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藏明 第53章

作者:叶芫 标签: 玄幻灵异

  白芨看着他,还是很不赞成的样子:“巨门星君方才也说了,星君不应插手......”

  “若恒姐姐说得对,但我已经插手了,自然就得管到底。”容炀一边往殿里走,一边道,“你要觉得我很坏规矩,留在堂庭委屈你,我也可以给姐姐写封信,天亮了重明鸟回夷玉山,你就跟着去罢。”

  他说完,又瞥了瞥还未走远的侍女,道童们,想劝他的估计不少,不过都很有眼色地等着看白芨这个头阵打得如何。于是容炀伸手点了点道:“你们都一样,堂庭山也不缺人伺候。”

  他语气淡淡,本也还是个孩童声调,丝毫不见怒火。周遭人却又匆匆跪下,白芨忙道:“星君,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

  容炀却也不再分神理会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径自进了斗魁殿。

  堂庭山的医官自然不是凡间能比,只一副药煎了送下去,那孩子体温便降下去了不少。

  容炀坐在床边摸摸他的脉,他虽于此道上还不怎么精通,到底也会一点,感觉的确平稳了些,从衣袖里拿出一颗大补的丹药,问那医官道:“这个他能吃吗?”

  能自然是能的,但容炀手里的丹药十分珍贵,并非寻常物什,医官想说其实凡人并没有这个必要。然而他只刚说了前半句,容炀却已经掰开那孩子的下颌将丹药塞进去了。

  “€€国王后怎么样了?”容炀又问。

  医官斟酌着想了想:“奴才尽力而为。”

  容炀点点头,挽起袖子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觉得应该也没有烧成傻子的危险了,于是放下心来,吩咐那医官需要什么药材,只管用就是了,不必着人来问。又让白术将今夜的事,前因后果都再仔细打听一番。

  两人俱点头应了,容炀思索片刻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揉着眼睛回贪狼殿睡了。

  他还年少,正是缺觉的时候,夜里又这么折腾了一番,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随意拢了头发,从内殿出去,白术已经候着了。

  “星君,€€国王后一个时辰前去了。”

  容炀正接过侍婢手中的茶盏,顿了一段,有点诧异:“去了?”

  “倒不是医官不尽心,只是王后伤重,送上来时,已命数将尽。因为是在堂庭神地,才又挨了这一时半刻。”白术解释道。

  “那你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把她埋了吧。”容炀唔了一声,觉得有点可惜,倒也没有其它想法,指指旁边的椅子让她坐下:“事情打听得怎么样了?”

  “都有结果了。”白术行了礼坐下:“€€国与彦国的仗打了一年有余,因着去年€€国干旱饥荒,渐渐就落了下风,三日前彦国军队攻进€€国王城,将€€国国君杀了,幸得一队侍卫护送了王后与小公子出城。彦国对他母子二人穷追不舍,一直追到堂庭山来,便是星君昨日所见。”

  “国君都死了,那€€国就算是亡国了?”

  白术摇头,“这倒还没有。€€国世子,也就是星君昨日救下的小公子一母同胞的大哥,如今还在€€国南面率兵抗战,听闻昨日又收复了一座城池。只是国君去得突然,世子尚未登基,€€国现在算是没有君主,所以他几个儿子身上都多少带上了龙气。想来也就是这样,昨日这小公子才能开了上山的道。”

  “这样。”容炀支着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对了,昨夜€€国王后说,那小孩名字是我起的,又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小公子叫宁辞,的确是星君赐的,不过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宁辞?”容炀把这两个字在舌尖过了一遍,倒又有了点印象。

  五年前,他诞世不过三载。虽然生而能言,远不是凡间三岁孩童能比,但终归也还小。杜若恒一向怜他,故而堂庭山的许多事,都还是像容炀诞世前一样,由她代劳。那年岁除,山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杜若恒在堂庭山陪他,也让侍女扎了红灯笼给他玩。

  他正看得新奇,忽有一只朱雀鸟从山下飞来,那是凡间帝王家与星君沟通的神鸟。说€€国王后新生了位小公子,因为€€国王宫已经许久没有添新丁,这一胎又是王后生的嫡子,所以格外看重些,便想求星君赐个名字。

  杜若恒想了想,觉得年节喜庆时候,起个名字也不妨事,便对他道:“容炀,那你起一个吧。”

  他彼时正急着去山巅看灯,听说€€国国姓为宁,随口便道:“既然今日生的,那就讨个辞旧迎新的意象,叫宁辞吧。”

  正经说起来,那是他诞世之后,以星君身份干的第一件事。后来再有求他赐名字的,他也嫌烦,通通拒了,算来,其实也就起过这么一个名字。

  “€€国国君得了星君亲辞的名字千恩万谢,也不知道星君诞世不久。小公子满月那日,又托了朱雀鸟上堂庭来,想让他认星君做义父。”容炀正回忆着,又听白术道。

  容炀手里的茶盏差点没端稳。不管怎样,他按人间的方法来算,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有个五岁的儿子,就算是干的,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十二分的不妥当。

  容炀接过侍女递的白绢擦了下嘴角:“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星君当时仿佛不在殿中,这事先呈给巨门星君那里,便被驳回去了。”

  容炀缓了口气,低头也抿了点茶,左右闲着也没事,决定还是去看看那小孩,站起身道:“他烧退了没有?”

  “退了。”白术亦跟着站了起来,“奴婢方来时,小公子还在睡,现下也应该醒了。”

  果然是醒了,还没进到斗魁殿就听到他的哭声,很精神。可见医官医术的确不错,只一夜时间已经调养得大好了。

  容炀推了殿门进去,里面立着的侍女皆矮身行礼,小孩被这阵仗弄得静了一静,但旋即又哭了起来,哀哀地只是要母后。

  洗去脸上血污,他委实是个漂亮的孩子,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如果不是两个眼哭得像核桃仁,估计还能再漂亮点。

  “宁辞,是吧?”容炀在他床沿坐了,学着山下逗小孩的样子拧了一把他的脸,勉强温和道:“好些了没?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母后,我母后去哪儿了?”那下大概没掌握好力道,宁辞脸上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块,瘪了两下嘴,哭得更厉害了。

  “你母后嘛。”容炀伸手替他擦了擦眼泪,“你母后不在这里,你先好好呆着,说不定过几日她便来接你了。”

  他说了,才觉得这话不太吉利。索性小孩并不管这么多,只听到不在这里,就又开始哭,容炀难得耐着性子哄了哄,也没什么效果。

  容炀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自打诞世也一直随心所欲,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从来都只有别人哄着他的。眼下屈尊降贵地哄了哄宁辞,见他不领情,也就没了耐心。让侍女好生看着他,起身推门便走了。

  “星君。”身后白术急忙也跟了出来。

  “你不必跟着了。”容炀回过身,因着还不够高,略踮了脚,抬手在白术额间点了一下,一道淡淡光影闪过,“我升你做斗魁殿的掌殿侍女,你就专心看顾宁辞吧。”

  白术要跪下来行个大礼谢他恩典,容炀被里面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一心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去,便抬抬手算了。

  白术却又问他:“星君,就让小公子住在这里吗?那他母后的事......”

  容炀想了想:“先住着吧,他应该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至于他母后。你随便挑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他就行了。”

  这种事情,不管什么时间,都不见得合适,白术有些迟疑:“这......”

  “你不是说他都五岁了?也该晓得事了。我五岁的时候,若恒姐姐不就回去夷玉山,留我独自管着堂庭嘛。”容炀道。

  白术心道你的五岁和一个凡间孩子的五岁差了不知多少,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低头应了声是。

  容炀将宁辞带上山来,不过是因为一时心软,加上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缘分,不忍看他死在自己面前。如今宁辞身体没有大碍,又派了侍女照顾,想来命就是保住了。

  容炀觉得自己已然仁至义尽,便想着这桩事算是了了,不过山上多养个人而已。又往斗魁殿看了一眼,皱眉道:“你想个办法让他别哭了,再这样下去嗓子只怕要废了。”

  言毕,便头也不回地往藏书阁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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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大家倒回第八章 ,就会发现傅宁辞这一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起名的时候被容炀动了手脚。

第83章

  那天晚上宁辞仍是哭得很厉害,而且丝毫不见颓靡之势,越哭越响。有一阵容炀在贪狼殿中都能隐约听见。

  容炀那时将睡未睡,带着一点火气让人将白术召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将他母后驾鹤的噩耗告诉他了,所以哭得格外响。

  长明宫的侍从素来动作敏捷,已经将齐芸送去山下一块风水宝地葬了€€€€凡人的尸体长久留在山上也不妥当,宁辞便是想再看最后一眼都不行。

  容炀是在星灵谷中诞生的,没有母亲,只得一个杜若恒,颇有长姐如母的风范。容炀回想了一下,当时杜若恒将堂庭交给他回夷玉山去的时候,自己的确是没有哭,好像只是面色郁郁了几日。看来人族的孩子,比自己还要娇惯些。

  他这样想一想,觉得宁辞也可怜,火气下去一点。只无奈对白术道:“我以为合适的时间,怎么也该是白日。”

  白术下午才升了品阶,眼下又被容炀不轻不重地斥责了这么一句,脸红了一红:“是奴婢没有考虑周到。”

  容炀摆摆手:“你还是过去哄吧,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他少年老成地叹口气,回内殿拿锦被捂着头将这一夜囫囵过去了。

  第二日倒没怎么听见哭声了,说是头天晚上哭得太厉害,嗓子哑了。容炀心血来潮又去了趟斗魁殿,旁边立着几个侍女,宁辞坐在一把椅子上,因为太小,脚都踩不到地,苦着一张脸,呆愣地看着窗外。

  容炀与他说话,他也不理,旁边侍女急忙也上去逗宁辞,没逗笑,倒是弄得又掉了两滴泪下来。容炀觉得更没意思了,嘱咐侍女说去山上逮两只兔子松鼠之类的给他玩,便再也没去过。

  挨着几天也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一则宁辞不出殿走动,二则嗓子没好也闹腾不起来。容炀几乎都要忘记山上还有个小孩子了。就这样一直到了第四日午后,山下传了信来,说€€国境内某个郡似乎有人入魔了。

  妖邪鬼怪之事,只要不是闹得太大,一般也不需要星君出马,长明宫中择几人去就行了。但按杜若恒一贯的叮嘱,若是涉及到入魔之事,必得星君亲自去看看。因此容炀得了消息也没有耽误,将堂庭山的事略安排了两句,便点了两个随从下山了。

  因为那郡隔得稍稍远了点,容炀先安排了会飞的羽族去探查局势,自己到时却是第二日破晓之时。那入魔者发了狂,在这一天之内,伤了不少百姓,容炀那时还小,制服他也破费了一番功夫,又要着人去安顿民心,等一切结束再回到堂庭又已经是三天之后。

  纵然侍从已经千般小心,容炀回长明宫的路上也还是没怎么休息好,只想快点回贪狼殿中歇一歇。结果马车刚到殿门前,白术便来了,一脸慌张道:“星君,小公子被送走了。”

  “送走了?”容炀一掀帘子,诧异道,“怎么回事,送去哪儿了?”

  白术虽然慌乱,话说得倒还有条理,三言两语便将事情道来。容炀这才知道,自己下山第二天,白芨便去斗魁殿中将宁辞带走了。

  她是杜若恒当年在时便封的掌宫侍女,品阶远在白术之上,宁辞留在长明宫,本来也的确于规不合,白术根本拦不住她也不敢硬拦,只能让她将人带走。

  “带去哪儿了?”容炀问。

  白术摇头:“白芨姐姐将小公子送到山下便回来了,也不许我们去找,现下并不知道小公子在哪里。”

  “那白芨现在又在哪?”

  “星君回宫前半个时辰,白芨姐姐说要送新制的丹药给巨门星君,已经去夷玉山了。姐姐走后,奴婢已经让人去寻小公子了。”

  “她消息倒比我灵通。”容炀抬手压一压眉心,因着人小,这动作看起来倒还有几分稚气可爱,只是侍从们却都僵直背低下了头。

  幸而容炀也没说别的,下了马车往殿内走,语气如常对白术道:“那现在便赶紧多派些人去找,再去把白芨叫回来。找到人了,我自有计较,找不到人......”

  他回头扫了一眼:“你们只怕都再没机会让我计较。”

  长明宫中一半的人都被派了出去,容炀本是想睡一会儿,现下也没了心情,只坐在正殿喝茶等消息。

  到了晚些时候,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却都说没有找到。

  “周围的村子都找过了,并没有人见到这样一个孩子。”侍从上前,犹豫着道:“星君,那小公子不过五岁,这已经丢了两日......再者,眼下战乱,堂庭山又是几国交界处,说不定已经......”

  “说不定已经凶多吉少是不是?”容炀一张小脸上眉头蹙起,“吞吞吐吐就能掩盖无能了?我并不管这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被野兽吞了,你们也得给我把骨头找出来。现在什么都没找见就回来,是复命还是自请离山?!”

  侍从们诺诺地应了又退出了殿去寻。

  容炀知道,自己诞世不过八年,宫中侍从们年岁皆在自己之上,虽因为他是星君自然且敬且畏,但到底也不相信区区少年会真的狠下脸来罚谁。毕竟这些年侍从们犯了错,最多也就是殿中思过,从没有真的赶过谁下山。况且,宁辞只是普通人,山上的侍从素来自视甚高,不将人族放在眼里。现下就算去寻他,尽心程度只怕也有限。

  容炀救他,仅仅是因为垂怜。宁辞呆了这几日,容炀对他印象也就只限于这孩子生得漂亮,外加很能哭,没什么特别的。但容炀既然是决定了要救宁辞一命,如今他却可能或者已经再次陷入险境,便不免生气起来。

  因此当又来人说寻不见时,容炀径自摔了茶盏道:“既然这样,那便不敢再劳你们费心,我去寻罢了。”

  他说着便提了天枢下山,侍从慌慌张张地跪了一地来拦,容炀愈发生气,一道剑光划过,将他们统统逼得退开。抬手斩了马车上的挽具,夺了一匹马便往山下奔去。

  容炀平日都有侍从跟着,独自下山却是第一次。

  因为战乱,堂庭山下原本平静祥和的村庄已是人迹寥寥,他在村里打听一圈,没人见过宁辞。

  “一个时辰前已经来人问过了。”村头一个老大爷见他一个小孩子,再看打扮只当是富家少爷,“是你家中亲眷?那也不能让你一个孩子出来找啊,现在四处兵荒马乱的。便是你要找那孩子只怕也......你还是快些归家去吧。”

  容炀谢过他,又去了附近城中,守门的将士不知所踪,只有零星的商户还开着,同样也都没有宁辞的消息。

  他绕了方圆几十里的地,一直到了天黑。骑着的马匹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容炀便只得先回了山下贪狼星君殿。

  守殿的道童大约是已经歇下了,战事一起,赶路的人也少,整个贪狼星君殿中一派寂静。容炀将马匹拴在殿前的梨树上,又回忆着山上侍从是如何喂马的,找了些干草与清水搁在马前。

  夜里起了风,渐渐寒冷起来。容炀安顿好了马匹,便决定去殿里略休整片刻。

  殿中虽没有人,烛火仍是亮的,容炀盘膝坐在蒲团上,托着腮刚闭上眼睛,却忽然听见了极细微的声响。

  容炀站起身来,那声响又消失了。他四下看了看,觉得似乎是从塑像后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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