眼相中,千里迢迢带回仙门来?

  四十多年过去,他犹记那一日,不染尘埃的仙尊是如何天神一般降临,在一众凡人的膜拜下,替因为饿极而被迫偷窃,又被抓个正着的乞儿解了围?

  她为他付账,松绑,驱散对他唾骂不止的人群。

  仙人走近衣衫褴褛的他,静静看了片刻:“你愿意跟我走么?”

  他没问她去哪儿,眼前的人太过耀眼,令他无从抵抗,反正去哪儿都不会比现在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更坏了,他迷迷瞪瞪点头,用脏兮兮的手拽住她一片衣角。

  于是,父母双亡的小乞丐登上了寻仙之途,他有了遮风挡雨的屋檐,无需再忍饥挨饿,还有了年纪相仿的玩伴。这里无人在意他的过去,看中的,只是资质和修为,而他,彷佛天生就比旁人多几分悟性,如鱼得水。

  “徐师弟可是被师尊慧眼亲识,带上山来的!”

  为了好容易得到的尊严,为了报师尊恩情,他废寝忘食,只用了短短六年便脱颖而出,得偿所愿进入内门。师尊亲手雕琢了芙蓉石牌赠与他,上头的“修”字苍劲舒展,他从一个人人唾骂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令人敬仰的仙君,尽享赞佩。

  趁师尊闭关之时,他偷偷去剑冢摸了摸那把传说中的灵剑€€€€御龙。

  大师兄说,它在等待下一个剑主,能握住它的人,必能重振沧€€。

  他知道,师尊毕生心愿,便是平南夷之祸,亲手铲除妖邪,以告慰师祖的在天之灵。

  所以,他暗下决心,定要得到御龙,完成无数先人夙愿,带领沧€€,傲视仙门百家。

  可他不知,好景不常在。

  十四岁那一年,师尊抱了个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回来,放到他们面前说,这是他们的师弟,叫洛熙川。

  这个随了师尊姓的小师弟连一日童子都不曾做,才一岁多的年纪,便被师尊亲力亲为养在内门,小到吃饭穿衣,大到看书认字都不假他人之手,掌上明珠一般呵护。小孩子日日窜个头,可师尊却不吝惜昂贵的衣料,每隔三个月便带他去山下落泉村新裁一套内门弟子服。只因他无意一拨弦,师尊便大手一挥,将跟随自己数十年的古琴赠他做玩物。

  徐景修不懂自己为何被冷落,大师兄开解他:“咱们这小师弟并非池中物,天生一副仙人根骨。据说,他出生之时,云霞漫天,紫气东来。”

  在他听来,着实荒唐。

  可师兄师妹都不在意,他也无法计较,于是反覆安慰自己,这些只是一时的,待他有所成,能背负起沧€€的未来,师尊还是会将目光投回来的。

  所以,他更发狠地修炼€€€€十七岁,一道劫雷加身,内丹初成,他跻身蓬莱修士。

  可那么清晰的雷声都没能引起师尊的注意,他等了一整日,只等来师兄与观雪师妹。她笨手笨脚替他包扎了雷劫留下的灼伤。

  “师尊呢?”他问。

  “给小师弟刻了芙蓉牌,大概正教他用袖剑吧。”大师兄笑笑,彷佛这一切都理所应当,教一个小屁孩拿剑,比他突破境界还要重要。

  他不甘心,放下自尊送上门去,试图换一句称赞,然而师尊只拍了拍他的肩,而后低头对牵在手中的四岁幼童说:“熙川也要跟师兄一样努力,快快追上。”

  幼童仰起头,眨着一双清亮逼人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看得他恼火,妒恨丛生,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师尊,他都四岁了,连说话都学不会,每日只会摘花追兔,根本是个蠢材,您究竟还要溺爱他到什么时候!”

  师尊慈爱的眼神倏而变得冰凉:“……你说自己的师弟是蠢材?”

  她甚至懒得费唇舌多解释一句,只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便带着“蠢材”转身离去,然而他却从这一眼看到了怜悯,怜悯他的无知。

  毕竟,他不曾了解,这世上有些才能是天注定。

  洛熙川并不是学不会说话,他只是生来就少言寡语。

  他看上去闲散,却一闻千悟,过目不忘,能用三年走完别人十年的路,再用十年证明,勤勉刻苦在他的天资面前,一无是处。

  徐景修第一次在内门切磋中败北于他,师尊眉毛都没动一动,只是轻轻舒了口气,彷佛等这一天已久。

  洛熙川史无前例地,在十三岁这一年成为沧€€,乃至整个仙门最年轻的蓬莱修士,十五岁,他成功试剑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御龙”,只那么静静一握,伤都不曾留下。十六岁他第一次下山,便毫无争议问鼎寒烟擂,所有同门都为之欢欣鼓舞,他们终于要毫无争议地重回仙门之巅。

  然而洛熙川本人却不为所动,按部就班过着他与世无争的安逸日子,偶尔出入泊雾峰与观雪一同帮师伯种花养草,待五师弟沈€€入门后,动辄与他调弦弄竹,观海赏月。

  分明就是懒散,不求上进,可因为他是天才,落到旁人嘴里,统统变成了超脱与通透。

  而他徐景修这些年的勤勉,反而变成急功近利……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洛熙川从不与他争长短,凡事都礼让他三分,连切磋都手下留着情。

  就像在可怜他。

  当然,他已不再是十七岁那个年少气盛的自己,自然不会再犯当年的错误,在师尊面前,总要与他扮出一副兄友弟恭。

  外界盛赞,说清€€真人慧眼识英,观雪,洛熙川,沈€€,沧€€这一代弟子实在叫人羡慕。徐景修三个字,之后再没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然而就在他即将认命的时刻,事情却有了转机,许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要帮他一把。

  明知沧€€与南夷有血海深仇,明知师尊恨南夷人入骨,身为她倾注最多心血的弟子的洛熙川,竟在下山游历之时,和一个南夷女人有了瓜葛,还传出一段佳话。

  徐景修忙不叠下山,走过那些流传着沧€€仙君和南夷妖女故事的地方,听著有声有色,引人遐思的描绘,明知掺杂了不知多少民间润色,他却依旧欣喜若狂,甚至又添油加醋一番,将传言带回了沧€€。

  “他还让那个妖女怀上了孽种!狗男女,简直不知廉耻!”他义愤填膺。

  可众人却对此兴致缺缺€€€€他们压根不信,师尊更是不等他讲完便拂袖而去。

  “师弟才刚平了凡间大疫,是凡人的英雄。”大师兄笑了,“人们总喜欢在传奇里给英雄配个美人,将他们的故事写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当个话本听听就行了,无需当真。”

  “是真的便好了。”沈€€眉头轻轻一蹙,幽幽道,“这两年,与他诉衷肠的名门仙子还少吗,他却好像天生没长那一窍,白瞎了别人的心思。”他自嘲般的叹了口气,继而正色,“二师兄,四师兄下山,一是为入世历练,二是为探查南边的异动,有些传言明显是中伤,你怎能与外人一般以讹传讹,也难怪师尊会生气。”

  人气急了,是会笑的。

  大师兄也好,五师弟也罢,话里话外都在袒护他,观雪师妹更是他下山后,也离开沧€€四处云游,彷佛这山上再没什么她在意的人和事了。

  师尊……师尊越老越黑白不分,放任勾结南夷人的逆徒不管,自己不过说了几句是非,便触了她眉头,这世道,还有公平二字吗?

  不过,很快他便释怀。

  承认洛熙川犯了错,不就相当于让师尊她老人家承认自己多年的偏心错付吗?她如此清高,一时不愿面对现实也正常。

  待到那逆徒露出马脚,真面目被戳破,她定会痛定思痛,最终明白,谁才是可托付之人。

  这马脚,他足足等了近七年,等到他几乎要将这个人抛诸脑后。

  在洛熙川杳无音频的日子里,沈€€锲而不舍,终于在露州寻到他的踪迹。

  徐景修得到消息,也悄然前往,时值上巳,他一眼便在热闹的戏台前找到了那个妖女,洛熙川虽以障眼法遮盖住她显眼的刺青,可这只能骗一骗凡人罢了。

  徐景修简直要喜极而泣,他的猜疑都是对的!叛徒不仅跟妖女生了个儿子,更是被他暗中发现,妖女私下与一南夷人街头,交接蚺教圣物“月孛”。

  她居然不是普通的妖女,而是传闻中,能召唤上古凶兽悬息,掀起血雨腥风的蛊星!他们定有阴谋,洛熙川,简直是罪无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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