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 离魂记 第20章

作者:狐狸宝贝 标签: 玄幻灵异

  乔敦半睁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乔忠。

  乔忠亦是直言不讳道:“回叔父,这桂州刺史正是我府中二房丽娘的父亲,算是我的老丈人。”

  “嗯。”

  乔敦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温意:“你们有心了。”

  “取来我看看。”

  乔忠见他叔父收了这礼,顿时喜形于色,朝下人吩咐道:“快取来给老爷看看。”

  不一会儿,仆人便将一卷裹得严实的布轴呈了上来,乔敦大手一挥,只见万马奔腾于沙场的画面尽数淋漓于纸上,右上角还行云流水地提了一行诗:

  「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

  趁着乔敦俯身看画的空档,乔忠左顾右盼了一会,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在一旁小声地道:“听闻……桂州这几月的田税不由监察御史管了,丞相要亲命邢狱接手复查此事,叔父可知这传闻的真假?”

  乔敦睨了他一眼:“兜了一大圈子,原是为了这事。”

  乔忠陪笑道:“我也是担心江左那些地,万一真被邢狱查出了个什么……”

  “不必担心,即使张€€亲自派人去,也查不出什么。”

  乔敦抚着手中栩栩如生的血色骏马,悠然道:“从上到下的人早就打点过了,那些个刺史郡守油水也没少捞,嘴巴闭得比死人还紧,放心吧。”

  乔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乔敦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是默默地将嘴闭上了,只在眉间浮起一丝隐忧之色。

  *

  八月初四,宜嫁娶。

  四皇子钟戎头戴冕冠,着€€玄礼服,乘四驾黄金骈车于乔府迎娶新妇过门,二人于宫外祭坛受清酒降福,最终乘舆轿一同返回王府之中行拜堂之礼。

  慎王府的庭前铺着蒲禾粟米等五谷珍稷,阶前遍洒着驱邪赐福的香草与兰酒,阁下悬着两顶黄金九龙琉璃宝珠灯,就连吹奏喜乐的器具也样样是金昭白玉、场面气派得有如天上仙人的宫阙殿宇一般。

  小良子被府中随处可见的琳琅珠玉给闪瞎了眼,艳羡地砸吧嘴道:“难怪说洞房花烛是人一生中的三大喜事之首,一个男人一辈子能有过一次这等惊天动地的排场,可也算是无憾了。”

  “殿下,你说皇上何时会给你指婚啊?”

  “急什么,我还未加冠呢……”钟淳的心思全放在寻人上,左耳进右耳出地随口敷衍了几句:

  “再说了,成亲能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么,哪有人赶着上趟的?”

  小良子提着贺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念念有词道:“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了,俗话说‘男有分,女有归’,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白头携老,享受儿孙满堂、子女承膝的天伦之乐……这难道算不上好事吗?”

  这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所能幻想出的最圆满的一生了,但彼时的钟淳还无法体会小良子敏感又纤细的心情,抬起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

  “笨小良子!谁告诉你成婚便是同自己的心上人成的婚,九皇姐去伽罗和亲的时候可是快哭得背过气了,怡妃娘娘抹了大半年的泪才缓过劲来。再说了,就算同心上人成了婚,能白头偕老的又有几人呢?”

  小良子摸着额头连声应道:“殿下说得是,殿下说得是。”

  当瞥见钟淳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又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在寻人?”

  “……”

  “可是殿下的心上人?……唉哟!怎地又敲我€€€€”

  钟淳望着梁上依风而动的红幡,心中生出了一股徒然的无力感。

  他头一回知道,接近身为丞相的张€€是一件如此难的事情。

  那人与礼部尚书一道在堂前为四皇子与皇子妃宣读谒文,他只能在堂下默默地看着。

  那人与三台八座上的重臣们于宴席间推杯换盏之际,他也只能与其他皇子坐在隔着半个厅堂的旁桌。

  甚至连那人饮完酒躬身去给四哥贺礼时,身侧都是熙熙攘攘的一群人捧着围着,钟淳只能跟在人群的最末头,眼睁睁地望着那玄衣身影渐行渐远。

  不过也是,如若不是有了魂穿胖猫儿这等独特的因缘际遇,他与张€€的一生本就应当如同泾渭分明的两道江河,一道入川,一道奔海,此生都不复相交。

  €€€€就如同所有皇子与臣子一般。

  “小良子,你将这贺礼送去前厅,我去四哥府中后苑转转,一会便回来。”

  “是,殿下。”

  遣走了小良子,钟淳一人来到慎王府的后苑散步。

  大抵是先前端午血宴的前车之鉴,此次四皇子大婚府内府外均添了几百禁卫,个个生得人高马大,腰间配着柄雪亮的解腕尖刀,将来后苑赏景的宾客们生生吓走了一半,偌大一个池塘便显得空空荡荡的。

  而今暮色四合,松月生凉,还有林间蝉鸣与池中蛙鸣作伴,似乎也不算太凄清。

  钟淳望着他四哥拜堂的地方,那儿的楼阁好似被闷在红炉里炼过七七四十九天的丹一般,每一扇窗格皆透着朱光,连水中的倒影都冒着赤霞般的烟,

  一副喜盛荣灿的模样。

  到不知怎的,他望着却莫名感觉那景如同镜花水月一样,虚幻得好像一触就要散了。

  “啪€€€€”

  脑袋忽地一痛,钟淳蹙着眉转过身去,从地上拾起一颗带刺的松子。

  “啪€€€€啪€€€€”

  接二连三地,那顽固的松子不知为何只瞄准了他的脑袋落,且一个落得比一个狠。

  “谁!出来!”

  钟淳咬了咬牙,蓦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斜斜地指向了苑中那株深墨色的千年松。

  半晌,只听头顶的松叶间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钟淳仰着头去望,却见一人正慵懒地卧在虬节的枝干上,腰间系着一个葫芦瓢状的酒壶,面上还遮着一张青面獠牙的傩面,长长的衣袍在空中垂了半截。

  钟淳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但当看到那人腰间的酒壶时,整个人却瞬间放松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道:

  “装神弄鬼是你的个人喜好吗€€€€”

  “……三哥?”

  半躺在树干上的钟曦这才卸了面具,露出一张俊美出尘的面容来,一双含情凤目极其出挑。

  他低着头饶有兴味地端详了片刻,摸着下巴道:“几日不见,小十三变得愈发苗条,三哥都快认不出了。”

  钟淳却不理会他的逗弄,斜着眼瞧他:“你不是被父皇禁足了三个月吗,怎地今晚会出现在四哥府上?”

  “今夜可是你四哥的人生大事,我这种爱凑热闹的人又岂能缺席?”钟曦朝钟淳勾了勾手指,意味深长道:

  “站得高看得远,你要不要上来看看?”

  钟淳看了看即将落山的日头,预感自己再没过多久便会便会胖猫儿了,于是下意识出口道:“我不……”

  “用”字还未说出口,整个人就被他三哥提着后衣领给拎到了树杈上。

  “……”

  对着钟淳鄙视的白眼,钟曦笑着揩了揩他的脸蛋,低声道:“你若现在走了,朝其他人告密说我偷跑出宫可如何是好?”

  “难道我晚一些走便不会告密了吗?”

  钟淳撇了撇嘴:“你刚刚说要我上来看,看什么?”

  钟曦高深莫测地勾了勾嘴角:“人家的新婚之日我还看什么€€€€”

  “自然是看洞房花烛夜了。”

  钟淳闻言往树下望去,从这个方向果不其然能恰好望见慎王府的主屋,连屋前的鸳鸯海棠大红灯笼都瞧得一清二楚。

  房内喜烛高燃,从窗纸上勉强可窥得两个相依的模糊人影。

  “小十三,我们来打个赌罢?”那声音又贱兮兮地在耳边响起。

  “赌什么?”钟淳没好气地问。

  他三哥就是只成精的狐狸,整天除了坑蒙拐骗以外没个正经脑袋,但偏偏读书骑射剑术样样精通,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就赌€€€€”钟曦扬指一伸,别有深意地笑道:

  “就赌那花烛熄掉几个时辰后,你四哥会从里头出来。”

  *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始闻秋风》刘禹锡

第23章 绿蚁(七)

  ……不愧是三哥,如此缺德的赌约也能想得出来。

  见钟淳白着眼一语不发,钟曦侧过身揽住他的肩头,低声调侃道:“噢……我差点忘了,小十三还是个‘童子身’,对这天下这最快活的事还一无所知,啧啧,真是可惜€€€€”

  “谁……谁说我一无所知的。”

  钟淳下意识地辩驳道,脑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夜的诡丽绮梦来,白皙的脸像蒸包子一样腾起了红色。

  “噢?”

  钟曦来了兴趣,凤目狡黠地一挑,凑到钟淳面前看他的脸:“怎么,终于有通房丫头了,高的矮的胖的还是瘦的?颈子软不软,小腰细不细?”

  “不过我瞧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想必连一炷香都撑不过吧,这样可是尝不到其中最销魂的滋味的,可惜可惜,要不要三哥教你几招?”

  钟淳气恼地将他贱兮兮的脑袋推开:“这种事、这种事一点也不重要€€€€”

  “不重要?”钟曦撑着头笑,手指虚虚地往树下一指:“若真的不重要,你瞧你四哥偷偷摸摸地在房外作些什么?”

  钟淳随着他的指尖往下望,只见原先灯火辉煌的卧房已然熄了大半烛火,只余下一根龙凤烛映着昏晦的屋子。

  他四哥神色紧张地站在廊下,身上那件玄婚服甚是显眼。仆人端来了一碗不知什么东西熬的汤药,被他端过一饮而尽,随即便掩上门回到了屋里。

  “四哥喝的什么药,怎么一副怕被人看见的模样。”钟淳不解地问。

  钟曦笑了笑:“还能是什么药,自然是虎鞭羊鞭这种助兴壮阳的东西了,瞧你四哥平日里那副虚样,若再不补补身子,想必新婚之夜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那可真是丢脸丢得抬不起头了€€€€”

  “一个时辰……算长还是短?”

  “什么?”

  钟淳不情愿地重复了一遍:“……一个时辰算长还是短。”

  钟曦用那双狐狸眼将他从头到尾地盯了一遍,勾了勾唇角:“噢€€€€原来你还是个小童子€€€€€€”

  钟淳也不管他是如何识破自己的,瞥了他一眼:“你若不告诉我,我便要下去了。”

  “咳,这几个时辰嘛,还是得分人。”

  钟曦头头是道地分析道:“对于寻常人而言,一个时辰可以算体力上佳的了,对于那些行军打仗的士兵将军而言,两三个时辰应当不在话下,但对于我这种天赋异禀之人来说,一整晚也不是问题。”

  他笑眯眯地拍了拍钟淳的肩:“不过小十三你也不用太灰心,现下市井上卖的小玩意可多了,什么‘逍遥散’、‘神仙露’,加起来够你撑过一个时辰了。”

  钟淳无语地撇了撇嘴,转头望着王府主屋前被夜风吹得晃悠的大红鸳鸯海棠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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