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第27章

作者:是一只小袋熊啊 标签: 穿越重生

  看着小孩子不肯抬头的样子,林远琛不打算再逼迫,

  陆洋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一双眼眸抬起来的时候才分明看得清楚眼底铺就的浅薄雾气和一丝在心中早已隐藏多时的不甘与追问。

  “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里为什么不跟我好好说一次?”

  如果你真的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中间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从发生那件事开始要那么冷漠对待我?

  “因为我没有把握。”

  我没把握我能够做到,我怕一直抓不到机会或者我没有能力坚持,所以我不能轻易地给你希望,与其可能让你失望,不如就让你跟着程澄。

  甚至你回到九楼来,我也没有什么安全感,生怕医院或者学院那边有人搞小动作,才会逼着你赶紧报博士,却也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总是不肯直面自己的无能,却又自以为是。

  “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一段关系有了上位下位之分,有的时候一点真心真话想要说得坦荡都好像没那么容易。

  很多酸楚和痛苦都埋在了不可追的时光里,变成了无法轻易淡去的伤疤,拖延了太久,以为不会再痛了,但是不小心触碰的时候还是能清晰感受到过去的纠扯。话语现在说起来只显得苍白,裂痕一旦出现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填补的。

  店家又端上了一盘烙得外脆内软的鼠(丝)瓜烙,糯米粉揉着碧翠的丝瓜和花生碎,摊成一块晶莹诱人,咸香扑鼻的饼,沾着店家调制的辣酱,别有风味。

  深深地叹了口气,林远琛望着面前别过头,不愿意被自己看到脆弱的陆洋,抬手就夹了一筷子放到他碗里。

  “吃饭吧。”

  这附近接近老城区的城中,所以一路上灯火霓虹,车辆人流都不曾断绝。交jing夜间的执勤开始,这一片地方的电瓶车和摩托都比刚才少了很多,连着网上叫的车辆也不敢随便停下载客。

  得转过路口,拐进另外一条街巷,才能叫到车。陆洋路过自己高中的校门时,还是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有校门口保安室的灯亮着,空无一人的校园很是幽静昏暗,跑道操场教学楼和重新翻修过的单车棚,道路边上的榕树都无比熟悉。

  林远琛可能意识到了,问了一句,“高中?”

  陆洋点头,也抬手指了一下“在往前走两百米是我的小学,这条路开到尽头左转是我的初中。”

  视线又侧过马路对面,老式的居民楼后面露出了的一角医院建筑,鲜红的十字标志挂在医院楼顶。

  “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我之前的家就在那附近。”

  城市在近几年发展起来之前,旧城中心的范围并不大,他的生活,他成长的环境好像一直都围绕在这方天空下。

  岁月流逝就像是学校附近街道旁种着的不知名的绿化树,在阳光照射下流转的斑驳光影,微风吹过,枝叶摇晃,不经意间他再次站在这里,就已近而立之年了。

  他看过辽阔宽阔,看过外面的风雨雷电,站在这里的时候,才突然觉得这条巷道原来这么窄,那路上外翻的地砖好像一直就没有重新铺好过。

  林远琛安静地听着,并没有急着叫车。

  “我高中的时候成绩虽然还可以但我高考前也不知道要报什么专业,我妈只是无意之间提及她那个时候如果有机会继续读书,她想要当个医生。”

  “可是那时候家里经济不好,舅舅结婚需要钱,就算女孩子成绩很好读书可能可以改变一家人的未来,我妈还是高二就辍学了。”

  “虽然我妈妈后来遇到了我爸,一起做特产生意之后,生活也越来越不错,我们也从这里搬去了新家,但是我觉得她很遗憾。”

  所以,其实我当医生,是因为我的母亲。

  所以,我所有逃避和以后的打算也都只敢跟父亲提起,从来没有直接跟母亲交谈过。

  直面这一点,的确是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失落和溃败,陆洋说着也掩盖不住双眸里的落寞。

  关于为什么学医这个问题,陆洋给过很多答案。

  父母问过他,同学问过他,朋友都问过他,每一次给到这个答案的时候,都像是开玩笑一样的回答,工作体面,在医院稳定,又是大后期职业越老越吃香。

  但是其实有时候站在十字路口,对于未来的决定,原因可能就是一股莫名的心气。

  “可惜分数不太够上最好的医学院,所以我在省内读了医科大,”陆洋说着,叹了口气,“五年里面我很努力,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兴趣,考研也想考胸心外科。后来大三暑假,我们市里一家妇幼医院的一个医生因为家里生意的原因跟我爸妈熟起来,我就去他们那里见识了一下临床。”

  说到这里,他像是下意识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先心病,有很多种类型,并不是得了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就不能生。而先心病的原因有很多因素,并不是单纯能归结于是谁的错,它只是一件发生了的事情,谁都有概率碰上。很多孩子的先心只要及时手术,都是可以康复的。”

  但是很多情况下家庭的经济,出于预后的考虑,甚至孩子的性别这些都有可能影响到一个生命的存续。

  “所以你当时考苏教授的研,也是因为他主攻先心病?”

  对。

  “喜欢小孩子?”

  陆洋笑着垂下双眼,摇了摇头。

  不喜欢,我想做先心救孩子的命,但并不意味着我就必须喜欢孩子啊。

  “我之前大学放假回家的话也不会待得太久,不然很多时候就要帮着带那些姑姑舅舅家的弟弟妹妹,做不了题背不了书也很麻烦。”

  说着说着自己还皱起了眉头,估计是真有过被孩子闹腾的回忆。那是陆洋的过去,零零碎碎的言语里,慢慢拼凑出一个沿海小城成长起来的男孩子普通却也安稳的童年,林远琛一边听着脸上一直温和平缓。

  车辆在接到客人之后,稳稳地驶出老城区,一路上低矮的旧楼和窄街渐渐变少,转进开阔的大马路,上桥,开进新城区。

  可能是晚上吃得有些饱,他们沿着酒店前临江的长廊上又散了一会儿步。

  江水在月夜下颜色深沉一如幽静夜空的倒影,时不时有渔船快艇从水面上经过。每个周末固定的江中音乐喷泉表演已经结束。

  这个时间段晚饭后遛狗散步的人群已经少了很多了,整条临江的路边只有零零星星一些小情侣坐在石凳长椅上谈恋爱。

  一前一后,路灯全都是橘黄色带着淡淡暖晕的光亮。

  林远琛走在他的前面一直没有回头,就像是确定他一定会跟上一样。陆洋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么久以来,自己好像真的就是这样一路跌撞磕碰地跟在他的身后往前走的。

  缓慢下来的脚步,很快就被察觉了,林远琛转过来望向他。

  “走不动了?”

  “啊?没有。”

  陆洋走快了两步,跟在他身后才听到他又在唠叨着,要锻炼,年轻要健身,不然体力不好手术都站不下来。

  以前会被逼着跟去健身房,但现在一有休息的时间,陆洋只想要睡觉。

  林远琛回头就看见他闷头闷脑有些不情愿的模样,心里也忍不住笑。却也莫名地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某一次对陆洋动手的事情。

  是论文数据上一些细微的错处,但是他不能容忍,知道陆洋两台手术站下来腿上辛苦,所以打的手板。

  两片掌心都被他狠心揍得通红高肿,小孩子一直不出声,憋红了眼眶,眼泪都快溢出来了却生生忍着不掉下来。

  他那个时候也有些不忍心,但又觉得现在的男孩子也是娇气,自己以前在学医这件事情上被父亲打伤了腿进急诊拍片都没有一滴眼泪。

  可在办公室坐了很久,还是觉得有些不应该,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容易变成自己最不想变成的样子。

  父亲对待自己,稍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就会认为是自己忤逆动辄便是一顿棍棒,自己即便以前无数次自我告诫不能变成那样的人。但在教导陆洋的时候,的确会偶尔有些难以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他性格表面的寡言和内敛,深处的偏执与激烈,何尝不也是伤处在时光岁月里慢慢愈合着却又留下的扭曲深刻的疤。

  半夜走到住院医师值班室的门口,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才看见小孩子还在跟着自己制定的训练方式练习着各种缝合,一边还用手机秒表计算着时间。手肿着难受,拿着持针没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握住旁边的冰奶茶杯子靠着冰镇止痛,时不时还听得见两声抽气的声音。

  娇生惯养的小兔崽子。

  林远琛记得自己那时候还笑了,却很遗憾没有走进去好好地安慰一下他,哪怕给他递一张纸巾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就像其实一直想好了不要打伤他,但是小兔崽子着实细皮**,几下藤条都能抽破了皮,但是那个时候没想明白,其实打完之后问他一句帮他擦点药,要好过什么都不说就停手让他出去。即便私下里跟当时的院总沟通给他调了休息,但是没有传递到的关心其实并没有意义。

  而在最后那一顿打,那些话,还是伤透了陆洋的心。

  现在看着自己身边小孩子的表情,知道他不乐意,但是还是会按照自己的建议和要求去做的,心里突然又有些不是滋味。

  “主任。”

  陆洋突然开口。

  “怎么了?”

  “主任为什么要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就算他严苛严厉还会动手,但其他教授有这样规矩的也不是没有,而且像林远琛这样履历地位,这样师门出身的教授,不要说在本校收一个有天分又勤勉的学生,这样的导师,对于这个领域里面多少出色的年轻医生来说都求之不得。

  他问得很认真,像是想要再确认些什么,但是眼神里又带着些许下意识的回避。

  其实一直都是在动摇的。

  每一次面临选择的时候说出口的是一回事,但是心底里的声音永远也骗不了自己。

  林远琛没有任何犹豫,郑重但也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是我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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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酒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房卡还插在卡槽里。

  当真是睡得迷糊了,陆洋有些抱歉地看着陪他一起等着前台派人上来帮他开门的林远琛,对方倒没在意。

  洗澡水温烫着身体。

  吃完牛肉火锅总是难免一身的牛肉汤味道,从头到脚都淋浴过,陆洋揉着自己头上一团软软的泡泡,心里一直想着最近所有的事情。

  这次过来开的这场“飞刀”也许也有自己的原因吧。

  陆洋猜测着。

  很多差距很多现实,从嘴里说出来总比不上亲自面对。

  从回到心脏外科开始,发生的每一件事,林远琛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心里一遍遍地重映着,同时伴随着的还有自己过去那近两年所有的困顿和苦痛。记忆在混乱拥堵于脑海,七零八落,在眼前串联成不完整的碎片,地板凉,他赤着脚踩在上面却一点没觉得冷。

  机票的信息是明天上午飞回上海,时间定的不是很早,比较充裕。躺在床上的时候可能因为之前睡得太久,有一些辗转难眠。

  拉开窗台的窗帘,江水在夜幕下依旧是无声缓缓地流淌,像他幼时在这片土地上度过的每一个寻常的夜晚。

  一江之隔的对岸,从酒店窗台就能看到的正对着一片高档小区,那里就是他家。

  这个时代,家庭要支撑一个优秀医生的培养的确是需要觉悟和实力的。之前他在准备报志愿的时候就听老师说过,没有准备好让你的孩子高考之后再读十年书就不要轻易决定选报临床医学。

  但能在这条路上真正走下去的医学生又有多少呢?

  思绪一直纷乱,他站在窗台前面,对着家的方向久久没有言语。

  大概是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才认命地转身拿过手机,打开了微信。

  单薄的直筒修身九分裤和一件白色的T恤,就算这里气候的确要比上海热很多,但是林远琛在开门的时候看到他这样穿的时候还是皱了眉头。

  “等到感冒你就知道后悔了。”

  陆洋站在窗边面对着林远琛,桌上的平板还亮着,林远琛刚才估计都在工作,明天回了上海,下午就有一台预定的急诊手术。

  “怎么了?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

  “主任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想好答案了,”陆洋的目光一片清亮,没有太多的情绪,“我答应。”

  林远琛靠着桌子看着他,并没有急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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