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 四道者 第60章
作者:鄙人上官铁蛋
“去打人斗鬼都比在这挨骂的舒服”茅绪寿说什么也想跟着去,可这庐州城里晓得水元观有一位眉清目秀,俊朗如仙的百姓可是十有捌玖的,毛诡甚至厉呵了几声也没让他消下念头,也不知段沅是脑袋转到了什么古怪地方,竟然忽然一拍巴掌
“不如问这院里的姐姐们借身衣服胭脂罢!既然他那么执意要去,这城中知道茅绪寿这个名字又是男的,那换身打扮不就怀疑了也不敢认了么!”她说完之后只觉屋中又从七嘴八舌变作了戛然而止的静,王玖€€比其余目瞪口呆的人先缓过神了半步,这就强憋着笑意转头去问
“你还要去么?”茅绪寿一副气恼地瞪了段沅一眼,但嘴里却还是坚定地说出了个去
这宅子里有一被隆夫人收留,从盛京逃荒避战而来的高个儿女下人,就在钟管事满院里喊着她的名字时,这名叫“水青”的小婢却应得迟来,她打前院慌张地匆匆而来,身后十部左右还跟着了那大早被隆东海差去菜市口看吴绪涎胡闹的当行学徒与另几个手忙脚乱的下人
“钟叔,喜宝回来了!他还领回了两位……”
没等水青话完,闻声而出的几人便冲向了身后那几个手忙脚乱抬着一具头盖厚绸氅披,纹丝不动的人,虽说这人的脸被遮去了大半,可那双十方履与垂下的手都让茅绪寿认出,这就是刘濑吟!
“雇叔,铄哥,怎的是你们?!”段沅与王玖€€随后而到,只见脱下了氅袄的王玖铄被冻得有些唇上紫灰,两人皆是头间凌乱,脸上带伤地也仅仅比屋中那些一夜苦战的体面一星半点罢了
“阿€€,家里……”王玖铄话还没完就已鼻头一痒地被一个喷嚏打断,这时便有一阵哄乱透过院墙聚向这三合小院而来,他们口中个个骂着毛诡与茅绪寿师徒,吓得门旁的家仆们赶快锁门
阴术士哪是一道门能拦住的,恰好现在飘雪遮日,几个兵马练得扎实,骂得最凶的这就几道燃起的招阴符纸投进了院墙,紧接着三两声碎裂在墙根下开了花,几缕青黑腐臭的烟雾缥缈而起,随后几张眼中黑洞,嘶叫刺耳的鬼脸便朝着院中几人扑来
“鞭打乾坤声声响,开罡步斗出闾山,三声鞭打下九幽,一柱清坛对神烧,奉请祖师护吾身,敕!”
吴巽当即抽出了腰间别着的蛇鞭塔器罡步,口中念念地在众人脚下八方各挥一鞭,当即将数十个坛中跑出的炼鬼给震慑后退,紧接着一声闷雷头顶起,小院之中的草木胡乱地簌簌而响,屋中三具走僵感受到了阴戾浓重这就破门而出,露出一口黑黄腐败的獠牙,朝着四面涌进的野鬼兵马发出嘶叫
“你们这调阴的速度,是从没出去跟人斗过坛呢?还是以往就是一群半吊子的杂鱼们互相乱咬啊!”吴巽扯着嗓门朝着院外大喊而去,这几鞭子可对他那废去了好些瓶金疮药的口子是个折磨,大氅之下的袍子已经渗出了湿热,好在王玖€€那半袋子“女儿怨”撒得及时,这才给了他缓下口气的契机
“快回屋中,别让各位叔伯前辈们出来!”茅绪寿一把推了段沅后背,段沅虽然不服,但还是往他手中塞了张段元寿留下的请阴符,这就领着已经腿脚发软的隆家仆人与王玖铄等人狼狈地往花厅里挪去,刚到门旁,只见屋中几个各持法器,互相搀扶地撞开了已经被刚刚三具走僵破坏得摇摇欲坠的门板,一副黑檀油亮,一瞧雕花就知价值不菲的四开门砰然砸地,成了几块废了的木头板子
“老鬼,你欠我的那点辛苦钱还给隆兄弟得了!”
韩不悔很是懊恼地揉了揉眼角穴,随后眼神骤冷,手持一把黑节竹长柄十余寸,符€€两面黑白不同的炉扇这就先了其他几人一步站定院中,那些张牙舞爪,满脸凶恶在前头的瞧见他手中的发扇并未阴戾逼人,这就转了脚下不再往靠背而立的王茅与吴巽那边自讨苦头,阴寒扑面的风让韩不悔感到两颊发麻,就连唇间念念起诀都有所吃力
“九凤翱翔,破灭十方,发扇请法,五雷侍旁,百邪断绝,却除不详!急急如律令,敕!”
韩不悔持诀挥扇口中极快,敕令呵出那刻咬破指腹,以血醒扇挥起一阵劲风,那几个鬼爪已经快触到他臂上眼前的恶鬼忽然胶住,瞳中显露出至极的恐慌,只见头顶那已经压到檐角,随着这些恶鬼兵马而来的黑云间辟出一道蓝白晃眼的雷电,韩不悔脚边地上劈出了几个焦糊的坑,墙外的叫骂起诀声中也传出了几声惨叫,瓷瓮炼鬼多以阴术士本身放血喂养,因而炼鬼大损也会让其主共承因果!
“难缠了,咱们这些残兵败将的”但看到王玖铄携着那几个手无缚鸡的家仆已经进到屋中不免松下口气,王玖€€不免担忧毛诡的情形,这就瞥眼而去,果不其然他那比韩不悔更懒散的眉眼之间都已如头顶的浓云,手中不免又往衣袋最深处去摸索,就在指间刚刚触及时,自己肩头却被人搭上
“这院中该有后路,你领人先走!”茅绪寿接稳了段沅抛来的黑令旗,但王玖€€却断然摇了头
“最不该留的可就是你,你那师兄怕是找了个鬼王做靠山,阿铄他们能从市口夺回刘观主,摆明了就是有人故意放手,找你出来!”
茅绪寿腕上发力,令旗扑响挥出几下,又一拨招阴符而来的阴魂被震慑向后,毛诡赶忙掏出几张漆黑血书的符纸,他一手持符,另一手手诀三换,敕令呵出之后还喷出了一口纯阳溅,溅上了血点的符纸竟然无火自燃,霎时变作几团火球猛冲而向院中阴魂,几声炸裂在院中腾空碎出蓝绿的火花,一时间鬼叫人嚎,墙内墙外混乱不堪
“鬼面火!是鬼面火!六足将军在里面!”墙外有人惶恐地喊了起来
毛诡掐指成哨,吹出一声之后那三具走僵各自行至墙根下,仰头而上吼出喑哑且长,让人当即头晕目眩的一声长吼,说也奇怪,这会儿倒是没再有新的招阴符或是其他什么个聚阴的往墙里招呼进来,院中几人各个面色惨淡地喘着粗气聚近,即便已经有些脱力得手中打颤也不敢松下法器半分
“哎哟喂,堂堂败西村七圣,旁通第一阴术大成的六足将军要被一群野门小派的杂鱼困死在这里,可真是不光彩哦!”
韩不悔苦笑咋舌地扶起了咳嗽得腰背更弯的毛诡,茅绪寿咬牙切齿地又令旗一挥,咬牙敕令而出,头顶那片直压院中的浓云起了变化,这就分散开了些许围到院墙之上,那些吃到了毛诡那鬼面火苦头的人还没匀了气息,这就就各自起法结印,应付起茅绪寿招来的这群野鬼
白日里斗阴无论是多么高深底厚的法师都是事倍功半的吃力,毛诡终于能从嗓子里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借着那把黑木法锏撑地站直身子,环了一眼院中屋里,还未开口这就被韩不悔截下
“我懂你!你这一年多故意不给我那两千大洋,不就是怕日后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护你徒弟么!”茅绪寿听到这句顿时惊慌不已,刚要上前阻止毛诡,却被韩王二人齐齐拉住
“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你不为自己想,也总不想看着沅丫头一起送死罢”茅绪寿挣脱他二人,这就要挥旗再招,忽地一道黑影散到身旁,是那断了一臂的“进宝”他用仅剩下的那只指甲黑长,指节僵直的手卡到了茅绪寿的腕子上发出低声嘶叫,而其余两具走僵则已一左一右地立到了毛诡身后,亦是口中嘶叫如蛇
“你个衰仔!自己中了一身刮骨的药还赶着去送命!为师虽然昨夜被山上那些南洋的把戏阴功了一把,可也不是你这副使不出力丢人死的窝囊!滚!”
他吼得茅绪寿与吴巽齐齐肩头一耸,王玖€€还算机灵,这就夺了他的令旗闪身就往那只剩下门框,冷风直灌的花厅跑去,而吴巽也是难得的头脑灵光,这就发力扯过茅绪寿将人又拉又拽地从毛诡身旁扯过,虽然茅绪寿也力气大得不似这副单薄身板该有的,但比起吴巽这宽腰厚背,又没一晌欢余毒缠身的还是逊了一截
“余下的,只好没脸皮地麻烦隆当家的了”毛诡叹了一声,摆手让韩不悔也赶紧进屋,那被茅绪寿使出浑身力气才撤散到墙边的浓云又因墙外术士们齐齐上术而如浪一般汹涌再聚韩不悔拍了拍他肩头
“隆家有一艘款待大主顾的舫子,平日里赌坊结了梁子,花酒喝出了麻烦事我已经没脸皮地借了三五次,隆当家的那么精明,定然早在咱们这群过街老鼠到庐州时就日日让它待着了!”毛诡肩头一耸,打掉了他那只手,随后又转向满脸不甘,依旧持诀上术试图与墙外那十几二十个术士抗衡的葛元白
“走,走,走!老道我搏命一回顶多对不起隆家一家,你那玄女天雷一落,这条街得烧上两天两夜,往后岂不更加没好日子过”葛元白唇上发颤,只好拱礼作别,也往了那破败满地门中而去
第129章 申两刻
毛诡舒展了眉头席地而坐,从布挎之中掏出了一壶黑墨,咬破指腹以血和墨,在院中地上持诀书符,口中念念
破衣教无坛无庙,就地起坛,招鬼请阴,因而存在几百年间门人均如同野修散人一般逍遥自在,墙外的术士们重整旗鼓,又召请来了不少十方游魂冤鬼,许多有些能耐的小门旁通中人没有能力一一去寻高功半仙们斗坛高下,便日日盼着这些人能到自己庙前堂下,若是能直接斗法胜下那些数一数二的,岂不比步步上山省下力气?!
“鬼鞭朝天分世界,百万鬼兵九幽来,收尽世间祸世鬼,押到坛前化为尘,神兵火急如律令!”茅绪寿躲着王玖€€等人给隆东海手里塞了伍佰大洋票子后便也入了这院中通往城隍庙的暗道,开当行的难免与三教九流有仇怨,几乎家家都有别院,而宅子之中亦都有地下玄机,就在一行人再度见到日光时,便瞧见几个浑身法袍长褂残破,血流不止的法师仓惶地往城隍庙中躲去,他们口中无一不是叫喊着
“六足将军杀人了!”
未时近末,风雪交加让那晦暗的日光显得苟延残喘,几艘已经被江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小舫纷纷不顾那些衣着破旧,头戴破笠的窘迫来客予以理会,掏不起额外一块小洋辛苦钱的人只好眼睁睁地瞧着他们摇摇晃晃往着江中而去,垂头丧气地抱紧自己布包裹中那些值钱不了的家当,垂头丧气地走过那些穿着窄袖立领,无惧风雪在渡口喊着革新共和,袁帝必倒的学生,有这么两人因为没能上船烦躁不已,索性抢过了其中几个学生手中油墨浓臭的醒世箴言撒向江中
“皇帝没了,照样的保不住命,吃不上饭,你们的“新”又是什么大白天找鬼的离谱玩意?!”
一个农户模样的中年人用浓重的口音朝着对他怒眼而向的学生吼道,很快几人便撕打在了一处,眼下天寒地冻又快到了歇工的时刻,所有人都晓得那些巡捕是不会来的,一时之间船客探头,力夫歇下,众人齐齐将眼睛投去了这大字不识的粗人与一身深蓝,年轻气盛的混乱之中,丝毫没察觉到身后躲躲闪闪,一身血迹未干,垂头诡异的三人
“是毛师傅!”段沅原本沮丧焦急的眼中闪出喜悦,她赶忙朝着在舫舱里那一张张愁云惨淡的脸兴奋叫喊,葛元白与韩不悔互觑一眼,刚想问她是否看错,但王茅二人已经顾不得真假地冲向了船外,好一会儿后才肩头挂雪地齐齐搀扶回气息粗粝不稳,破帽之下一副苟延残喘模样的毛诡
韩不悔看到之后忽然脸上阴郁转晴,这就把那刚燃上的洋烟卷掐灭在了高几上那珐琅彩花盆的寒兰花中
“毛老鬼啊毛老鬼!你可当真是鬼差地官都不敢来收的活鬼啊!我还因为我这头回去闽地要先吃你七碟凉菜白席了呢”毛诡停下了脚步,周身发颤已经冷到骨头里他被这舫中的壁炉映得脸上更如死灰,破帽一摘,一头花灰枯死的头发披散在肩
“我让你们等到申二刻,你当是诓这群小子丫头的么!”
毛诡喉间粘稠喑哑,这句威风逞能而出之后便一口浑浊发黑的血溅上了舱中那块宝瓶牡丹,金丝混线的地毯之上,这毯子是不列颠国为了在北洋卖给一些前清遗老,旧派贵人们而遵循的东亚吉祥所织出的样式,倒是比着那些洋船上远渡而来的西洋花样还要一寸十金的贵重
船逆风驶向东南,替毛诡诊断完毕之后王家兄弟神情皆是凝重不已,将人安顿在小厢间睡下之后只见茅绪寿正在查看那两具走僵更换麻丧长褂,青灰冰冷的皮肉上狰狞嶙峋着道道不见血流的沟壑,他愣愣地盯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已经揣了好一会儿的疮药棉布,用一块新的皂黑粗麻,将这两副体无完肤的身子遮掩得体面些许
丰州王家的前日夜里也是一场无妄之灾!三更敲过,巡院的下人锁好了偏门之后手中的罩灯忽然烛灭,抬头瞧了瞧弯月下弦,好在同屋中人还留了一盏,也就没多在意地打着哈欠往偏院走去,只是这懒散的骨头还没伸得舒坦,便被身后而起的急促叩门给惊出了满背的冷汗
这门叩得催命一般又急又响,他怕动静吵来临近的房中亮灯,便不敢耽误地折返了门后,回叩两声询问
“恳请王先生慈悲,我家叔叔中了邪煞,已经快要没命了!”门外的人是这么答来的,一副急切颤抖的嗓音让这小厮也心急起来,他开了门上的气窗向外探去,一老一少两个粗布破袄,蓬头垢面的男子在风中窘迫不已
那开口求救的青年一手搀扶着两眼翻白,面色死灰,下巴上还沾粘着呕吐秽物的中年人,另一手中则拎着一个补丁破烂的包袱,他见着门上探出的眼睛后颔首为礼,挤出了个苦涩腼腆的笑
这小厮有些犯难,熹元堂近年关的忙碌已经提早到了卯一刻开堂,就是如此也是日日有病中煞的能给院中堂下挤得个水泄不通,王骞如今日只吃下了不及往日一半后便回屋睡下,可以说王家坐堂的三人都是各有不妥定咬牙死撑,这个点让他去叩亮主人的房门,他自己私心之下是不忍的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那原本不能站稳,如同醉汉一般的中年人猛地抬头,他被那双浑浊盯来的眼睛吓得腿下一软,随后这中年人咧开了紫黑的唇,发出的竟不是他刚刚苟延残喘时喉间的音色,而是一个让人寒毛霎起,阴森尖细的女子窃笑
这小厮被吓得脸色煞白,本想回身就跑,却怎奈腿上抖没了力气,这就要扑到在地,天旋地转之间自己的后领被人揪起,这才没让他在大半夜里叩拜天地
“铄哥!你……”这小厮难信地伸头朝着月洞门里,那毫无灯亮的一处房中望去,王玖铄睡房就在这偏门附近,因此自己刚刚赶忙应门,便是不想让那门后的小院里被动静打扰
王玖铄只是把人扶稳,他从气窗之中看到满眼焦急的青年与身旁那个又开始呕吐不止的人后先是出声安抚,一手掌心摊开,伸到了这小厮面前
小厮赶忙掏出了钥匙,可还是有些犹豫地没落到他手上,王玖铄着急着一把抢过,这就启开了这小偏门上的锁头
“你帮忙把人带到我院里,然后去叫我爹,大伯那边千万不能惊扰!”那小厮照着吩咐将那浑身恶臭,又哭又笑的人抬到了安南轩的书阁中后赶忙往着修竹阁去,怎知王骞恒刚披上厚衣要往安南选去,这就听到声声闷重从前院而来,那是二三,甚至更多几个的人齐齐叩门才能有的动静
王骞恒脚下犯了难,听着这小厮说言这阴魂多在人身上留一刻都是个险,可大门外夜半里如此大的动静,作为主人家没一个去理会,也是说不过去
这声声如雷的嘈杂让王家三进院的接连灯影投出了窗,王家大管家下了门栓,原本想先开出条宽缝询问来者,怎知这松动声响一落,门便从外被人蛮力推开,两盏红字“巡捕”的笼灯提在那一身皂黑白领,盔帽压得不见五官的巡捕开路先进,随后参差不齐,手中各持洋步枪的巡捕黑压压地涌入了王家院中,那又两腿发抖的小厮怯怯去瞥王骞恒的侧脸,这个平日里总是轻浮懒散,不知天高地厚模样的二爷也脸上刻板了不少,眉眼透出的寒好似有一滴水触上都是当即成冰
“在那些巡捕后面进来的是一个我爹也没见过的男人,这人是新任都没满月的省副主席,盛京人,这些都是我上船来庐州前才晓得的”说道这处,几乎两日未合眼的他实在头晕目眩得很,喝尽了王玖€€倒来的茶后便只能暂时歇下
韩不悔掐了洋烟卷,嘴里有些犹豫地朝着身旁的雇叔问上一句
“这怎么听都像是出戏啊,王家是不是被什么仇家设计了一出‘莫须有’啊”雇叔唉声叹气地点了头,瞥了眼王玖€€,他挺直腰背坐在王玖铄身旁,可那神情雇叔晓得,这是他心中已经恼火至极了的样子
“二爷十分客气地要请那位大人上座奉茶,可这领来了一屋子巡捕的怎可能是好事进门呢,人家说了,三日前北平有一群‘共和派’余孽要行刺洪宪那老反贼,结果败了之后逃了三四个,其中一人祖籍便是丰州人……”
“肯定想说那被阿铄后门放进来的就是官衙巡捕在找的共和逆贼对罢?”雇叔点头,段沅听到这处后气得从软椅上一跃而起,跺脚咬牙地一顿大骂,吴巽更是一副船一靠了丰州就能抄起刀枪剑棍去省政府的白楼大开杀戒的模样,这让面露菜色,倦容满满的王玖铄看了倒是不禁发笑,心中安稳不少
后门前脚刚来了晓得王家院偏门在何处,又摸得清几时有人巡院锁门的古怪二人,这前门便被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黎副主席领着大队人马闯门,王家自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些巡捕散开在院中四处搜人没多久,王骞如贴身的下人便惊慌失措地从安南轩方向跑来,看到王骞恒后很是激动,竟然脚踝一崴地摔跪在了那黎副主席脚边,惹来那些黑衣盔帽的一阵哄笑
那中邪在身的中年人刚被王玖铄喂下了从神明厅里取回的香灰符茶后便忽然咬舌自尽,王骞如被惊醒之后并未往着前院去,他也说不清为何自己出了房门便往着安南轩去,就在他启开书阁门的那一瞬,一抹烫热的腥红溅到了自己眼睫鼻梁之上,模糊之间他看到了双手发颤,脸上无措的王玖铄,以及他怀中刚刚扶起,喉间还喷涌鲜红,浑身抽搐的陌生人
王家兄弟被扣着窝藏乱党的罪名枪指后背地出了王家院的大门,王玖铄之所以还能连夜被王夫人送出丰州,则是因为王骞如将他发狠地推出了安南轩,藏到了王家一处储着不能见光,入法封坛的灵药的地窖之中,向来随和的他头回在那黎副主席面前强硬,甚至与王骞恒一齐以术法相逼威胁,才让这个虽然洋装新学,骨子里却成日在宫庙堂口里虔诚无比的黎副主席心里盘算后,只带走了他与王骞恒……
听完这处,舱里死沉如同空无一人,各人心中如同此时狂妄的江风掀浪的翻涌起伏,起初的气愤恼怒似乎都在述到了王家兄弟挺身护家那刻被浇了盆刺骨入髓的凉水,人并非醒了糊涂冲动,而是从雇叔这寥寥几句中感到了无可奈何
“我娘该是去找了那半夜闯门的狗官那罢?”王玖€€有气无力地迸出一句,王玖铄点了点头,似乎缓和了不少
“把我与雇叔送上船后伯娘该是就去了‘白楼’的,我本还想着到了庐州该如何找你,怎知歪打正着地经过菜市口看到那些乌合之众很是热闹……”
“你是歪打正着,他们也是求之不得!”王玖€€忽然截下他的话冷笑道,葛元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晓得此时王玖€€无心与一众人来解释其中,索性起身,踱步之间句句捋顺了王雇二人刚刚所言的每一句
“从昨夜交手与前些日子我降星观闯门的来瞧,这群祸害野修都非两处本地人,他们说修的那些下三滥路子虽然融了不少道门中术,可终究还是南洋门道来的,宝泰隆在江南是黑白两路皆能立下三分脸面的当行,那么这些外来的敢放炼尸鬼兵去祸乱堂口与水元观,却不会敢靠近宝泰隆造次”韩不悔点头,又是一番苦笑
“好在咱们早一步离了隆当家的当行,不然那些南洋杂碎真有几个看不懂人情世故的冲了门,岂不是从今往后我得管隆当家的叫声恩公了!”
菜市口那会儿王玖铄与高处振振有词的吴绪涎唇枪舌战得太过混乱,雇叔这才一拍脑袋地想明白了为何高处身旁的一群术士已经对他二人剑拔弩张之时,忽有一窄袖立领的人在吴绪涎耳旁细碎几句之后吴绪涎忽然狠狠地将手中原本还捧着护着的刘濑吟狠摔在地,莫名其妙地瞥向王玖铄一眼之后便匆匆离开,原是有老谋深算的瞧清了这混乱的玄妙,找不到不在宝泰隆的一行人,便以此来引出了混杂在人群中隆东海那些探风声的主动上前!
这艘东洋豪舫一路逆着江南少有的烈风大雪而下,入了闽江之时已是冰柱挂檐,顶上裹白,只可惜这处没有落雪的地方也寻不到半点晴朗的踪迹,毛诡被浑身而起的烫热与梦魇惊坐起身,他强忍着喉间胸口涌上的咳意与浓重的血腥,艰难地启开了小厢的窗户
窗外是一片水天浑浊,天昏地暗的狰狞,他抬眼而上,看到云霾间好似有千万张哭喊嚎叫的嘴脸正在齐齐而向自己,几颗冰冷的水珠砸到了他的前额之上,他终于眼前昏眩,在也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滑回了窗里,他瞧了瞧自己青筋越发深黑,骨瘦嶙峋的手臂,实在辨不得这到底是个风雨欲来的早晨,还是自己并未醒来,依旧在百鬼众魅的梦中并未醒来
第130章 突纵火
湿冷的风将天地间的颜色刮得单薄,丰州裹在浓云细密的雨中,本是不大不小的雨丝却不知为何在严冬里成了根根能穿透厚衣的细针,刺得每一个在路上躲着小洼的行人脖颈刺疼,浑身透凉。识得几字的铺头老板可怜在风中叫喊的报童,刚摊开那买回的油墨大报,却被那“告中华民众书”与“新税负告”两则粗大的字给看得浑身一颤,片刻之后便将袁宫保的爹妈祖上问候了个遍
丰州城中各处中能听到祝由医堂王家私藏共和余孽的窃窃而语,一众伤兵败将,遮遮掩掩的人被好几个车夫摆手拒了,即便来雇车的人出手就是五块洋纸,可谁又敢在这日日搜门闯院,风声鹤唳的时候让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坐自己的车呢,五块钱可不够一家五六口人的棺材!
“钱都不要哦?!我要是你们,就算是阎君鬼神来了都敢拉!”丰州城中日日巡捕横行,渡口也自然少了些忙碌,茶摊的贩子便和朝着那五块票子咬牙摆手的车夫调侃起来,却给自己惹了好几个鄙夷的眼色
“你懂个什么!那些新党的会写在脸上的么!他说他不是你就信了?没做亏心事干嘛个个头也不抬的,我们凑五块给你,你吃元宝蜡烛么?”一阵口舌越发激烈,而那头的王玖铄终于眉头稍展,曾经被熹元堂救助过的车行掌柜认出了这位王家大少,拨出了两辆不算宽敞的旧车让一行人挤下
王家的院门闭得严实,这两辆拥挤的车马停在了那夜祸起的小偏门前,王玖€€焦心地这就跳下了车,叩门的太是急躁,将门后候着的九司吓得不禁一声大叫
“九司,是我!”这一声可当真及时,九司这就扔掉了手上已经捏紧的柴刀将门启开,只是这个个憔悴,又淋雨破衣的人让他那点刚上脸的兴奋又被打散得荡然无存,几个手里满满的婆子下人纷纷停脚颔首,雨中忙碌本就让人狼狈,王家上下几乎人人皆是眼下无情,面容憔悴的疲倦,听到动静之后王骞恒赶忙跑来,一把将王家两兄弟揽入怀中
“眼下反袁在南方遍地开花,北平那位最需要的便是军饷枪炮,嫂子做主,将库房里咱们家三年的收成捐进了那白楼,又开了两处药仓让那黎副主席随意挑选,这才把我和大哥换出了牢”吴巽听完后很是震惊,他曾经听姨丈说起过这熹元堂是祝由旁通分炉而出里数一数二的阔气,不仅医堂之中求药问术的络绎不绝,又因为其雇佣了不少佃农开荒种药远销各地乃至东洋高丽的,光一年的收成怕就能以万来算,这三年……他不禁咬牙跺脚
“那狗官怎的就敢伸手拿那么大一笔!”韩不悔一个白眼翻去,看蠢货傻子一般地答他一句
“人家远道而来自然得要些数目修房翻地,再加上笼络人心的,怕是再来三年也不嫌多!”王骞恒将一众人领去了一个炭盆升得半温不热的偏厅,又在忙得不可开交的下人之中分拨出了几人安顿毛诡,刚进门却没被王玖€€放过,这就被他气焰凶凶地问起为何屋中桌椅搬得个七零八落,所剩无几
王骞恒笑着拍了拍他肩头,屋中座椅不够,自己便跳上了那已经只剩一圈灰尘的供桌
“刚刚那位先生不是说了么,黎副主席初来乍到的,需要宅子,他看着王家这处满意得很呢”王玖铄手里的手里的茶盏这就落地开了花,王骞恒早有所料兄弟二人的脸色,反倒是笑出了声,向来嗜酒不吃烟的他从裤袋里掏出了一盒洋烟,借着这屋中留下的灯燃出一缕细长的缥缈
“舍不得又如何,私藏余党可向来都是重罪,无论北平怎么换天改日,但凡有了个名号定国的谁又能容忍,只是不晓得咱们家到底是中了哪路仇家的设计,竟费了那么大力气让熹元堂一夜关张,开门治病闭门入定的,倒成了革命人了!”
王玖€€面色哀愁地环了一圈屋中,他这才发现原本满屋冗杂的陈设家私他竟都把他们的位置刻进了脑中,现下缺少了许多,余下的都不是只能便宜了恶人而带不走的,最终目光与王骞恒撞上,他想开口说一番很长的话,却又只能忍着满胸愤懑咽到肚中
“但凡跟余党乱军扯上干系,世道变了,几十年前还能是逃进了深山老林做个清修,而今多少被扣了乱臣贼子的进山去做了匪,也就南方太平些许!王兄弟看来是早有盘算了啊,不然怎会短短一日就能把三进的宅子清出”
王骞恒咧嘴一笑,本就疲惫的眼角蔓出了两道细长的沟壑,它们直接从王家兄弟的瞳仁之中割裂到了心上,无论亲眷访友而来,几乎人人都称不惑已过却还是顽劣的王骞恒,在这遍地狼藉的昨日富贵里头回显露出了苍老
“我前月去往金门拜别多年好友,世道大乱,他这等风流文人最是得罪人的,他要往南洋马来亚去了,我便背着大哥挪动了账房的数目托他也给王家上下铺条后路,毕竟……”他叹气一声,分明王家就是医人解术的,可先而今满屋子的伤兵败将竟拿不出一粒药来
“毕竟咱们这些牛鬼蛇神是不该给这些民主自由,崇尚新学的世道添乱的,何况祝由王家也有不少旁支已经在各处被砸了神尊抄了家,这么一比较,被狗官闯门也还算体面了”王玖€€咬牙切齿地走到他面前叫了声“二叔”,他却晓得让他这会儿开口定然是一番滔滔不绝的气话反驳,索性伸手截下
“而今但凡还能挤出几张票子的都在讨那张通行的纸,你爹都在渡口打点先往小琉球去了,比着其他王家人多了两年安稳日子,咱们家是赚大了”毛诡实在身子辛苦,这就一阵猛咳起来,王家好不容易从搬空的药柜之中凑了一帖子够下锅的药,煎熟的时候他盖在身上的那件破旧大氅上已经是血斑满满,茅绪寿刚要伸手接药,却让这端药的王玖€€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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